吃過飯,兩人漫步在街市上,就跟普通的遊人一樣,四處閑逛。


    白芨真正到過的隻有淮寧和京城兩個大地方,沒怎麽見過世麵,對於蘇州府下麵的一個縣城,商貿的繁盛程度都不輸於隔壁省府洪城,也算是開眼了。


    一路上各種小商品讓人目不暇接,各式精致的糕點小吃,看著就有食欲。


    這裏作為極有名的點心之鄉,連早已荒廢本職許久的白爺都起了幾分朝聖的心思,沿途購買的東西把楊氏懷裏塞得滿滿當當。


    “王爺,咱們在茶肆歇歇腳吧。”


    “好。”


    自覺不算年老的曹禦史,一落座便不停捶著老腿,心中一陣後怕,難怪平日裏關係不錯的兒子兒媳,總是會因為出門逛街的事情吵嘴。


    也太能走了。


    王爺展現出來的氣度,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女子身份,可一旦買起東西來,嗬嗬。


    典型的封建大家長體會到了兒子的不易,同時腦洞大開,以後給孫女擇婿的時候,對方的腳力是必考項目。


    白芨沒有注意到曹大人的痛苦表情,好好過了把購物癮的她,發現跨地遊玩著實不錯。


    在寧水或者淮寧,這張臉已經是標誌了,幹什麽都會引人注目,不如陌生地方自在。


    “二位貴客,您的茶……”


    老板娘端著一個托盤,剛把茶放在桌上,正準備端點心呢,無意間瞥到了白芨的容顏,手上的動作都停住了。


    “慢用。”


    五十來歲,穿著一般的大娘,很快調整好狀態,麻利地上好了四盤糕點,然後躬身退走。


    “王爺,不對勁啊。”


    “是很不對勁。”


    以兩人的眼力,老板娘的異常自然逃不過他們的注視,因此才顯得更奇怪。


    白芨的感受更為明顯一些,看到了大娘臉上轉瞬即逝的同情和擔憂,到現在還時不時能感受到幾許窺探的目光。


    她抓起小碟中的一塊點心往嘴裏放,不動聲色地打量起茶肆以及街道的情況,直到每盤四塊的糕點去了三盤,心底漸漸有了猜測。


    “王爺,這繁華之下甚為蹊蹺,總給人一種刺骨的感覺。”


    曹禦史雖然沒看出來目前的問題在哪,但多年的官場直覺告訴他,眼前無比熱鬧的場景,下麵有著讓人很不舒服的東西。


    白芨點點頭,卻沒有說話,隨意地抓起了茶杯,腦海不斷中浮現出午時見過的女子和孩童。


    難道自己真的走眼了?


    正當他們各有思緒的時候,一隊衙差撥開人群來到茶肆,對著身邊流裏流氣的人問道:“是這兩個嗎?”


    “是的,差爺,就是他們,從臨江樓出來小人就跟著的,錯不了。”


    “嗯。”領頭的衙差當即轉頭,惡狠狠地說道,“你二人是不是拿了一盤蟹肉給我家小姐吃了。”


    聽聞這話,曹大人當即傻眼,“是,怎麽了?”


    “沒有抵賴就好,現在懷疑你們有心害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白芨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拉住怒不可遏的曹禦史,很是順從地讓對方給自己套了手枷,被人當眾帶走,引起一陣竊竊私語。


    聽到諸如‘人不可貌相’‘越好看心越毒’‘竟然對孩子下手’等近似於蛇蠍心腸的批語,兩人連同車夫、楊氏,一言不發地跟在差役身後。


    隨著道路逐漸熟悉,他們發現自己被人帶著溜達了一圈,竟迴到了上午進城的那個城門。


    “二位,事出有因,對不住了。你們盡快離開吧,如果還想在吳中遊玩,就先在在村裏找個人家住下,過個幾天再進城裏來。”


    這位差大哥一反先前的兇惡,解開枷鎖後,躬身行禮道歉,甚至指出了哪裏投宿比較好,哪些地方的景致更美。


    而穿著公門服飾,擔當守城職責的一眾城衛,似乎見怪不怪,隻當沒看見。


    曹禦史揪了好幾根胡子都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麽,忍不住問道:“差爺,這究竟是為何?”


    “先生,卑職奉命行事,剛才也是迫不得已,您千萬別往心裏去。趁天色還早,你們抓緊去找地方投宿吧,馬車我們也給趕過來了。”


    麵對如此貼心的服務,白芨低頭笑了,一言不發地進入車廂,暗暗給了曹大人一個眼神。


    “真是,真是豈有此理。你們平白讓我叔侄蒙冤,害我侄女聲名掃地,這是殺人懂不懂?”曹禦史狠狠喘著粗氣,眼光像要吃人一般。


    但任憑他如何發怒,對麵的一眾差役都陪著笑臉,也不解釋,隻催促二人離開。


    “無禮,太無禮了,老夫再也不會來此蠻夷之地。”


    直到馬車走出去老遠,幾名大汗淋漓的差役還心有餘悸,依稀聽見被風傳過來的屬於文化人的叫罵。


    他們聽不懂具體的含義,但知道什麽‘鼠’‘犬’之類的都是指畜生,說明老人家氣狠了。


    “頭,咱們不能總這麽幹呀,過段時間不僅大人的名聲沒了,整個吳中都要臭了。”


    三十來歲的班頭點了點手下的腦袋,一副你什麽都不懂的表情,歎道:“這就是大人的目的啊。嗬嗬,吳中的名聲越臭,這裏的女子越安全,你難道想家中姐妹被人‘擄走’,最後送到宮裏去?”


    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班頭不再說什麽,帶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巡視。


    他也不知道這麽做對不對,但太爺都能為外鄉人打算,已經是難得的好官。


    ……


    另一邊,閔氏此刻正在丈夫的書房坐著,一旁的吳中縣令胡遠誌一臉狗腿樣,親自端茶倒水。


    “夫人,別氣了,這次是為夫的不是,不該拿小鶯兒說嘴,該罰。”


    “你……”


    十幾年的老夫老妻了,閔氏還是扛不住丈夫這種沒臉沒皮的樣子,手裏被塞了個茶碗,心中的怒氣立馬少了三分。


    “我是生氣這個嗎,啊?你怎能如此胡來,人家一看就不簡單,為人又和善,有事你不會好好說,就因為你姓胡就可以任性妄為?”


    看到媳婦願意說話了,胡遠誌嘿嘿一笑,連忙撿起一塊糕點往她嘴裏送,“夫人容稟,我這不是沒有辦法嘛。”


    “唔……你說,今日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明日老娘就迴餘杭去。”


    閔氏三兩口吃下小方糕,心裏是越想越氣,嫁給這個沒正形的,自己跟著操了多少心。


    “別啊,凡事好商量。”胡遠誌大驚之色,不敢再賣關子了,一口氣把自己的小九九全說了。


    作為京中大戶子弟,他得到的消息自然要比同僚多很多,眼界也很開闊,在新皇還沒徹底掌控住朝政的時候,便開始準備。


    但凡改朝換代,皇帝為了彰顯恩德,都要釋放一大批宮女出宮。


    這也是為什麽帝王無論好不好色,登基之後第二年都要大選秀的原因,除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清除後宮耳目,還帶有特殊的政治目的。


    ‘選秀’隻是一個不成文的說法,並不是皇帝一定要在裏麵選妃,招人幹活充實後宮,也是用這個法子。


    有的人家妄圖一朝飛黃騰達,根本分不清事情真相,天天做著春秋大夢,實際上自己送進去的孩子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皇帝。


    通常,普通人家對這個都是避而遠之的,一旦朝廷有選秀女的跡象,有婚事的趕緊成親,沒有的趕緊定下,也不管孩子是不是剛過十歲,逃難要緊。


    胡遠誌能判斷出這個,同樣肯定也會有人提前動作,那些一心想要往上走的各地官員再遲鈍,也會在年底反應過來。


    選秀關乎帝王的顏麵和自己的仕途,人選肯定不能隨便,身家清白是首要的,其次才是規矩、儀容、氣度,限製越多符合條件的人就越少。


    就拿吳中縣來說,像白芨這樣的好苗子極少,為了防止出現最後沒有拿得出手的人,知府通常會暗中派人下去物色,先把人定好。


    可架不住胡遠誌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但凡有可能出線的女子,本地的問問人家的意思再說,外地的統統先扣一個罪名,直接就把身家清白這一條破了。


    “夫君,你,你也太膽大妄為了,要是被人告上去,祖父和父親都不一定能保住你。”


    閔氏先前猜到了一點丈夫的打算,隻以為是府城那邊的權貴在搜羅美人,沒想到竟是如此大事。


    “夫人啊,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吳中縣令,管不了那麽多。不出意外,我們是要在這裏養老的,為夫可不希望我們的小鶯兒有機會聽到那些哭聲。”


    閔氏聽出了丈夫的無奈,感覺很是複雜,世人都說胡大公子不堪造就,行事怪誕,可外人怎知他心中的高潔。


    當初,自己不就是發現了那狂放之外的另一麵,才一眼相中這人的嗎?


    “可是,萬一那位小姐和先生真生氣了,找你麻煩怎麽辦?你要知道,大戶人家的女子最是在乎名節,你給人家扣個謀害罪名……”


    胡遠誌絲毫不擔心這個,意識到媳婦已經不生氣了,又開始耍寶一樣連連作揖,“這就要仰仗娘子了,要是你看得夠準,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閔氏看這人正經不了一盞茶的功夫,腦子又開始疼了,怒吼道:“滾。”


    但願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這個傻子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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