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夜好眠的白芨正坐在桌邊吃飯,一舉一動頗有美感,可已經單膝跪地一刻多鍾的耿將軍,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知道錯了?”


    “是。”


    “這次看在你找的是曹大人的份上,扣你三個月餉銀,服氣嗎?”


    “王爺,末將認罰。”


    “起來吧,下不為例。”


    “謝王爺。”


    白芨擦了擦嘴,隻當看不見屬下那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笑容,心底的感覺很複雜。


    作為在皇城待了十年的近衛老人,耿將軍不可能不知道私下的行為會引得上官厭惡,卻還是去做了,沒有考慮那麽多。


    感動肯定是感動的,這種沒摻雜太多利益牽扯的純摯關心,白爺許久都沒體會過了。


    但規矩就是規矩,不管因為什麽,違規了便要處罰。


    “我答應了曹大人的邀請去蘇州遊玩,歸期不定,有幾件事先交待一下。”


    耿將軍立刻站直,躬身候命:“請王爺示下。”


    離開飯桌,白芨關上大門,從袖子裏抽出一卷白紙遞給對方,“走水路,用樓船送迴村子交給趙將軍,如果他有不明白的可以找許先生商量。


    記住,山河圖至少做兩份,第一份粗糙些,不必過多在意氣泡和雜質,隻要能讓人看出來樣子就好,關鍵是把寧水的位置弄顯眼一些。”


    見王爺停頓了許久都沒有下文,耿將軍稍稍抬頭,目露疑惑,“王爺?”


    “嗯。”白芨吸了口氣,重新說道,“第二份才是重點,要和第一份要有明顯差別。圖上的各處州府,像本王將要去的蘇州,百姓口中那些官聲不錯的地方,做精美一些,懂意思嗎?”


    耿將軍這才明白,王爺為什麽會分開來說,這是有意在引導自己。


    想到昨日的事,他不敢怠慢,很是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機會,放空腦子仔細思考起來。


    “王爺,您的意思是不是那些有黑點、有泡泡的地方,都是有問題的,所以第一份看起來很粗糙,因為百姓看不見青天?”


    “很好。那你現在知道,第二份該怎麽做了?”白芨帶著讚賞,笑得一臉興味。


    耿將軍也不蠢,一下便想通了。


    就拿蘇州來說,在第一份上麵髒不拉幾的,等王爺去過之後,突然變得幹淨了,這意味著什麽?


    說明王爺準備動蘇州的官吏了,而效果可以從山河圖上顯現,這不等於王爺是代天執法嗎?


    “王爺,您的法子好是好,可是以後怎麽辦?”


    “不用擔心,山河圖乃國之重器,豈可輕易示人,十年出來一次頂天了。”


    白芨沒有去解釋更為詳細的東西,比如山河圖吸收靈氣、龍氣怎麽產生變化,一次能預警幾個地方,多久才能顯現異象等等,隻要夠神秘,理論能自圓其說,假的也是真的。


    你們都能信命格學說去改命了,那我拿出上天賜予專門針對吏治的照妖鏡,不過分吧?


    她讓人送迴去的白紙除了對山河圖的要求之外,還有關於‘銀鏡反應’的一些猜測,隻要能弄出玻璃鏡,照妖鏡的說法短期內無人可以反駁。


    “王爺,末將知道了,現在山中無大事,我親自送迴去。”


    “好。”


    揭過這個話題,白芨又一口氣說了對軍屬的安置,莊子的統一規劃,以及寧水近期的各種打算。


    說到最後,耿將軍顧不上失禮,不得不一邊聽,一邊靠桌坐下用筆來記。


    在王爺確認沒有漏掉的內容之後,他才發現自己足足寫了兩頁紙,直接愣住了。


    這還隻是離開幾天而已,就要做這麽多的安排,常年累月下來,那又該考慮多少事情?


    每個人都要吃穿,馬兒也要安排草料,要給整個封地統籌安排計劃,指導官員按計劃行事,種種加在一起,能不累嗎?


    況且,是人就有心思,有自己的想法,村民有、親衛有,封地的百姓也有,不管容易生亂子,除此之外還要考慮收支、營生、來自暗處的算計、外界的形勢……


    光想想這些,耿將軍都覺得頭皮發麻,王爺真是太不容易了,難怪自己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偶然見過幾迴太上皇,沒人在場時總是露出一臉疲態。


    當家不易。


    希望王爺這迴去蘇州,能好好散散心。


    他也漸漸懂了,為什麽王爺昨天會說累,提不起勁去管蘇州府城的事。


    因為殺了知府根本沒用,換掉所有官員都保證不了會比現在更好,有可能變得比現在還差,到時候受苦的還是那些底層百姓。


    意識到這一點,出於擔心王爺的初衷,私下去找曹大人解惑的耿直漢子,猛然發現好像做錯了。


    如果王爺一直待在村裏,看不見外界的那些肮髒,聽不到相關的聲音,也許過得更為輕鬆。


    “王爺,末將……”


    覺察到屬下的懊悔,白芨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本王吃軟不吃硬,從來沒人可以強迫我幹什麽,遇不可抗力之事,唯一死而已。所以,蘇州是本王自己想去的,懂嗎?”


    “知道了王爺,末將這便去安排。”


    這番話並沒有給這個爺爺輩的老兵帶來多少安慰,原本想要提醒一下貢品經手人太多,容易被太上皇發現的念頭也止住了。


    自己能想到的,王爺不可能不知道,還是不丟人了。


    他沒有在這上麵糾結,小心把東西護在懷裏,出們之後立即開始清點隨行的人手,安排好小蓮山的駐防。


    白芨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想起對方最後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搖頭。


    自己村子都不出,卻能接連得到神物,又是紅薯、土豆,這次又是山河圖的,前山村未免過於神奇,堪比龍興之地。


    貢品的事人家太上皇心裏門清,重要的根本不是東西的真假,而是它能帶來的好處和作用。


    現在宋大爺可能正在看戲呢,說不定暗中還會讓韓大人推波助瀾,關鍵時刻讓他本人出來站台都願意。


    不為別的,能讓皇帝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去處置官僚,掌握絕對主動權的東西,哪怕明知道是做出來的,皇室也會擺出迎接聖物的態度,坐實神器的真實性。


    這也是白芨絲毫不擔心淮寧那邊的原因,上天的旨意可比黎民百姓好用,且更能讓人信服,如此好東西,那一位怎麽會錯過?


    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細節,覺得沒什麽疏漏,她彈了彈細長的手指,很像社會人士彈煙蒂的動作,帶著些許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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