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


    “王爺,就在外麵。”


    “帶進來。”


    “是。”


    迴到自己睡覺的小院,白芨把長刀隨意往桌上一放,眼睛直直望向門口,身上的殺伐之氣越積越深。


    “大人,老仆見過大人。”


    耿將軍領了一名大約四十多歲的女子進屋,與楊氏的裝扮差不多,頭包舊巾、身著灰色的粗布長襖,腰間紮了根暗紅布帶,是當下典型的仆婦幫工打扮。


    白芨一眼就看出此人比楊氏精明,對方雖然全程半低著頭但眼神並不老實,還有心觀察所處的環境,臉上的害怕也不知有幾分是真。


    “你認識朱潛亮?”


    “小,小人不知道誰是朱潛亮,隻是早間在路邊看到今天上山的兩人裏麵,有一個是蘇州的朱大人。”


    “你原是秦家的家仆?”


    “是,是的。”


    得到答案的白芨敲了敲一旁的扶手,冷不丁問道:“為何不想迴蘇州?”


    仆婦被人說中心底的打算,頓時被嚇了一跳,勉力支撐著跪地的身體,“大人饒命啊,老婆子是跟著少爺出來的,現在少爺……小人迴去了哪裏還有活路?”


    “秦之遊來青山縣,帶了幾個下人?”


    “三,三個。”


    “因為害怕迴去被主家處置,所以你想用偶然發現的秘密,來換自己身上的奴籍?”


    聽到這話仆婦更為害怕了,連忙揮手解釋:“不不不,大人,小人怎敢有那等心思。小人就想盡點力,不願意看到那些女娃枉死。”


    白芨麵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人,沒有表現出是信還是不信。因為耿將軍已經了解到,己方拿下山寨之後,這名仆婦被親衛救出來時,是被人捆在柴房裏的。


    而且,這人的手比楊氏的好看多了,光是這一點,她的身份就不簡單。


    遲遲沒有得到準信,仆婦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狠狠磕了幾個響頭,“大人,小人說的都是真的,被放幹了血的那些姑娘,有一個是小人的鄰家,小人是看著她長大的啊。”


    “好,隻要你說的都是真的,本王給你報死亡名單,事後讓青山縣令重開一個戶籍。”


    “不敢欺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


    先前在宴會廳聽過了簡略版的消息,現在白芨忍著生理上的反胃,重新見識到了什麽才是人命如草芥。


    事情並不複雜,各種鬼神文化一直在神州大地有市場。


    經過幾千年的演變,逐漸分為以寄托念想為主求神拜佛的淺信徒,以及深研天地運轉,自成一套體係卻更有技術含量的命理學派。


    可無論是哪種,都表明在信這一套的人心中,世間有超自然的力量在發揮作用,能滿足人們的願望,或者說改命。


    命格一說玄之又玄,上到達官顯貴,下到普通百姓,相信的人數不勝數。


    隻是,普通人相信這些,哪怕是深信不疑,能做的也極其有限,頂多燒香燒勤快些,捐出的香油錢多點,多數時候都是影響自己一家人的日子。


    但達官顯貴就不一樣了,有了完善的理論,種種借運改命的法子層出不窮。憑借手裏的權勢和資源,他們一旦動起來,後果要嚴重得多。


    不知從何時開始,蘇州的權貴階層有人開始為自己改命。


    在每日清晨太陽出來的那一刻,取特殊時辰出生、帶有特殊命格的童女之血飲下,然後在一天當中陰氣最重的子時,與同樣有特殊命格的童子交合,以此來改變自己的命勢。


    這種轉運的法子,要持續不短的時間才能完成,且中途的媒介不能死,所謂見七陽去七陰,方功德圓滿。


    別以為權貴很傻,會相信這麽弱智的方法,人家可是有完善的理論依據的。


    太古時期,天地處於一片混沌,自盤古開天辟地後,有了天地之分。而在天地未分的時候,二者便處於交合狀態。


    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


    看到沒有,這種理論的核心便是迴歸原點,通俗來說就是再‘出生’一次,這個出生指的是命。


    既然人的命格出生時便已注定,那麽想改命的人,可以選天地交合的子時來完成儀式,多生幾次。


    真是何其的畜生!


    仆婦說自己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鄰居家的小女出現在了朱大人家裏,過了不久就聽到鄰居報案,再後來官府的衙役上門叫人認領屍身。


    她跟著去看了一眼,發現小姑娘麵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被仵作認定為溺亡。


    根據街市上的一些小道消息,加上在朱家的見聞,仆婦斷定小姑娘被人借走了運,所以才會身亡。


    “大人,小人就知道這麽多了,求您開恩。”


    白芨被惡心得夠嗆,都懶得去分析這個漏洞百出的故事,直言道:“有人成功過嗎?”


    這才是關鍵問題,如果沒有實際的例證,理論再玄妙也白搭,權貴不會那麽容易相信。


    “據說有。”


    “誰?”


    仆婦緊咬著下嘴唇,眼看要得償心願,但就是不開口,直接趴在地上。不僅如此,她心底似乎極為恐懼,全身都在發抖。


    白芨等了一會依舊沒有得到迴複,看到對方是這種表現,很不尋常,除非……


    “你不會是想說,這人是我吧?”


    此話一出,仆婦趴著的身子就更低了,差不多都貼到了地上。


    她的這個反應已經說明,白芨的猜測沒有錯。


    耿將軍和兩名在門口值守的親衛驚了一下,隨後滿臉鄙夷,覺得這些人簡直愚蠢透頂。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三人的臉色漸漸不對了,後背開始發涼,想到了暗藏在這背後的暗湧。


    真是好惡毒的心思!


    本來很多人就信命,一旦他們相信王爺是靠借命轉運這種肮髒的辦法走到今天,那……


    “嗬,果然有趣,難怪你們蘇州府一個小小的四品武將,也敢不把本王放在眼裏,原來是這樣。他們是不是覺得隻要轉運成功,馬上就能裂土封侯了?”


    “大人,不關小人的事啊,這外邊都是瞎傳的,小人隻不過多聽了一耳朵。”


    “聽得好。”白芨從椅子上站起,徑直走到仆婦麵前,說道,“你很聰明,這個消息才是真正用來做交易的籌碼吧?恭喜你,本王答應了。”


    總算得到了承諾,婦人磕頭如搗蒜,連忙‘砰砰砰’地謝恩。


    “寫一份供詞出來,然後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等離開了這座山,你會拿到新的身份。”


    “多謝王爺的恩德,小人馬上就寫,一定不會漏記什麽。”


    有了新身份,仆婦也不怕蘇州那邊追查是誰供出來的,應得無比爽快。


    白芨揮了揮手,讓親衛帶人下去,自己則一反常態翹起了二郎腿,還愜意地倒了杯溫水。


    “王爺,您不下令嗎?”


    耿將軍看王爺都準備喝第二杯水了,還是沒聽到相關的指令,覺得很奇怪。


    為什麽出了這種事,王爺不但不急,反而比之前還開心了呢?


    “下什麽令?本王隻是一個小縣藩王,哪裏管得了人家上州府城的事情,知道有人找死就夠了。”


    解了口渴,白芨左右晃動腦袋,將脖子扭得‘劈啪’作響,跟個沒事人一樣。


    “王……”


    沒等耿將軍繼續說些什麽,某人提著刀一步步往臥房走去,途中還打了個哈欠。


    “本王累了,就這樣吧。”


    “是。”


    直起腰來的耿將軍突然感覺心裏一陣慌亂,王爺的表現很不奇怪,裏麵一定有事。


    但他就算再急,也不敢去打擾白芨休息,隻能不斷在屋裏打轉,分外想念已經迴村的趙將軍。


    兩個人一起動腦子,哪怕想不出問題,起碼著急也有伴。


    耿將軍歎了口老氣,開始靠在門上發呆。


    過了許久,直到院外傳來曹大人的聲音,讓熱鍋上的螞蟻眼睛一亮。


    隻要不泄密,跟這位聊聊應該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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