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第一批結果出來了,這些衛軍大多出身不高,都是憑本事立足的,所以……”耿將軍雙手捧起兩張紙,保持躬身呈上的姿態,嘴裏快速介紹著大致情況。


    “重點呢,你想說他們都是身不由己?”


    白芨並沒有去接對方拿來的東西,手指緩緩敲著扶手,眼神掃過一個個頹然的俘虜。


    “不是。”聞言,耿將軍立刻擺正了態度,身子變得更低了,“他們當中有些是不得不聽命於上峰,但還有人幹下殺人劫掠的勾當,想以此取悅上官,換得一個好前程。”


    “耿將軍,你大概理解錯了本王的意思。”白芨稍稍坐直身體,嚴肅道,“他們平時犯下的罪孽自有巡撫衙門、總督和兵部去管,本王隻想找迴自己被搶的東西,以及問責這些人擄走封地的百姓,明白嗎?”


    耿將軍頓時愣住了,迴想起王爺昨晚的話,腦中漸漸清明。


    ‘本王不是執法者’,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他和趙將軍都不想看到王爺與衛所發生正麵衝突,不是他們兩個沒有良知,隻是更懂得什麽才是現實。


    各地方衛所再弱勢,加起來依舊有不下三十萬的規模,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數字,任打任殺。


    一旦王爺起底了衛軍的陰私,那麽眾多的衛所會變得空前團結,共同抵抗可能出現的裁撤危機,這是一股極為龐大的勢力。


    哪怕明知自己確實犯了大罪,衛軍是絕不可能坐以待斃的,最終肯定會狗急跳牆,殊死一搏。


    他們會以王爺的身份來攻擊,畢竟她不是儲君和真正的帝王,沒有理由和權力去整軍,插手軍事也是僭越大罪。


    如果再過幾年,自己這邊不怕與對方硬碰硬,現在隻有兩千人的規模,還是太少了。


    “王爺,末將懂了,這就重新去問一遍。”


    “嗯,辛苦了。”


    白芨右手托腮,看著匆匆而去的背影,突然笑了起來。


    在軍營裏混了多年,兩位將軍就是再不擅長官場算計,但對自己熟悉的軍政方麵還是很警覺的。


    見到滅絕人性的渣滓,正常人都想一刀一個了事,可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不能全殺了,否則衛軍真要跳腳的。


    得到點撥的耿將軍豁然開朗,接過一名大隊長手裏的馬鞭,親自上前突審,“我們王爺的東西呢?”


    “這,這位將軍,是,是什麽東西?”


    坐船奔波了一天,剛進山就被人打了悶棍的衛軍一臉疲憊,根本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麽。


    “你們上午搶的東西呢?”


    “找船運迴去了。”


    “哼,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劫掠我們王爺送給……”說到一半的耿將軍,腦海中浮現出十幾年前的一件往事,頓時像開了竅一樣,大喝道,“貢品被你們運哪裏去了?”


    什麽貢品?


    這名隻想混口飯吃的兵卒哪裏知道貢品是什麽,一聽這話連忙解釋,“將軍,我們隻管幹活,船上的東西根本看都沒看過。蘇州府,肯定是被他們運到蘇州府了。”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耿將軍讓人拿來紙筆和印泥,讓對方按手印畫押。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心底大鬆了一口氣,有這個理由在,憑借王爺的聰慧,就算弄得再大也能周旋過去吧?


    當年,還是一個總旗的耿將軍,親自參與了貢品被劫案件。作為上貢方的某地知府大動作不斷,未上報刑部,便手段狠辣地殺了一大批匪寇的家眷。


    等追迴了貢品之後,皇帝陛下非但沒有處置這個知府,反倒是予以褒獎,隻因這是一件天然的湖底石雕,上麵有個很明顯的興字。


    如果,王爺能用琉璃弄一件震驚天下的東西出來……就算拿不出,也能一口咬死被對方弄丟了。


    “王爺,末將親自問了,貢品可能被帶去了蘇州。”


    白芨:……


    你怎麽如此優秀?


    貢品?


    真是天才般的想法。


    “去,把那個勇士江川抬出來,他應該知道貢品在哪。”


    “是。”


    耿將軍手心都出汗了,生怕王爺怪自己自作主張,此刻得到這個答案,興奮至極。


    他們軍部也能為王爺分憂了,不是隻會聽令行動的木頭人。


    聽到這麽高亢的聲音,白芨失笑,人的潛力還真是難以預料。


    就連她都沒有往這上麵去想,而是準備以找迴送給新皇大婚賀禮的方式,直接問責兩地衛所。


    看來,‘龍鳳琉璃盞’是用不上了,該拿出‘山河一氣圖’才是。


    隻是,那艘商船的路線是南下,新婚賀禮還可以借口去龍虎山找天師開光,那貢品南下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再一個,既是貢品,為什麽不出動正規衛隊護送,反而走商船等等問題,都要有合理的解釋。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有了正大光明的出兵事由,打幾個補丁又算得了什麽。


    白芨把翹起的腿放下,身子坐直,一點點擺出王爺的威儀。


    她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從小經曆皇權為尊的教育,對宋大爺和小宋始終提不起那種麵對大家長的敬畏之情。


    如果沒有好處的話,根本起不了上貢的心思,好在屬下們一直都是把皇帝看成天,才有了如今這神來一筆。


    “末,咳咳,末將江川,參見王爺。”


    江川是被兩名親衛抬過來的,還沒注意到現場是什麽情況,心神便被白芨那種上位者的氣場所攝。


    他是真的好奇,這位女王到底有幾個樣子。


    “江川,本王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隻要你把貢品的去向交代出來,爾等私離駐地之事本王可以當作看不見。”


    白芨這句話聲音不小,不僅僅麵前的衛軍百戶聽見了,一些離得不是很遠的人也都隱約聽清了幾個關鍵詞。


    頓時,生還的希望在所有俘虜心間點燃,原本他們以為就算不死在女王爺手裏,也會被軍法處置,運氣好頂多落個發配邊關的下場。


    但現在這一位當眾承諾,可以不追究犯了軍法的大罪,那表明衛所那邊能使上力。


    不過,少將軍派人搶了王爺的貢品?


    頓時,一眾沒有參與劫船的衛軍和綠林好手,紛紛看向昨天出門的百十人,甚至有人忍不住出聲懇求,“快想想,你們運走的東西裏,哪件是王爺的貢品。”


    “是啊,就算吃牢飯也好過死,我可真是冤得慌,你們這群王八蛋眼睛瞎了嗎,什麽都敢動?”


    一臉懵逼的江川聽見現場的嘈雜,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事情不對。


    “王爺,什麽貢品?”


    白芨見他一臉不解,抬手叫來了耿將軍,“已經審完的供詞讓我看看。”


    “是,王爺。”


    耿將軍不敢怠慢,立刻將涉及‘烏篷船’案子的衛軍和參與人口運送的匪寇單獨提了出來。


    “嘖嘖,果然不愧是衛軍精銳,悍不畏死。還有這些綠林強人,頗有戰力,讓本王的親衛都吃了不小的苦頭呢。”


    望著上麵擄人、滅口、販賣婦孺等累累罪行,白芨似歎似怨,目光清明地看了耿將軍一眼,後者當即轉身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


    很快,一隊隊親衛上前,從人群裏壓著三十幾人跪倒在場地正中。


    收到大隊長反饋迴來的手勢,耿將軍行軍禮向白芨複命,“王爺,已驗明正身。”


    一道驚雷轟響在所有衛軍和匪寇腦海,這句話隻要看過秋決都明白是什麽意思,這通常是斬刑的標配啊。


    江川看到跪地的那些人兩眼放大,不要命一樣搖頭掙紮,頓時驚駭不已。


    王爺,這是要大開殺戒嗎?


    發現裏麵沒有自己帶來的兄弟,他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被那一把把舉起的鋼刀刺得睜不開眼。


    “王爺,您,息怒……”


    另一處,才交代完過往事跡的秦之遊也被嚇傻了,張大嘴死死盯著那些舉刀的親衛。


    她不敢殺的,對,這是嚇唬人,她根本不敢和衛所硬碰硬,沒人敢和衛所撕破臉。


    山前的氣氛仿佛凝滯了,沒有一丁點動靜,超過千人的目光齊齊向上看過來,等待著女王的決定。


    隻見白芨徑直從椅子上站起,目光對準準備行刑的大隊長,一個字都沒有說,隻是輕輕頷首。


    “哢嗤。”


    整齊劃一的刀光落下,反射著燭火的昏黃之色,最終留下一地赤紅。


    ‘唿唿’,空曠的山間適時刮起一陣清風,讓現場變得更為死寂。


    白芨背手而立,衝下方朗聲道:“不交出貢品,每隔一個時辰殺一批,直到爾等死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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