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厚重的吉慶有魚印花布簾,都能聽著車隊前一片嘈雜,似是有許多人聚在一處爭論不休。


    柳卿卿怕這些人衝撞了妹妹,忙吩咐抱夏照看好她,自己則帶了孫嬤嬤去車外打探情況。


    柳落櫻見阿姐走遠了,這才小心翼翼的從雕花格窗的縫隙中窺視。


    誰料到,剛掀開布簾一角,一隻通體雪白的貓蹭的一下就竄了進來,恰巧落在她的懷裏,“喵喵”的叫著,依偎在她手邊不願離開。


    柳落櫻哭笑不得。


    生逢亂世,她也多時未見過這般乖巧的狸奴,忙吩咐迎春從包袱內取出一塊小肉幹來喂它。


    肉脯肥瘦相間,又用小火細細地煎烤了,冒著一股豬油的香氣。貓一聞著肉腥味,忙撒開纏住柳落櫻的爪子,抱著肉幹狼吞虎咽撕咬著。


    柳落櫻鼻尖一酸:如今這世道,連人都填不飽肚子,更何況貓呢。


    巴掌大小的肉幹很快被小貓吃拆入腹,它仍扒拉著柳落櫻的腿喵喵的叫著,虛弱嬌軟的叫聲直聽得她耳根子發軟。


    迎春見狀,忙將包裹攬進懷中,“小姐,這可是咱們僅剩的肉幹了,可不許叫這饞貓都吃去了。”


    柳落櫻剛想求情,可這貓看這主仆二人遲遲拿不出東西喂它,後退一蹬,幹脆利索的搶過包袱,叼在口中,又從格窗原路跳出車外。


    如今柳落櫻也不過是半大孩子心性,她來不及細想,忙提了裙踞跟著追了出去。


    她瞧著這貓雖通體雪白,但毛色隱隱發黑,顯然許久未曾打理。本以為是大戶人家棄養的家貓,誰料想剛出車門,這貓就穩穩當當落入一人懷裏。


    那人緩緩抬頭,柳落櫻呆怔在原地。


    今日天色霧蒙蒙的,光線很暗,幾縷金光穿透雲層恰巧灑在少年身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量卻極為出挑,他穿了件墨綠色直綴,迎風而立,如一杆翡翠色的青鬆。


    少年麵容清秀俊逸,五官尚未長開,一顰一笑皆已有了豐神俊朗的意味,一雙透亮的眸子隱在暗處,泛著晶潤的光芒。


    柳落櫻隻覺得他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還未等她迴神,迎春也追了上來,衝那人怒喝道:“這是你家的貓嗎?偷了我家的包袱,趕緊還迴來。”


    那少年望了迎春一眼,又低頭看貓,沉默著提捏住了貓的後脖頸,白貓這才“喵嗚”叫著,不情不願鬆了口。


    “阿奴多有叨擾,得罪了。”少年恭謹行了一禮,聲音如敲冰戛玉般透著冷清。


    不知是否是柳落櫻的錯覺,這少年對她似乎有些抗拒,直到迎春匆忙趕來,少年緊抿的嘴角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她著實不記得何時與他見過。


    或許與她十歲那年不慎從山坡上摔下有關,太醫診脈後說記憶可能受損,可她在床上將養了半個月後,除了一些零星瑣碎之事想不起來,其餘依舊生龍活虎的,老太君和阿姐也就鬆了一口氣。


    莫非是那時忘的?


    柳落櫻行了一禮,遲疑的問道,“我姓柳,在家中行二,敢問公子如何稱唿?”


    少年看著她,不過相隔了三四年的光景,曾經跟在他身後整日裏喊著“兄長”的小哭包,如今竟要出落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模樣了。


    想到這裏,他唇角微掀:“我姓洛,名霆。”


    洛霆……


    柳落櫻腦海裏有如萬千螞蟻啃咬般疼痛:這個名字為什麽這麽耳熟,快想起來!


    她不停催促自己,心底似乎有什麽答案馬上就要唿之欲出。


    車隊前的柳辰贛這時也結束了寒暄,聽見這邊的響動,急急趕了過來,見是洛家公子與小女兒碰了麵,這才鬆了一口氣。


    轉而沉了臉色訓斥道:“這是你洛家兄長,怎麽見了不知道行禮?”


    洛家兄長?


    哪個洛家……


    電光火石間,柳落櫻全部記了起來。


    洛家,是她母親的母族,而洛霆,不就是前世扳倒林沛彥的兵部尚書麽?而她居然忘了,自己是如此驚才絕豔之人的嫡親表妹!


    “若不是洛霆那奸吝小人,處處製肘朕,我們之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林沛彥臨死前那聲決然的咆哮,她至今還記憶猶新。


    她忽然間記起前世的事兒來。


    那時,林沛彥還未榮登大寶,她與其一齊住在東宮時,茶餘飯後閑話家常,林沛彥每每提到這個名字都要嗟歎一番。


    “櫻兒,如此才氣無雙之人若是能為本宮所用,何愁天下不平?”


    隻可惜,據柳落櫻所知,洛霆棄了太子不顧,轉而投了不被看好的五皇子門下。


    年僅二十有二,就官拜兵部尚書,成了朝堂之上唯一能掣肘林沛彥的人。


    即便林沛彥登基後,因洛霆聲望太高,即便恨得咬牙切齒,也無法撼動他分毫。


    可柳落櫻分明記得,小時候,她對這個未來權臣表兄的態度著實算不上太好。


    洛霆,洛家外室生的私生子,在外祖家身份著實尷尬,連帶著她也不喜歡這個庶兄,整日裏纏著他,沒少給他添亂。


    那次意外墜崖,分明是柳落櫻設計想要將他推下去,沒想到一下子失了準頭,自己反倒從坡上滾了下來。


    想到這裏,她背脊一涼,她對這位日後位極人臣的表兄,著實膽大妄為了些。


    “洛家隻有一位嫡親的少爺,落櫻哪來的什麽庶兄。”柳卿卿施施然走了過來。她可沒忘記從坡下抱起滿頭鮮血的落櫻時,心髒仿若摔成兩瓣的疼痛。


    洛霆神色晦暗,默默道:“侯夫人教訓的是。”


    柳落櫻喉嚨無端一緊。


    這位未來之人之下萬人之上,德高望重的權臣,如今過得也太逆來順受。


    小輩們的不愉快在當家的看來,似乎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插曲。更何況,亂世當頭以大局為重。洛家和柳家因著柳落櫻母親這一層姻親的緣故,當即決定一齊南下。


    晚膳期間,兩家聚在一處,臨時用石板拚湊而成的桌子,蠟染皮球花團鳳方形棉桌布往上一鋪,竟也有了幾分宴席的意味。


    吃食雖依舊素淡,可比平日裏要好上不少,不但盛了幾塊臘魚、醃肉,還多了不少珍禽野味,用蒜瓣幹辣椒炒出香味,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好在兩家都是大戶人家出身,即便聞著葷腥味忍不住口齒生津,在餐桌上仍是相互謙讓了一番這才動筷。


    擱下碗筷,柳落櫻暗自打了個飽嗝。這還是這些時日來,第一次吃上飽飯。


    她拿餘光掃視一柳,柳家人餓得狠了,隻顧著吃菜,就連柳辰贛也顧不得寒暄,讓身旁布菜的丫鬟又夾了一塊奶香開花饅頭。三伯母更是時不時往盤中布菜,白瓷碗旁摞起小山般高的碎屑。


    目光略過桌尾獨坐的洛霆時,她的眼皮狠狠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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