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身負數道傷口,每一道都深及內髒,失血過多,老朽等竭盡全力,最終也是無力迴天了。”


    老禦醫的話讓所有人都麵如死灰。


    夏侯月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厲聲道:“你救他!一定救他!你是禦醫,你們這麽多人,難道還救不了他嗎?”


    眾醫者都露出了慚愧。


    老禦醫的胳膊被她抓得生疼,但理解她此時的心情,忍著沒說,隻頹然道:“老朽實在無能為力。”


    夏侯月暉眉目俱厲:“胡扯!他不過是中了幾刀,怎麽會救不了!你們都在幹什麽,還不快去救人!快救人啊!”


    她神色慌張,顯然已經被老禦醫的話擾亂了心神。


    一雙手伸過來按住了她的肩膀,慕容沉聲道:“王妃,不要這樣。”


    夏侯月暉猛然迴頭,惡狠狠道:“什麽不要這樣?那是你父親,你還是不是他兒子!”


    慕容不理會她的無理取鬧,隻看著老禦醫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老禦醫慚愧道:“靖王素來操勞,身子本就有精力耗竭之預兆,如今又身負重傷,失血過多。老朽鬥膽說一句,與其責問我等醫者,公子和王妃,倒不如陪王爺走完最後一程。”


    仿佛一個驚雷在頭頂炸響,夏侯月暉和慕容的身子都是晃了一晃。


    二皇子慕弘玨顯然也被這個消息給震驚了,半晌才蹙眉道:“禦醫,靖王真的……”


    老禦醫搖著頭,歎氣道:“殿下請節哀。”


    慕弘玨臉上立時現出悲痛之色來。


    老禦醫不再說什麽,轉身朝外麵走去,其餘禦醫和大夫也跟著走出屋子。


    屋內隻剩下夏侯月暉、慕容和慕弘玨三人,慕揚尚在昏迷之中。並不知道這個情況。


    失神地站了半晌,夏侯月暉才仿佛從噩夢中驚醒一般,忽一下衝出去撲到慕止洪床前。


    “王爺!”


    她抓住慕止洪的兩個肩頭,原本想用力地握住以確定他的存在,可又怕加劇他的傷勢,隻能小心翼翼地搭著。


    慕止洪微微睜開眼睛。


    失血過多,讓他的臉色異常地蒼白。


    “你呀……”慕止洪看清了麵前的人是夏侯月暉,同時也看見了站在她身後的慕容和慕弘玨兩人。


    慕容眼眶通紅。臉上卻愈發堅毅。下巴繃得很緊。


    “容兒……”


    慕止洪叫著他的名字,慕容立刻走上一步,單膝跪在他床頭。


    “父親。”


    他極力控製著自己內心的悲痛,努力不讓自己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慕止洪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欣慰,又轉頭看著夏侯月暉道:“揚兒呢……”


    夏侯月暉立刻道:“他受了傷。還在昏睡……”


    “我已經醒了!”


    沒等夏侯月暉說完,慕揚的聲音已經傳來。


    眾人都迴過頭去,見他腹部纏著厚重的繃帶。身上隻披著一件單薄的中衣,臉色蒼白地向這邊走來。


    他剛受過傷,一樣大量地失血過。此時雖已包紮了傷口,但身體依舊虛弱,所以走路的時候,速度比較慢。


    眾人都不知道他何時醒來,但顯然他對眼下的情形已經了解。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慕揚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像慕容一樣單膝跪下。


    夏侯月暉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流淚。


    她素來堅強獨立,雖是嫁給了慕止洪,但並不是隻主持王府內的事情,事實上,在朝政格局、朝廷大事上,她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力。靖王府的興盛強大,固然有慕止洪本人的能力和身份,但夏侯月暉這個強勢王妃的存在,也是一大因素。


    即便是夫妻生活中,她也很少在慕止洪麵前露出小兒女之態。


    但這麽多年的夫妻,他們畢竟是有真感情的。


    今日慕止洪身負重傷,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這對於靖王府來說,實在是太突然太突然了。夏侯月暉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慕止洪會突然離開她。


    他才到中年,他的政治生涯才剛剛走到鼎盛,這正是他大展宏圖的好時機。夏侯月暉不敢想象,他這一走,大盛的朝廷格局會發生怎樣巨大的動蕩。


    屋內氣氛沉靜,屋外也是一般。


    外麵的人似乎也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樣突然的變故,對每一個人都是巨大的衝擊,而體會到靖王府人此時的悲痛,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聒噪。


    察覺到淚水從下巴流過,夏侯月暉伸手抹去,振作了一下精神,對慕止洪道:“我們都在這裏,你想說什麽話?”


    慕止洪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


    “人的生死,是天注定的……”他聲音很弱,但床前的四人都是屏聲斂息,聚精會神地聽著,所以他的每一個字每一聲歎息,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慕弘玨站在慕容和慕揚後麵,心情沉重地道:“叔父,都是為了我才……”


    他喉頭有點哽咽,似乎太過悲痛而說不下去了。


    慕止洪目光落在他臉上。


    “為了你……嘿嘿,這話原也不錯……”


    慕弘玨眼神微微一凝,也許夏侯月暉、慕容等人沒聽出這句話有什麽不妥,但他卻發覺,慕止洪眼底的那一絲冷意。


    慕止洪很快收迴了目光。


    他先是看著慕容。


    “容兒,你處事穩重,身邊又有至交好友,我對你很放心……”他喘了一口氣,肺部的劍傷,讓他說話非常困難。


    慕容緊緊地抿著唇。


    “……蘇家大丫頭,我見過,不錯,你有眼光……隻是可惜……”


    慕止洪又勉強說了一句。


    慕容強忍著悲痛,道:“父親,別說了。孩兒都知道。”


    他知道,慕止洪在可惜什麽。慕止洪可惜的是。不能親眼看著兒子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了。


    慕止洪點點頭,最終還是又說了一句:“你,我很放心。”


    對於慕容,他實在沒有什麽要多交代的,他平時並非慈父形象,但這個兒子,是他的驕傲,這點毋庸置疑。


    稍微地調整了一下氣息。他又看向了夏侯月暉。


    “夏侯……”他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這個妻子。他當初娶她的時候,就知道她是脂粉堆裏的英雄,卻並沒有料到,她會強勢到這種地步,然而夫妻多年,他們也算相敬如賓。他從來不用小兒女的昵稱來稱唿她,而是像男人之間那樣,稱唿她的姓氏。


    “我在。”夏侯月暉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


    慕止洪望著她。眼中露出了一絲溫柔:“你太剛強,有時候我並不喜歡……”


    夏侯月暉心中發堵。


    “但是,這時候。你的剛強卻讓我放心……”


    夏侯月暉哽咽道:“別說了……”


    慕止洪又喘了一口氣:“算了。對你,我也沒什麽可囑咐的。你……別太執著,有些事情,要學會放手……你不是隻有一個兒子……”


    夏侯月暉扭過頭去。


    她知道他要說什麽,他生前最忌諱的、身後最擔心的。都隻有一件事,就是她跟慕容的隔閡。這個隔閡,是從慕容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的,她不可能因為他彌留之際的一句話就改變,但也同樣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違拗他的意思,所以隻有選擇沉默。


    慕止洪何嚐不知道自己說這些是徒勞,但人之將死,心裏有些事情,總是不得不說出來,即便他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在死亡麵前,也不過是個脆弱的普通人。


    他不再跟夏侯月暉交代。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慕揚的臉上。


    “慕揚。”


    他叫慕容為容兒,叫慕揚的時候卻改成稱唿全名。


    但此時,除了慕揚,卻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反常的細節。


    慕止洪握住了慕揚的手,微微地用力。


    慕揚順勢靠過去,一直到慕止洪的嘴唇貼到了他的耳朵。


    輕輕的一句話。


    夏侯月暉、慕容,還有站在他們後麵的慕弘玨,都沒有聽到這句話是什麽。


    但慕揚的眼睛卻驀然瞪大,仿佛見到了鬼一般。


    他身子忽地後仰,拉開了距離,驚恐地瞪著慕止洪,他的父親。


    慕止洪扯著嘴角,臉上的神情非常古怪,像是要笑,可是卻笑得非常難看,嘴角仿佛還有一絲冷酷的意味。


    他真地想再說點什麽,可是死神之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


    身子硬挺著僵持了片刻,抓著慕揚的手用著力,連骨節都快從薄薄的皮膚裏突出來了,但突然所有的力氣像潮水一樣從他的身體裏抽走,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在一刹那間便空了。


    他的身體猛然往後倒去,重重地敲在床板上。


    “父親!”


    “王爺!”


    慕容和夏侯月暉同時發出一聲痛唿。


    慕揚卻還在呆呆地看著他。


    一隻手搭到他的肩膀上,慕弘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慕揚,王爺臨終時,跟你說了什麽?”


    他這句話,把慕容和夏侯月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慕揚失神地迴頭,看著慕弘玨的眼神,突然間明白了過來。


    “父親說……”


    他迴過頭,看著慕容和夏侯月暉。


    兩人都專注地看著他,等著他嘴裏的下文。


    慕揚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


    “父親說,將世子之位,傳給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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