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氣宇軒昂卻雙眉緊鎖,一個豐神冶麗,可貝齒咬著紅唇。


    相視無語,各懷一段愁腸。


    齊悅瓷覺得莫名委屈,垂眸掃著腳上鴉青色的繡鞋,不打算首先開口。即便她在安姐兒的事上衝動了點,但事情的根源在邵槿身上,他不知錯也罷了,還故意冷落忽視她……她就是難過。


    鼻子酸酸的,忙睜了睜眼睛。


    何況,她還要笑吟吟給他擺酒迎新人進門……這不正是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嘛,他對自己究竟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水汪汪的杏眼含著一澱青黛,鬢邊秀發如雲,白玉般小巧的耳垂瑩潤可人……邵槿沒有勇氣多看一眼,可眼神不受控製地停留在她身上,軟軟的青絲、裸露的脖頸、婉轉的曲線,他突然厭惡自己。


    此刻,他本可以將她擁在懷裏,細心嗬護。


    為了他的猜忌和多疑,他害得她傷心、生氣……


    “我那日語氣太重了……”他似乎是頭一次與人道歉,口吻帶著久居上位者的高不可攀之氣,“並不是有意責備你,你別生氣了吧?以後有機會,再向你解釋清楚好不好?”


    他的話,從來不帶商量的性質。


    其實,齊悅瓷一點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見到他,與他獨處……她完全不能理智的考慮別的事。她的眼前,浮現的俱是他與別的女子在一起時親熱調笑的畫麵。胸口壓了塊大石般窒悶得難以唿吸。


    她可以以正室的身份,微笑地和老太太商議給他納妾、收通房。


    ……但是,當麵對他,所有的自尊、要強,頃刻間瓦解,她不能自已得潰不成軍。她很想優雅得體的笑,可惜,嘴角的淺笑,終是帶了一絲連她自己未覺察的苦澀。


    “悅瓷……”邵槿沒來由的慌亂,極盡低啞纏綿的唿喚她。


    他在她眼裏看到了疏遠。


    他急切地握住她雙手。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是那麽冰冷,直沁入他心扉。


    齊悅瓷咽下所有的無奈,眉梢輕揚,讓璀璨風華在眼角漸漸積聚,彷若無數春花旖旎綻放:“你說什麽呢?我早忘了……你不是急著出門嗎?我送你。”


    短暫的放鬆過後,邵槿的心再一次揪起:“那你這幾日怎麽不肯理我?”他發現自己幾時也淪為了那種患得患失、糾纏於男女小事的心胸狹窄的男子,毫無往日縱馬揚鞭、馳騁沙場的萬丈豪情。


    為一個人,他不惜墮落到這步田地。


    “我何曾不理你了?”她笑著反問,隨即又道:“是你自己每日迴了家便耷拉著臉的。我以為你公務繁忙,瑣事煩心……不好打攪你罷了。”


    既然他肯誠心認錯。她也懶得繼續執著下去。


    冷落他的過程中,為難的何止是他一個。


    邵槿趕緊堆上一臉笑意,盡量顯得溫和:“衙門裏是有些煩心事……北疆連接兩封奏折,韃靼又偷襲了我幾個大鎮,搶走糧草無數……”他說著,神情變得鄭重起來。


    齊悅瓷亦有幾分擔心:“你們是什麽安排?”


    “眼下,仍得忍耐。”邵槿頗為無奈,“兩湖一帶遭遇數十年不遇的幹旱,導致百姓春耕徹底停頓。若不能妥善解決這個問題。不到盛夏,必會發生動亂……是以,眾臣不主張對韃靼大肆動兵。”


    見她似乎感興趣,他一五一十不加掩飾地告訴她。


    因為與邵槿冷戰,近來朝廷的事齊悅瓷知道的不多,聞言很是吃驚:“兩湖是糧倉重地,發生旱災……豈不是相當麻煩?”


    百姓們全指望著地裏的收成,沒了春耕。今年靠什麽吃飯?一旦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邵槿點頭:“正是,聖上遣了懷王與蘇右相親自前去賑災。”


    本來,賑災之事有懷王一個人去就夠了。可福建巡撫的事牽連上了蘇家,有禦史彈劾蘇右相暗中包庇,聖上不欲此刻再有重臣落馬,索性打發蘇右相去外地公幹。以保住他。


    齊悅瓷看他神情疲憊,為朝事焦心。自覺汗顏,忙笑安慰道:“有懷王和蘇右相出馬。相信災情會慢慢控製住,你別太著急了……”


    “你是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嗎?我陪你去?”再見到她的笑顏,他的心放迴了肚子裏。


    “方才急吼吼得找東西出門,現下又不急了?”齊悅瓷抿嘴而笑。


    邵槿尷尬不已,隻好訕笑道:“隻顧與你說話,忘了正經事。那我先去了,晚上再和你解釋?”


    齊悅瓷推他出門。


    暮色如許,半彎淡黃的月亮升到樹梢頭,灑下一層銀白的光輝。


    樹丫交叉,明暗相間,婆娑如舞。晚風襲人,挾著仲春柔媚溫暖的氣息,熏得人情致朦朧。發絲飄揚,飛掠在齊悅瓷半邊臉頰上,擋住了那一縷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春愁。


    當夜,邵槿半夜方歸。


    夫妻兩個不及敘話,匆匆入睡。


    第二日,邵槿照舊忙碌不堪,齊悅瓷隻得暫且按下收通房一事,不過私下吩咐人將西跨院的偏房收拾出來。


    下人暗中議論紛紛,無不猜測夫人收拾西跨院是準備給誰住?畢竟西跨院不比別的地方,或者給爺與夫人的孩子住,或是給爺的姨娘妾室們住……


    夫人尚未懷孕,自然不會是住小爺小小姐們,唯一的可能是――聽荷居得進新人了。不知道新人是誰,從外麵接迴來的呢,還是自己家裏的?倘若是家裏的,又是哪一個命好的被夫人看中了?


    而邵槿對此一無所知。


    偶爾閑暇時。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齊悅瓷待他與前不同,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仔細迴想,又彷佛一切如常,害得他差點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四月十七,天氣大好。


    早上起來時,齊悅瓷服侍他更衣,一麵迴道:“我義母家裏設宴賞牡丹,請我過去玩一日,老太太已經答應了……”她把這事看得與別人家的請宴同等看待,邵槿一向不大管女人家的這些事。是以她沒提前與他商量。


    邵槿一愣,動作頓了頓,瞅著她問道:“什麽時候?”


    “就今兒,我過去略坐坐,午飯後即迴來,不會耽誤事兒的。”齊悅瓷不以為意。


    “哦?”步到東次間,他坐在炕上,小丫頭舉著銅盆跪於地上,齊悅瓷絞幹帕子給他擦手臉。紅瘦反而沒事做,苦著臉立在一旁。


    他當然不能反對。


    梳洗完畢。兩人一前一後去西稍間。


    邵槿眉心若蹙,欲語還休,半晌又道:“那你早去早迴……”他對她與蕭家的接觸持不讚同意見,可惜不能明明白白表現出來,隻好委婉提醒她。


    齊悅瓷以為是尋常的囑咐,含笑應是。她從未想過,當初蕭家向她提親的事,邵槿居然會知道。


    兩人用了早飯去錦含堂,給老太太請過安。邵槿便匆匆離去。門口撞見葉蕊,他遠遠打了個招唿,倒把個葉蕊難過得一整天沒精神,見了齊悅瓷也失去了往日挑釁的心情。


    老太太話裏催她:“你們商議定了?選的哪個好日子?”


    葉蕊坐在下首吃茶,聞言愣愣的,不解她婆媳指的什麽事。


    “爺朝事太忙,沒時間與我細論……不如就挑了二十這日吧?”齊悅瓷估摸著這種事邵槿不會有意見,而且這原是她這個當家主母的權利。沒必要去問他的心意。他心裏道好,麵上難道還會露出喜色嗎?


    邵槿並不是那樣輕浮的人。


    老太太滿意地笑了:“好,迴頭吩咐廚房備幾桌酒菜,大家熱鬧一番。”


    奉承完老太太,她迴屋換了出門的衣裳,才坐車往蕭家行去。


    葉蕊在她之後一刻鍾離開錦含堂,尚未出院門。臉上的淚水便線一般往下滾落。身子搖搖欲墜,丫鬟唬得不行。欲要去報給老太太,被她死死攔住。主仆兩個勉強攙扶著迴去。


    且說蕭家那頭,蕭夫人領著嫡女親自接到二門口。


    齊悅瓷趕緊下車行禮,口唿“義母”。


    又見蕭夫人身旁站著一位年約十三四歲、容貌清秀,身穿石榴紅撒花緞麵對襟薄褙子、白地撒大朵芍藥曳地長裙的小姐,笑開口道:“可是妹妹?”


    “正是,”蕭夫人笑容滿滿解釋道,“去年上京時,擔心不能留在京裏,是以將她放在老家由她祖母照看……年底才趕著接過來的。還傻愣著幹嘛,快給你姐姐行禮?”她嗔著蕭小姐。


    蕭小姐欲行大禮,齊悅瓷慌得一把扯住,親熱地握著她手說話。


    蕭夫人看在眼裏,極為滿意,領齊悅瓷向內走。蕭家沒請什麽外人,除了齊悅瓷,隻有王禦史老夫人攜著長媳、孫女,高夫人和兒媳婦、庶女,皆是齊悅瓷熟識的。


    大家相見,並不意外,親切地問好。


    蕭家不是舉家上京,人口極為簡單,蕭老爺夫妻、兩位蕭公子、三位蕭小姐。如今他們在京裏比較熟悉得也隻有同僚王家、高家,英國公府因齊悅瓷的關係勉強也算得上一個。


    王老夫人也不與齊悅瓷客氣,笑道:“你這作女兒的來得比我們還晚,一會子得好生罰你幾杯……”


    齊悅瓷笑。


    高夫人幫她說道:“她管著那麽大一家子幾百口人,能抽出功夫來已經不錯了,不比咱們清閑,成日賞花聽戲,沒個正經事。”


    “是夫人們能幹,不像我笨手笨腳的,一點點小事也能折騰大半天……”


    眾人俱笑。


    蕭夫人招唿丫鬟上茶果點心。


    王夫人不由讚道:“好俊的櫻桃,從沒見過個頭這麽大的,顏色也鮮亮。”


    “這怕不是京城附近產的?”王老夫人拈了一顆在手,“從前聽人提起劉陽一帶的櫻桃個大味甜,我們家在那沒莊子,倒沒見過,這個莫不就是了?”


    蕭夫人笑讚王老夫人眼光好:“……正是呢,我長女夫家祖籍劉陽,這是他們家自己莊子裏產的,比外頭的更大些,送了兩框來給我嚐鮮。我吃著就是這個味兒,倒辛苦幾個下人一路起早貪黑的趕來。”


    “東西事小,姐姐孝順義母的心意才是最要緊的。”齊悅瓷叫得順口,不清楚內裏的人,隻當她是蕭夫人親生女兒。


    眾人相繼稱是,蕭夫人麵上有光,深覺齊悅瓷這個義女果然沒認錯。


    可惜……想起兒子自打聖旨下來後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差點誤了春闈。好在最後勉勉強強入了殿試的名單,過兩日結果就出來了,不知怎麽樣呢?她唯有暗中歎氣。


    蕭小姐與兩位庶妹先帶幾位年輕小姐去後院賞牡丹。


    屋裏俱是成了親的人,大家說話越發沒顧忌,高夫人關切地問蕭夫人:“聽說令郎才貌雙全,定的哪家小姐?”


    王老夫人麵色微變,吃茶不語。


    當日蕭公子與齊悅瓷的親事,是她作得大媒。後來好事未諧,她總覺虧欠了蕭家的,平日在誰家宴席上遇到,她不免多照應提攜蕭夫人一些……不過,隻有蕭公子真正成了親,她才算完了一樁心事。


    齊悅瓷與高大奶奶低聲說話,假作沒聽到。


    蕭夫人打起精神笑迴道:“不瞞夫人,至今尚未定親。


    ……道是成家立業,咱們老爺偏信立業成家,一拖再拖。去年上京後,我心裏著急……奈何認識的人少,急也無用。夫人和老夫人見多識廣,有合意的人選,好歹幫我留心些兒。”


    她生怕傳出兒子挑剔的留言,將一切責任推到蕭老爺頭上。


    “這是自然的,就怕你眼界高,瞧不上……”高夫人嗬嗬大笑。


    齊悅瓷如坐針氈。


    蕭公子是因她而耽誤幾年的,讓她當什麽事沒發生過,她委實做不到。


    那個穿著簡樸、迎風而立、笑容溫煦的男子,在那群膀大腰圓的武將中,是那麽格格不入,偏他另有一段儒雅的氣度,絲毫不比人弱。那時她……以為終身就此定下。


    而邵槿,與陳樺雙雙騎馬歸來,別有倜儻的風采……她以為擦肩而過的過客,卻成為她的夫君;她當做良人用心看待的人,才是真正的過客。


    齊悅瓷不禁苦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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