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與顏紅、朱簾、念雙幾個不同,她不是府裏家生子。


    幾年前老太爺去世後,老太太完全掌理了府中事務,買了兩批下人統共二十多個。落絮、紅瘦、綠肥就是那次一齊進的府,其中又以她們三人最出色,慢慢得了老太太重用,賞給邵槿邵楨。


    落絮頗有七八分姿色,與朱簾不相上下。


    不過她的身材倒不像她的名字那樣飄逸靈巧,相反,略微有一點點胖。是那種恰到好處的圓潤,豐胸、細腰、翹臀,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雙眼大大的,顯得很可愛。加上她為人隨和,言語伶俐,一向得九爺邵楨的青眼。


    齊悅瓷很是詫異:“是她?果真不曾料著……老太太為何責罰她?聽昨日屋裏的動靜,老太太火氣不小啊。”


    依她觀察,落絮不是愛出風頭的丫頭,往日行事謹慎端莊,不該犯什麽大錯。可氣得老太太完全不顧忌兒子的體麵申斥她,又不會是一般的小事。


    畫枕將一支足踏流雲金蝶嬉戲掐絲櫻桃花簪給她簪在耳後發髻上,朝簾外望了望,才輕聲道:“我聽說……昨兒個午晌醒來後,老太太閑著沒事,就領著管媽媽幾個在院裏轉悠,順腳出門來到了九爺院子後頭,便想去看看九爺在做什麽。


    ……可能丫鬟們俱在歇晌,四處很安靜,沒人通報。


    老太太直接去了九爺的小書房,聽到裏頭有人說話,好似是九爺和他的小廝平貴兒。


    朝晴說她站得遠,沒聽清,模模糊糊聽到了落絮的名字……老太太當時就變了臉色,又青又紫的。唬壞了她。一迴到錦含堂,大發雷霆,連嫣然幾個跟著受了掛落。


    晚飯勉強用了幾口。飯後九爺去請安,老太太打發走了所有人,單留九爺在屋裏說話。


    不知說了些什麽。總之九爺前腳剛出門,管媽媽後腳就去傳來了落絮……似乎還砸了個建窯的茶碗。嫣然幾個嚇得衝進去,反被喝斥一頓。就是咱們過去時候看到的……”


    “這可蹊蹺了。”齊悅瓷起身行到炕前,慢慢喝了一杯溫水,“落絮現在怎麽樣呢?”


    畫枕輕歎道:“咱們昨夜離開後,落絮被打了。老太太的原意大概是等天一亮就叫她家人來領迴去,因為朱簾奉命給她收拾包袱鋪蓋……不過方才綠枝說,九爺天未亮就去了錦含堂。直到現在也沒出來。”


    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大家隱約也能猜到些什麽。


    能讓老太太那般動氣的,必然關乎九爺。


    齊悅瓷沉默半晌,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落絮受了無妄之災。”


    “這個奴婢不敢說,若當真沒半點影蹤,老太太也不會那麽生氣。”畫枕的語氣猶豫不決,想來既可憐可惜落絮,又感覺自己的結論太武斷了。


    像落絮這樣外頭買來的,一般分兩種。或是賣死契,或是有一定年份的。


    邵家是隻收賣死契的,等到丫鬟到了年紀,就配人。她自己家中想來贖人的話。有時候主子開恩,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是家生子,因有祖上盤根錯節的關係,多少能配個管事或條件好一點的;不然,就可能隻是個下等的小廝了。


    為了能過上好日子,許多丫頭挖空了心思……落絮在九爺屋裏是能說話作主的,隻怕也不肯輕易出去。


    “這事與咱們無關,由老太太去。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過去吧。”


    “不用些點心再去嗎?”畫枕問道。


    “來不及了,這已比平時晚了一刻鍾。”齊悅瓷扶著她出門,瞥見東南角的花樹下紅瘦在澆花,身穿杏紅掐牙背心。


    樹後還有一個人,是煙柳,在幫著打下手,滿臉討好的笑意。


    畫枕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不由小聲解釋道:“最近,她倆走得很近,尤其是煙柳,差不多每日都要去找紅瘦,有時一呆就是小半日。”


    齊悅瓷眉心一蹙,邊走邊道:“盯著點……一個自恃有靠,一個眼空心大,保不定弄出什麽事來。對了,若有什麽發現千萬別驚動了她們,先來迴我再說。”


    就怕她們一直這樣無所作為,隻要有動靜,機會便在眼前了。


    畫枕心知肚明:“晴雲暗中看著呢,她細心,夫人放心吧。”


    縐紗含笑提著大紅剔彩貨郎圖的食盒隨侍在後,幾人到錦含堂,管媽媽親自接出來,高聲行禮道:“夫人來了。”


    進了堂屋,聽到裏間老太太的招唿聲:“快請夫人進來……”


    畫枕打簾,齊悅瓷含笑進去,發現九爺依然在屋裏,低著頭,局促不安地站著,也不像平時那樣笑著給她打招唿。


    她一般無二的迎上老太太探究的目光,笑道:“請老太太安……廚房從淩晨起就燉了冰糖燕窩粥,我想親自帶過來給老太太嚐嚐,等到剛剛才好,耽誤給老太太請安了。”


    “你有心了……過來坐。”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和藹,“餓了吧,月娘,先去取一碟子水晶蓮蓉糕來給夫人墊墊饑。”


    齊悅瓷一怔,登時了然。


    估計老太太是以為她特地來得晚些,好給九爺留一份體麵。


    她當然不會傻傻的點破,笑吟吟道:“老太太一說,真覺著餓了……那我不恭去花廳先用一些,順便瞧著她們擺飯,九弟在這陪老太太說話?”


    老太太極滿意的點點頭。


    才在花廳坐下吃了半塊糕,就聽見外間傳來陣陣腳步聲,還有嫣然慌亂的口氣:“……表小姐來了,九爺也在裏邊。”


    葉蕊一聽,忙收住腳步,接著道:“那我在隔壁等一會吧。”


    她話音一落,就有小丫頭打起簾子,她轉身看見齊悅瓷也在屋裏,嘴角便勾起一絲笑。她以為齊悅瓷和她一樣也被擋在了外麵,心裏舒服許多。


    齊悅瓷不理會她的心思,招唿她坐。


    丫鬟趕緊又上了一盞香茶和糕點。


    她也不吃,細聲細氣道:“我脾胃弱,太醫囑咐過不能吃太多糕點,怕存住了食心口子難受。”


    這是什麽意思?


    在她麵前裝嬌貴的千金小姐,齊悅瓷愕然,隨即笑道:“我不比表妹,素來愛吃這些……表妹要不要用點燕窩粥,你身子弱,更不好空著肚子。”她說著示意畫枕取來碗勺,給葉蕊盛了一碗。


    葉蕊才小口小口吃起來,姿態優雅。


    “……老太太這幾日胃口不好,囑咐她們整整燉了三個時辰的,應該容易克化。”齊悅瓷笑看她。


    葉蕊一愣,含在嘴裏的燕窩粥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以為這是錦含堂的小廚房預備的早點,一下子沒想到是齊悅瓷帶來的。齊悅瓷孝順老太太的東西,被她先吃了,老太太該怎麽想她?


    她的眼神多了一絲忿恨。


    齊悅瓷悠悠然喝著茶,氣度嫻雅,儀態高貴。


    “如今白日長了,閨閣裏沒什麽事做……表哥表嫂穿多大的鞋,迴頭我做一雙孝敬,以感激表哥表嫂素日裏對我的照顧。”她換了一條帕子扭在手裏,眉眼間含羞帶怯,襯著淺粉繡夾竹桃的春衫,越顯得嬌滴滴。


    做鞋?


    齊悅瓷汗顏,這是笑話她繡活不好沒親自給邵槿做東西呢,還是以她為借口,好光明正大給邵槿做鞋?


    即使是親兄妹,娶了媳婦也自有妻子打理衣裳鞋襪,輪不到一個妹妹操心。何況葉蕊隻是個表得不能再表的表小姐,傳出去就不怕有損她閨譽嗎?還是為了進國公府之門,博取富貴榮華,這個美貌的女子連閨閣的體統顏麵也不要了?


    這和那些費盡心機爬上主子床的丫鬟有何區別?


    齊悅瓷心裏瞧不上她,神態卻平靜而溫婉,彷佛壓根不理解葉蕊的良苦用心。


    “怎好麻煩表妹,表妹來了我們家即是客,哪有勞煩客人辛苦的理?老太太又疼愛表妹如親女,知道了必定怨我糊塗,說咱家一屋子下人不去使喚,反而使喚起表妹來,可不是欺負表妹孤身在此嘛?


    表妹能替我陪侍老太太,給老太太解解悶,我已經感激於心了。”她的語氣不帶嘲諷,越是情深意切,越叫人尷尬羞愧。


    葉蕊被她毫不留情麵的話氣得血色全無,淚水盈滿眼眶。


    她在邵家雖不是正經的小姐,可還是頭一次被人比作下人,叫她焉能不恨。


    齊悅瓷與人交往時常常很溫和,隻要不越過她的底線,她總是能牢記她大家夫人的地位,不會當麵給人難堪。所以,葉蕊誤以為齊悅瓷是個軟弱可欺的,就想欺上一步。


    她卻不知,齊悅瓷不與她計較那是注重自己的涵養,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今天,她的話實在過了,才讓齊悅瓷不得不反唇相譏。


    兩人對麵相坐,葉蕊是怒目而視,恨不得目光也能殺人;齊悅瓷是噙笑悠閑,意境淡然,高下立見。


    正氣氛尷尬之時,老太太扶著管媽媽的手進來了,嘴裏道:“叫你們等久了吧,開飯……”


    葉蕊倏地收迴兇狠的眼神,裝出一副單純委屈的模樣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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