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北風夾雜著濕潤陰寒的空氣,簌簌拍打著人裸露在外麵的肌膚上,凍得人鼻青臉紅。(.)


    幾個丫鬟在前提著月白紗燈,微微驅散了幾分寒意。


    葉老夫人穿著竹葉青素麵的大毛鬥篷,戴著風兜,左右扶著嫣然和斜月,快步朝前走。身後跟著邵槿、邵楨兄弟兩個和一眾仆從,俱是行色匆匆的。


    錦含堂院門口,早迎著一群七八個下人,將眾人簇擁進屋。厚重的青色氈簾,將外麵的寒氣阻隔,屋內暖氣襲人,激得人一下子打冷顫。


    管媽媽領著顏紅幾個,送熱水等物進來。


    “你們先坐坐……”葉老夫人說著,轉身去淨房洗漱。


    邵槿兩兄弟坐在小花廳裏,隨意聊著家常。


    約有一盞茶功夫,葉老夫人才出來,換了一件家常八成新的秋香色銀鼠短襖,下著鴉青色馬麵裙,暗紫色緞鞋,極其素淡。她年紀原不大,這一打扮,越像個年輕輕的婦人,眉目姣好。


    “……時辰不早,你們哥兒倆也快些迴去歇息吧……對了,兒媳婦怎麽樣了?好端端的,如何就病了?”


    邵槿挑眉,恭敬地應道:“太醫說是最近時氣不好,感染風寒的人極多,她許是被染上了……開了藥方,讓每日早晚各服一次……隻是最好能靜養半個月,以免吹了風反而發作起來,那時卻有些麻煩。”


    “那就讓嫂子在家好生休養吧,自然是身子要緊。”邵楨連忙道。


    他偶爾在葉老夫人這裏遇到過齊悅瓷幾次,感覺是個性子柔和、容貌嬌豔的女孩,又與自己一般大年紀,心裏有時難以將她和寡言少語的八哥聯係起來。


    葉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點頭讚道:“正是這話。宮裏的事有我一個就夠了,沒什麽打緊……請的是哪個太醫?若是吃了藥不見效驗,換幾個輪著瞧……”


    “是錢太醫,托他每隔一日來請一次脈,直到好轉。”邵槿不動聲色迴著,眼裏微微露出幾分憂愁。


    邵楨見他似有愁苦之色,不由笑勸道:“錢太醫的醫術在太醫院都是數得上的,幾位聖人時常稱讚,有他應承著,八哥別太擔心了。”


    葉老夫人跟著含笑點頭。心下卻是詫異不已,如何請了錢太醫?


    時常在府裏走動的是陸太醫和林太醫,這兩位自己每年年終會奉上不少的拜銀,問什麽事是極便宜的。錢太醫深得聖寵,平日不多出診,自己統共見過他沒幾次,瞧著是個明白人,隻怕不好打聽……


    他們夫妻。究竟是想幹什麽?


    邵槿彷佛在給她解釋:“早上盧達祖去太醫院的時候太早,陸太醫和林太醫尚未當值,適逢昨夜宮裏的貴妃娘娘有些不適,錢太醫剛從宮裏出來,索性求他走一遭。


    他生性謙和,顧不上休息。急急趕來,也多虧了他。”他的語氣甚是感激。


    貴妃娘娘?


    後宮妃嬪不少,除了皇後娘娘之外,位份最尊貴最得聖寵的隻有徐左相的女兒明貴妃。連生過一個兒子的敬妃。育有女兒的芳嬪都在她之下,可見其受寵程度。


    明貴妃夜裏不適這事。葉老夫人今兒在宮裏聽到了一兩句,不疑有他。


    頓了頓又問道:“……出殯的日子提前了。你怎麽看?”這才是她眼下最操心最猶疑的事。


    堂堂貴太妃,不到七七,竟要出殯!


    “欽天監算出來的,”邵槿蹙眉,沉聲道,“說是下月初十是大吉之日,宜殯葬,凡在這日出殯的貴人,能免受輪迴之苦,早日飛升成仙,連帶著蔭蔽子孫……若等到七七那日,星象相衝,貴太妃又屬兔,不但於陰魂不利,而且可能危及子孫。


    ……聖上為此事一直頗為躊躇,怕影響到天家的體麵。後來康郡王自己上書,願照欽天監的意思,是以擇了下月初十。”


    欽天監的話放出去沒幾日,傳到康郡王耳朵裏,他當時就著急了,主動請求讓貴太妃提前出殯,以免連累到他。


    他是正經兒子,聖上不好駁了他的,隻得命內務府盡快安排。


    邵槿說的,葉老夫人也知道,但她不比康郡王糊塗,才不信這套呢。以前宮裏不是沒有辦過喪事,全是照著往日的規矩來的,頭一迴傳出這種閑話來,難道還能是巧合?


    連普通公侯之家沒了人,至少也得停靈七七四十九日,貴太妃最後居然落得那麽一個下場,令她唏噓。


    當然,她不是同情貴太妃,而是最近的一切古怪,讓她隱隱明白有些事不如表麵那麽簡單。


    當年康郡王與二皇子交好時,與五皇子更是要好。五皇子生母早逝,便尊敬貴太妃如生母,比親生兒子康郡王更顯誠心,貴太妃亦非常喜歡他。


    後來二皇子事敗,五皇子被圈禁,貴太妃為其說了不少好話,才免卻大難……如今貴太妃一死,聖上似有翻臉不認人之態,到底發生了什麽?


    葉老夫人欲從齊悅瓷嘴裏探出些話來,偏她又病了,自然推個幹淨;邵槿性子沉穩,口風甚緊,她情知問不出什麽來,也隻能勉力一試,到底沒什麽用處。


    或許,旁人已經忘了,葉家有個庶出的女兒,葉蕊的姑姑,在康郡王府上做侍妾,那還是十多年前葉家未發跡時的事了。


    葉家為保自家不受連累,明麵上幾乎與這個女兒斷了聯係,連葉蕊都不大記得。


    邵槿卻是一直放在心裏。


    “老太太近日勞累,這些事隻管交給盧達祖去安頓吧,他一向妥帖。”他隻作沒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悅和不滿。


    腳踩兩條船,說得怕就是葉家吧。


    邵楨並不知內情,以為這事與他毫無幹係,有一句沒一句聽著,壓根兒沒往心裏放。


    葉老夫人暗暗氣惱憂慮,卻不得不就此作罷,笑命二人迴去安歇,又叫小丫鬟點了燈送二人。


    管媽媽服侍葉老夫人坐到妝台前卸釵環首飾,手下格外小心。


    “今兒家裏發生了些什麽事?”


    “其他倒沒什麽,”管媽媽清楚她問的是聽荷居那裏,一五一十迴道,“老太太出門不久,七夫人去探望八夫人……不過,當時八夫人似乎才吃了藥睡下,沒見到人。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皆遣了丫鬟帶了東西前去問候。


    ……未時前後,八夫人娘家的胞弟來看她,坐了有一個時辰才迴去。


    對了,這中間,八爺迴來了一次,先迴到聽荷居,然後換了身衣裳匆匆趕去外書房,接著就進宮了。”


    管媽媽不是不了解自家主子對聽荷居的忌諱,隻是沒料到會命自己盯得那麽緊。


    莫非,老太太懷疑八夫人是在裝病?可八夫人為何如此做呢?而且國公爺難道能同意,國公爺是個講規矩的人?


    葉老夫人一怔,驚問道:“齊家的小少爺來過?隻有他一個人嗎,沒有女眷?”


    管媽媽忙道:“是,幾個隨從護衛來的,並沒其他人。”


    “可知道做什麽來的,或者兩人都說了些什麽?”她越發急切。


    “這個……不曾打聽到,要不,我明日再去細細打聽一番。”話雖這般說,管媽媽卻很是窒悶,這哪裏是容易打聽到的?


    聽荷居不是別的地方,多半是八夫人從娘家帶來的下人,她們安插進去的,幾乎連房門都沒機會踏進。


    葉老夫人散了發,起身到窗邊,隔著紗窗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半晌搖頭道:“不必了……端看明兒齊家會不會有別的人來?”


    如果有,那便是齊悅瓷當真病了;否則,假裝的可能性更大些。


    …………


    邵槿將鬥篷扔給綠肥,自己撩簾往裏間走,抬頭看見齊悅瓷穿了一件雪荷色綾緞長襖,挽著墮馬髻,歪在炕上打盹,下半身搭著一條淺綠色的薄被。


    淺碧和晴雲坐在腳踏上做針線,燭火照著二人的臉,尤其嬌媚。。


    “爺迴來了。”二人慌得起身,出去叫熱水。


    齊悅瓷朦朦朧朧醒來,揉著眼睛斜睨他,含糊道:“什麽時辰了?”


    “剛交戌時,你怎麽不上床去睡,不是叫你不用等我嗎?”他挨著炕,扶著她坐穩,給她背後塞了個秋香色的大迎枕,自己才坐下。


    “本是和她們說話來著的,哪兒想到居然睡著了……這會子睡多了,晚上豈不走了眠。”她扶著他的肩,欲要下炕。


    他一把握住她柔夷,輕輕摩挲了一番,細滑柔嫩。雪白的肌膚被燭光照映著,白得幾近透明,彷佛春夜裏盛開的梨花,皎潔中透著清冷。


    她的手指纖長,指尖塗抹著淡淡的粉色,與她雙頰上的紅暈一般。


    他心一蕩,低低問道:“怎麽不留小舅子吃了飯再去?過些日子,待家裏閑了……我陪你迴去,你想住上幾日亦使得,正好能照應小舅子參加科考……”


    他的語氣分外溫和,齊悅瓷聽在耳裏,詫異至極,抬起一雙水眸,盈盈望著他,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卷翹。


    他今兒……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讓自己迴家住上幾日?


    這話,有好幾層意思呢,他卻是哪一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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