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明媚的天忽然陰沉下來,屋裏登時有些黯淡。(.無彈窗廣告)


    邵槿背對著門口,身上那件玄青色冬袍襯得他的背影比往日清瘦幾分,卻依然頎長挺拔。


    齊悅瓷開櫃取件家常直裰給他換上,覷了他一眼,柔聲笑道:“外書房沒有燒地龍,寒氣重,要不添幾個炭盆吧?”


    “她……膽兒小……”他答非所問,避開了她的目光,聲音低沉。


    “我看著倒好,就是身子弱些,慢慢進補著,也不打緊。”她一愣,明白他指得是安姐兒,看來到底是關心的,甚至,憐惜中含著無奈的歉疚。


    他的過往,她無權幹涉,亦無心打探,不過,卻必須為他延續。


    他似吃驚,低頭看她溫和的眉眼,平靜的麵容。


    她抬眸一笑,細細給他扯平衣裳,又把荷包等物重與他掛上。


    雖然看不透她的心底,但他相信,她是絕對沒有惡意的。


    從前,在任何人麵前,他都一直認為安姐兒是他的莫大恥辱,是以極少提起,今天,她是個例外。相反,他居然有興致起來,順著她的話道:“好幾個太醫瞧過,說這是胎裏帶來的弱症,隻能細細調養,究竟,沒什麽得用的方子……”


    他第一次與人閑聊家常般的提起這個女兒的事,隻覺心神整個鬆懈下來。


    “我不懂醫理,想來太醫的話不會有錯。隻是,她這既是弱症,便不是吃藥能解決問題的,還是應在飲食上多下功夫。”齊悅瓷與他對視,似在征求他的意見。


    邵槿的心刹那柔軟,扶著她肩膀一同坐下:“府裏,單隻有老太太和咱們院裏有小廚房,大廚房人多手雜,也不好單單為了誰破例……不如……”


    他沒說下去,因為連他自己。都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


    一來,這勢必牽扯到一些人事調整。齊悅瓷剛剛入府,許多事沒有摸清,冒冒然因安姐兒而做出改動,難保不出岔子。二則,那樣的話。她便要對安姐兒負起直接責任了,他不忍她過早地背負了原屬於他的包袱。


    她沉默一會,應道:“此事我再想想,有了合適的主意。再與你商議?”


    “……老太太事多,我成日在外無心家事……往後這個家,隻要不是牽涉太大的事。都由你拿主意。過了年,咱們慢慢學著上手,也好給老太太分憂。”


    他的意思很明確了。(.無彈窗廣告)


    齊悅瓷小小的震驚,良久點了點頭。管家是遲早的事,隻是沒料到這麽快。老太太打理這個家,也有十來年了吧……


    “明兒起,我便要上朝了,聖上的規矩是無事兩日一朝。”他向她交代著。


    “醜時就要準備起來嗎?”也不知當皇帝的人怎麽想的,讓臣子三更半夜起床上朝。自己若是男的,寧肯不當官也不受這份罪。


    閨房裏纏繞著寧靜溫暖的氣氛。炭火發出蓽撥之聲。


    兩人並肩而坐,邵槿看著她姣好的容顏,想起一句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輕輕抱了抱她纖腰,笑道:“我習慣了,你不用跟著起來,有一屋子下人呢。”


    “以前……都是綠肥紅瘦伺候你的嗎?”她心思微動,不經意問道。


    對這兩個丫鬟,她一直心存猶疑,是單純的丫鬟呢,還是通房丫頭?如果是通房丫頭,她是不是該給二人開了臉,過了明路放在屋裏呢,也免得畫枕她們伺候邵槿時尷尬。


    如果不是……邵槿二十五了,沒有妾室姨娘是因正室未進門,而安姐兒的生母早沒了,像他這個年紀地位的男子,總不可能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吧?


    可是,除了這兩個,別的更不可能了。


    “嗯,前些年我身邊服侍的是落霞和秋月,年紀大放出去配人了,”他不作它想,嗓音低沉,磁性悅耳,“老太太賞了她們兩個後,一直服侍到如今。”


    當時,老太太有意令他將落霞秋月收房,他私下試探過二人的意思,都推推避避不大情願,索性放出去配了人。而對綠肥紅瘦兩個,他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畢竟是長輩的人,長輩不發話,他豈會越矩。


    別的二等三等小丫頭,他難得接觸,連名字都記不全。


    其實,葉老夫人的確有那個心思。當日她是要把朱簾落絮給邵槿,綠肥紅瘦留給自己兒子的,誰知邵槿先挑,要了兩個不打眼的。


    她顧慮的是,如果明著送兩個美貌丫鬟給邵槿,目標太明顯,索性由他自己選。他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屋裏又無人,必然會揀貌美的,偏偏事與願違。


    後來,她又暗示過幾次,還送過兩次丫鬟,一個得病出去了,一個被陳樺要去了,落得一場空。


    邵槿於女色上不大上心,而且認為名正言順娶了妻之後,再議這些妥當點。一個安姐兒,幾乎毀了他全部名譽,他哪兒還肯大張旗鼓往屋裏收人。


    他沒動靜,葉老夫人不可能管到兒子院裏床上的事去,好在如今已經娶了正妻,以後收通房納妾的機會多著呢。


    齊悅瓷一時拿不準他的心意,索性不在這個話題上多作糾纏,私下慢慢訪察亦可。


    看看天色不早,兩人同去給葉老夫人請安。


    原來九爺也在,正伴著母親在屋裏又說又笑的。


    “八哥八嫂來了,你們來晚了,沒聽到笑話……”他說著,上前行了禮。


    他的長相與邵槿不同,邵槿五官不及他精致,但勝在英氣逼人,氣度不凡,加上數年的國公生涯,養成了他尊貴內斂的氣質。而邵楨更像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少年,說話時眉眼都在動,錦衣華服,十足的貴介少年模樣。


    邵槿夫妻二人請過安,才道:“什麽笑話那麽有趣?”


    聞言,邵楨忙繪聲繪色描摹了一遍,說得是樂安侯柴家的二公子素來不服氣樂孝侯包家七公子的功夫,一向苦尋機會要與他比試。偏也是巧了,今兒兩人在大街上遇見,一言不合就吵嚷起來。


    也不知是誰攛掇的。鼓動兩人在城東擺起了擂台,圍聚了數百人觀看。


    正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五城兵馬指揮司的沈召弘趕來了,而且帶了一個奇醜無比,滿臉麻子的年輕女子。言道這是他特地為二人備的賭注,誰贏了,他就把這個女子送給誰為妾。當時唬得那二人再不敢打,急急溜了。


    圍觀的人俱是笑得直不起腰來,直讚沈大人英明。


    “沈大人不是你表哥嗎?”邵槿勾了勾唇,看向齊悅瓷。


    “想來表哥亦是出於不得已才為之……”柴包兩家的子弟絕不能到一處。但凡在一處,總要惹出些事來,這也不是頭一迴了。估計是表哥被他們鬧煩了。又不能視而不見,隻得想出這麽個整人的主意……


    邵楨歡喜不已:“虧我當時糊塗,竟沒記起這點來。”


    葉老夫人不禁問道:“這法子是好,止了一場爭鬥,隻這樣一來。那女子的閨譽不是盡毀了嗎?”


    齊悅瓷心下一跳,暗暗尋思著怎麽描補一二。


    不想邵楨已經挽著老夫人胳膊嘻嘻笑道:“母親放心,那女子是全京城出了名的豆腐西施,經常出門的人無人不曉她。


    她容貌甚醜,卻因賣豆花而自吹是豆腐西施。每常遇到人從她攤前過,必要拉著你買方肯放過。哪兒有什麽閨譽呀?何況沈大人請她,是給了銀子的,她自己一百個樂意……兩位公子溜了後,她差點去追人家呢。”


    一想到當時二人嚇得手癱腳軟、屁滾尿流的情景,他就忍不住捧腹大笑。


    “這也罷了。”葉老夫人點點頭,又勸著兒子,“你呀,整日價玩得不見人影,切記不要牽涉到他們的事中去,多學學你哥的沉穩……”


    “是,是,你老放心。”他忙是奉承,給葉老夫人捏肩膀,又衝齊悅瓷及擠眉弄眼,嘴裏不停:“聽管媽媽說晚上做了好吃的,我不走了,就陪著你,你可不許趕我走。”


    葉老夫人聽得高興,眼角的魚尾紋明顯了一些,含笑嗔道:“你盡惦記著吃,有你喜歡的冰糖紅燜袍子肉,還有燕窩秋梨鴨子熱鍋……你們倆也留下一起用吧。”


    這是問的邵槿夫妻。


    齊悅瓷自然不能應,忙看邵槿,邵槿為難得道:“那我和九弟陪你,讓夫人迴去自用?”


    有成年兄弟在,又不是什麽節慶大日子,如何好讓齊悅瓷一處坐。他的迴答,也是試探得多,葉老夫人是個周全人,萬不會同意。


    果然,她笑道:“瞧我,都被這兔崽子鬧糊塗了。你倆迴去自己用吧,小兩口的,讓這小子陪我就好……”


    比起讓兒媳婦立規矩,她還是更喜歡與兒子在一起的。


    二人陪著聊了幾句,眼見天色黑透,是擺飯的時辰,葉老夫人忙打發二人迴去。


    用過飯,邵槿去小書房看書,齊悅瓷在燈下做針線。


    “夫人,我看你這荷包倒像是給爺做的?”淺碧坐在腳踏上打絡子,一麵偷瞧齊悅瓷的臉色,抿了嘴笑。


    “小丫頭,一會子不說話就憋得難受。”她立時紅了臉,卻也沒反對。


    既然嫁了人,夫君身上的針線即使不能件件出自她手,但若一件不給他做,更說不過去。她再忙,做個荷包的功夫還是有的,她也不願讓他挑出錯來。


    淺碧縮了縮頭,又歪頭笑道:“夫人,我看爺的性子倒好……外邊人都猜測他不會笑不愛說話,可我看著並不是那麽迴事嘛。”


    與邵槿相處了幾日後,她也發現與自己預想中的他有些不一樣,至少他沒對她橫眉怒目的,而且態度還算溫和。


    不過,一個在戰場上見慣了死人的,一個在朝堂上幾乎能唿風喚雨的當朝最年輕的國公,她絕對不會認為他隻有這樣一麵。或許,他們同床共枕的每個夜晚,他腦海中浮現的……她一個哆嗦。


    “夫人,你怎麽了?是不是冷,我再加點炭?”淺碧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添了兩塊炭,看看時辰,勸道:“明兒再做吧,這燈太暗,小心漚壞了眼睛。”


    齊悅瓷一手揉著腰,一手扶著炕桌起來,慢慢步到外間,揭起簾子一角,向東廂房望了一眼,忽地問道:“媽媽明兒過來是不是?”


    淺碧忙道:“正是明日呢。”


    卻見院中閃出一個人影,是芳樹的身段,提著紗燈,快步往屋裏走。


    “……夫人,這麽冷的天兒,快進去吧。”她差點撞上二人,唬了一跳。


    “淵二奶奶可好?”重又迴到東次間。


    芳樹放下燈,急忙圍著炭盆烤火,迴道:“這會子瞧著還行,說讓夫人費心了,改日一定親自道謝……還遇上了三夫人跟前的芭蕉,送了些衣食等物,我們結伴一同迴來的。”


    聞言,齊悅瓷靜默不語。


    羅氏素日的為人,想來應該不錯,不然二夫人、三夫人不可能冒著觸怒四夫人的風險,也要與她交好。可惜,紅顏薄命……


    “什麽一同迴來的?”邵槿撩簾進屋,把屋內三人都嚇了一驚。


    畫枕二人下去沏茶,齊悅瓷才道:“上午隨著二嫂去看了看二侄媳婦,方才命芳樹給她送了點東西。”她輕描淡寫提過。


    邵槿微微訝異,不由問道:“你倒是心細?”


    “心細談不上……生病的人,總念叨著有人去看看她,陪著說說話,熱鬧一點。不然成日一個人躺在床上,豈不是無趣得緊?”她收起針線簸籮,背著光的身影,平常卻溫馨。


    “她……有沒有與你提什麽?”羅家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當年昭勇將軍還曾是他父親麾下一員大將,一同在戰場上廝殺,兩家交情不淺。八年前,他父親亡故,邵家的兵權趁機交迴去了一大半……他私下暗示過昭勇將軍,奈何他不以為然,兩個兒子俱在軍中擔任要職。


    他一死,二子丁憂,兵權被收迴是意料之中的,隻是隱約聽聞他家大老爺、二老爺背後似有褒貶之語傳出。青樓一事,不過是個開始。


    以他的揣摩,如果羅家肯就此乖乖任個閑職,二十年的榮華富貴並不難;否則,連眼前的日子都難以保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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