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果然設宴,款待前來賀喜的賓朋好友。


    話說蕭家自沈老夫人親自上門致歉後,雖勉強把這口氣咽下去,但到底不大如意。蕭夫人心明眼亮,估摸著兒子此番真個上了心,咋逢這事,必然好一段不能緩過來,每日裏也不拘著他讀書,隻要他喜喜歡歡的。


    孰知蕭公子得了消息後,也沒怎生鬧囔,竟不大出門作耍,日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裏攻書。待人接物仍如從前一般和氣,他越是這樣,倒讓蕭夫人越發心慌,生怕他存住了心事,釀出大病來,糟蹋了自己身子。


    這日聽得沈家三爺升了官,蕭老爺夫妻便在房中商議,論理,兩家幾番走動,該上門去道個喜。但隻……大家見麵,不免有些尷尬。


    “……咱們一家子獨自進京,故舊少、世交少,倘若遇個什麽事,豈不是孤掌難鳴?沈家卻是聲名赫赫的侯府,朝堂上誰不賣他們三分顏麵,能與他家交好,對咱家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何況,因著之前的事,他家必然覺得虧欠了我們,我們主動上門示好,他們感激在心,無有不成的……”蕭老爺久在官場,自然一切從家族的長遠利益出發。


    這個道理,蕭夫人不是不明白,隻是替兒子覺著委屈,懦懦道:“你說得很是。


    澈兒他……我近些日子問了問服侍他的人,說他夜夜攻書到三更方安歇,五更不到又起。長此以往,身子如何熬得住?你冷眼瞧著,這孩子,究竟是怎麽想的?”


    養了近二十年的兒子,這一次,蕭夫人著實看不大透了。


    蕭老爺略一沉吟,撫須道:“男子漢大丈夫的,自當建功立業,光宗耀祖。難不成連這麽點小小的挫折,他都受不住。那將來如何擔起重任?


    兒女之情誤事。我早與你說過了,讓你不要太寵著他慣著他,你倒好,連婚姻大事都由著他去鬧騰,左一個不順眼右一個看不上……依我說。趁早給他定下一門親事,收收他的心,待明年春闈之後,即刻與他完婚。”


    說起這個。蕭老爺有些不以為意。統共遠遠見了一麵,能有多少感情,還不是自己非要鑽牛角尖。


    “當日你也是滿口同意與齊家的親事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拿的主意,如今出了事,莫非全怨到我頭上?”提起這個,蕭夫人本就是一肚子氣了,再被自家夫君一頓訓斥。索性亦是惱了。


    “罷,罷,事情過去幾個月了,還提他作甚?你隻依我的,快給他相看一門好親事。齊家那頭,隻當什麽都沒發生。切莫再與他們臉色看……”


    聞言,蕭夫人才斂了怒容,挑了挑眉道:“你當我糊塗呢?我便是敢惹齊家,也不敢惹英國公府,更別提這是聖旨賜婚了。”


    蕭老爺在屋子裏踱了幾圈,忽地看向蕭夫人,麵露喜色。


    蕭夫人被他看得不知所措起來,呐呐地。


    “明日咱們去侯府賀喜,你進了內院,如果遇到那位齊家的小姐,最好能、、、私底下流露出想收她作幹女兒的意思……”說著,蕭老爺目中閃過精光。


    媳婦沒娶成,還一個女兒也不虧。


    蕭夫人先是一愣,隨即,亦有幾分了然,猶疑道:“會不會被人說成是咱們家攀附權貴?”


    “所以我叫你私底下探她的口風啊!”蕭老爺橫了她一眼,嗔道,“她若是個有心的,念著咱們之前的情誼,必然會鬆口。便是攀附權貴又怎樣,照那麽說,大家相互結交、做親家的,都得選比自家低的了才好?”


    那些嘲笑蕭家攀附權貴的,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與其撕破了臉大家都不好看,索性借著他們的一點點愧疚之心,攀上國公府。而且,對那位齊家的小姐,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一則她無父無母,認個義母,許多事情好辦多了;二則,兩家先前議婚的事也可以就此遮掩過去。


    蕭老爺一點不覺這樣有何不妥,相反,他對自己的機敏很滿意。


    ………………


    且說沈家設宴,不等齊悅瓷去,沈老夫人已經派了車馬來接,不隻她,連二夫人、四夫人、六夫人都去了。


    齊悅瓷與八小姐同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直進了二門,跟著進去先拜見了老夫人等。


    老夫人讓她們姊妹自去熱鬧,二人便隨著沈玉菲幾個去了後園,丫鬟仆婦或鋪陳靠背氈子,或上茶上水,忙忙碌碌。


    用了午宴,女眷們俱在一處聽戲。


    才聽了一折《遊園》,蕭夫人悄悄起身,丫鬟趕緊上前伺候,原來她要去更衣。


    沈家的丫鬟引著她們避過眾人,往事先備好的地方行去。出了屋,沿著迴廊往左,是個小小月洞門,一條青石甬道,通向隔壁的一所小跨院。


    “怎不見你家的小姐們?”她假作隨口問道。


    “小姐們都在園子裏逛呢,夫人可是要找人?”小丫頭身著月白背心,湖綠色縐紗裙。


    蕭夫人欲要說出齊悅瓷的名字,又覺不妥,便是請了人來,認了幹女兒,總有幾分脅迫之感。最好是能來個偶遇,不傷麵子情兒。


    她這邊想著,也隻能先隨丫鬟進去更了衣,淨了手,然後在供女眷們歇腳的堂屋裏歪坐了一會,推說身上酸乏。


    小丫頭不敢怠慢,上了幹淨的茶果點心來。


    她這邊正愁著沒機會,低頭思量,猛然聽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喚道:“夫人。”抬眸一看,又驚又喜,不是齊悅瓷是誰,忙笑道:“你也在這?”


    其實,齊悅瓷一直命人打聽著她的行蹤,欲要尋個僻靜地方將鐲子奉還於她,這種事被人瞧見了,無事都要掀起三分浪來,倒不如瞞著人行事的好。


    兩人一同坐著說些閑話,齊悅瓷偷偷使了個眼色,畫枕忙領了眾丫頭下去不提。


    “……夫人,我年小,不知好歹。蒙你賜下厚禮。後來聽我幾位伯娘說,這對鐲子價值連城。唬了我一跳,一直想尋個機會……夫人果真不嫌我愚魯,隨意賞我一樣兒便好,這個卻萬萬不能收。”


    她說著,打開錦匣。推到蕭夫人麵前。


    這對鐲子,對蕭家而言的確意義非凡,是蕭老夫人傳給蕭夫人的寶貝,她當日會拿出來戴在齊悅瓷手上。隻因以為姻事必定圓滿,想討個好彩頭。


    不料,後來出了意外。自然不好再來要迴去。


    但此刻,她卻是絕對不會再收迴去的了,反是笑吟吟握住齊悅瓷的手,再次給她套上。


    齊悅瓷忙要開口拒絕,卻聽她搶先笑道:“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喜歡得什麽似的,恨不得認了你作女兒才好。這對鐲子,原不值什麽,恰好配你的人才,不然也不敢與你戴上……你若是嫌棄。隻管摘下。”


    她神色一正,假作生氣的模樣。


    這一來。齊悅瓷心知她是不肯收迴去的了,隻能勉為其難戴著,謝道:“夫人說哪裏話,這樣的好東西,我要再嫌棄,成什麽人了呢?實是貴重得緊,怕夫人一時大方與了我,將來想起來時舍不得,又不好找我要……”


    她隻得當做玩笑處理,揭過。


    “給了旁人自是不舍,但你不同,我可是拿你當親女兒待的,有何不舍!”蕭夫人怕她不解,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把女兒兩個咬得很重。


    齊悅瓷一呆,怔怔地望向蕭夫人,她兩次提到當自己是女兒,隻怕……不是隨口說說的,難道她……


    她低垂眉眼,心中百轉千迴,委決不下。


    蕭夫人也不打擾她,看著她時眼裏的笑意極為明顯,像是特意要她看到她的善意一般。


    齊悅瓷愈加吃驚,暗暗念著:即便蕭夫人為人大度,不計前嫌,但也不至於會對她那麽和藹客氣。換了誰,都不可能這樣吧?莫非,她的確有意……


    “夫人這般說,不如我認了夫人當異母?”她試探著,她有愧於蕭家,如果蕭家真要收她為幹女兒,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拒絕。


    再者,她婚期將近,認個義母何嚐不是個好主意呢。外祖母既然認為蕭家值得托付,必是信得過的;那蕭老爺年紀不大,似乎挺得聖上器重;族人不多,闖禍的也少……再三衡量,這都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她話音一落,蕭夫人登時大喜,問道:“果真?”


    “義母。”齊悅瓷二話不說,直接拜下去要行大禮。


    蕭夫人忙一把拉住她,止道:“不可,既是要認親,咱們好歹也擺幾桌酒,請親朋好友熱鬧一番,正正經經做了親戚,體麵體麵。”


    “一切由義母作主。”她語音清脆,毫不含糊。


    蕭夫人對今日一行的結果甚是滿意。


    沒幾日,蕭夫人收齊悅瓷作義女的消息便傳了開去,也有人說蕭家恬不知恥攀附權勢的,也有人替蕭家辯解,說兩家許久前就有這個意思了,隻是一直沒時間請酒而已。


    到了擺酒認親那日,蕭家熱熱鬧鬧擺了十來桌,叫了幾班小戲,請了不少京中的故交好友,王家、沈家也都在內。


    此乃閑話,且不細究,轉眼又是中秋,愈加忙了。


    直到九月初,府裏漸漸步上正軌,齊悅瓷才能略略鬆散一下。


    這日從理事廳迴來,穿過夾道,沿著青石小路往迴走。旁邊一簇簇金黃的桂花,在颯颯秋風中,越顯得小巧玲瓏,香氣純正馥鬱,人從花間過,衣衫上便沾染了點點蕊黃。


    她想起這些日子來總難見到弟弟,不免詫異。從前他若無事,一日有半日辰光都會賴在自己院裏,近來除了早晚請安,卻是幾乎見不到人了。


    記得今兒他不用去學堂,難道是出去了?


    “知不知道公子在不在院裏?”


    淺碧搖頭道:“用過早飯後,公子就迴去了,沒聽說他出府,想來是在屋裏吧。”


    “咱們過去瞧瞧他……”幾人也不迴沐芳閣了,直接繞到陌上齋。


    進了院,先聽得一片竹葉蕭蕭聲,給院子平添了幾分寧靜幽雅之美。再看青弦等幾個小丫頭圍坐在院裏的石桌旁,一麵做針線,一麵輕聲說笑。


    眾人聽有人進來,抬頭看是齊悅瓷,慌得放下手中東西,齊齊上前行禮。


    她展顏笑道:“你們倒是會過日子,這樣的天氣,正該大家一處玩笑。”


    “公子沒什麽吩咐,咱們幾個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替公子做幾件冬衣……省得到了年下,忙不過來。”說話的是青蘿,穿一件月白小襖,淺洋紅夾心背心,俏麗甜淨。


    “他在裏邊?”齊悅瓷讚賞的點點頭,問道。


    青蘿在前麵領路,迴頭笑道:“公子每日寅時三刻就起了,亥時整方安歇,一有時間就在小書房攻書……時常嫌我們鬧嚷,都不要人在跟前伺候,剛打發了畫雲姐姐和畫屏姐姐去後園折幾支桂花來插瓶。”


    這與從前那個貪玩使性的齊恪純,變化實在太大了。


    一開始,畫雲擔心他熬壞了身子,苦勸不聽,有心報給齊悅瓷知道,偏被他攔了,賭咒發誓不讓她去說。


    聽青蘿這般描述,齊悅瓷又驚又喜又心疼,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參加這次鄉試,但讀書非一日之功啊。


    幾人悄悄行到書房外麵,掩在窗外向內探望,果見他伏案奮筆疾書,渾然不知有人在看他。


    齊悅瓷擺擺手,命眾人先退下,自己一直在窗外等他,足足過了有一刻鍾功夫,才見他放下筆,細細瞧著自己方才寫的東西,嘴角浮起笑容。


    “寫得什麽?也給我看看。”她笑著,轉到門前,提了裙子進屋。


    “姐姐?你什麽時候來的?”他愣了愣,隨即嬉笑著上前挽住齊悅瓷的胳膊,又見她發髻上有數朵碎落的桂花,小心翼翼揀了出來。


    齊悅瓷看他身上,隻穿著一件寶藍色如意暗紋的夾袍,高挽著袖子,心疼地嗔道:“昨兒下了半夜雨,天涼涼的,你怎得還穿那麽少?”


    “何嚐不穿來著,早飯時你不還見我穿著那件褂子嘛,隻因方才作文,一時寫不出,躁得慌,才脫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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