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驚訝有之,豔羨有之,不忿有之,歡喜有之。總之,就是齊家養在深閨十數年的九小姐,一日間成名了,連帶著身世之類的被人打聽得清清楚楚。


    背後議論別家女眷不是什麽體麵的事,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大家不議論議論,一時實在難以消化。


    從學堂歸來時,齊恪純已經聽說了,又驚又急又難過。


    一路騎馬飛奔迴齊家大院,胡亂撂了馬,二話不說直入內院而去。跟隨的小廝沒趕上他,個個急得不行,跑迴了府,又不能進內院去,隻得在二門口懸著心候消息。


    進了沐芳閣,卻見院裏靜悄悄的,似無一人。他越發情急,一撂袍子下擺,急匆匆往屋裏闖,迎麵撞上穿著藕荷色錦緞背心的淺碧打了簾子出來。


    “公子迴來了。”淺碧被他唬了一跳,待仔細看清,忙低聲行禮。


    “姐姐呢?”這一年,他長了好些,身量已經趕上淺碧了,一襲豆青色竹節暗紋長袍將他襯得身姿頎長,風度翩翩。


    從前臉上圓圓的嬰兒肥瘦削了好些,顯得棱角分明起來,眉心一蹙,俱是大家公子的風範。隻是嘴角的酒窩依然清晰,才有幾分少年人的稚氣。


    淺碧迴頭望了望屋子,耷拉著臉道:“自從那道賜婚的旨意下來後,小姐便沒見過笑顏,一個下午獨自歪在炕上看書,卻沒聽她發出翻書聲……這會子,倒像是睡著了。”


    雖然不如齊悅瓷想得那麽透徹,但好歹跟了她多年,身邊的丫鬟都明白,她必是不願嫁入公侯府邸的。若是從前老爺夫人在世。得了旨意大家定是要歡喜熱鬧起來,可眼下……不是生生把小姐往火坑裏推嘛。


    英國公府,那是什麽人家?


    在四大國公府裏。也是數一數二的,連一些王侯府邸見了他們都要避忌一些。[]聽說現在依然是幾房人同住在一個府裏,沒事就怪了。


    小姐年紀輕輕。嫁過去,上有繼母婆婆。下有七八歲的庶女,而且那英國公不小了,屋裏通房侍妾隻怕不少,讓小姐的日子怎麽過?


    聞言,齊恪純眼神一凜,小聲道:“我進去瞧瞧……讓廚房做幾個姐姐愛吃的菜來,多少勸著用一些。總不能作踐壞了自己身子。”


    進屋,往東行了幾步,打起杏紅的縐紗軟簾,抬頭望見齊悅瓷倚著石青色的迎枕,背對著門歪在炕上,手裏的書早落到地上去了,下半身蓋著一條鵝黃色繡大麗花的四四方方的小薄被。


    他躡手躡腳過去,悄悄揀起書看了一眼,是本翻舊了的《太平廣記》。


    剛想近前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一拉,不料齊悅瓷卻是醒了。翻個身,見是他,不由笑道:“迴來了,怎麽沒換衣裳就過來?”


    她許是真睡著了。雙眼睨斜微微泛紅,光映如雪的雙頰上覆了薄薄一層細膩的霞光,溫暖中透著親切。


    “姐姐……”如此,他反是無話可勸,怔怔地看著她笑顏如花,心底難過地幾乎欲落淚。


    父母逝後,一直是姐姐照顧他,保護他,為他做好一切打算,他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什麽都不必操心。可是,突然有一天,她遇到了為難之處,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幫不了,那樣的無力感,在將來很多時候,激得齊恪純咬緊了牙關走下去。


    齊悅瓷把被子推到一側,坐起身挽了挽鬆散的發髻,嗔道:“怎麽了?被人欺負了不曾?”


    她話音一落,隻覺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有力的胳膊緊緊抱住他,熟悉的味道充斥她鼻尖。她愣了半晌,輕輕放下手,搭在他背上。


    從純兒七歲起,他們便守著規矩,即使偶爾親密些,也不曾像這樣。


    刹那間,她驚訝地發現那個她每天將他當孩子看的弟弟,恍惚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力量。她眼圈一紅,深埋了許久的眼淚忍不住滴滴滾落下來,順著麵頰下滑,融進他衣衫,濡濕了他的肩膀,沁出一團深色的水跡。


    他摟著她,感受著肩膀處火辣辣的燙,五髒六腑都燒起來了。


    他五歲喪父,十一歲喪母,從七八歲起,基本就是姐姐帶著他的,如姐如母亦如父。


    總以為她會永遠陪著自己,即便這一兩年明白姐姐不小了,很快就會離開他,但時常僥幸地以為,她會一直一直在家守護他。原來,那麽快,當他還未做好任何準備,當他依然懵懂的時候,她卻要因為他的無能而被迫出嫁了。


    是啊,他的無能!


    如果他能早日踏足官場,如果他能建功立業,如果他能封侯拜相,又有誰敢欺負到姐姐頭上,不顧她的意願,逼著她做她不樂意的事。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過權力。


    哭了一場,齊悅瓷才覺得心底透亮了一些,所有的不情願,所有的委屈,都漸漸煙消雲散隨風而去。為了齊家,為了純兒,無論等待她的是什麽,她也會勇敢地麵對。


    不過就是個國公府嘛,怕什麽,她嫁過去就是國公夫人了,不信有誰能明目張膽欺辱她。那英國公亦是見過的,除了有些冷酷外,無論是容貌還是本事都不錯,她也不算虧。


    隻是,一想到他當日對她一會惱怒一會嬉笑的模樣,不由從腳底漫上一股子寒意來。


    四月二十八,吉日,英國公府請了成國公夫人――平泰長公主上門提親。


    五月十五,大吉,英國公府前來下定,兩家約定臘月初三大婚。


    當日接了聖旨後,把個六夫人驚得目瞪口呆,差點昏死過去。蕭家來提親,已在她意料之外,她滿心不願,無奈沈老夫人親自盯著她,二夫人四夫人又在一旁敲邊鼓,她迫於無奈方想鬆口。


    誰想天降喜事,聖上一朝賜婚,而且比蕭家尚且強了十倍,居然把她一個小丫頭賜婚給國公,叫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啊。


    婚事她既沒權作主,有關婚事的一切,她自然一點都不願搭理。


    奈何六老爺一個勁催逼著她,不惜與她翻臉,她還得堆出滿麵笑容來,替她籌劃。國公府要商議大婚的日子,她恨不得即刻將她嫁過去,時間短,嫁妝都不及準備妥帖,好歹下下她的臉麵。


    英國公府開始提出九月二十,她忙要鬆口,卻被沈老夫人搶過了話頭,嫌時間緊迫。最後,又議了半日,方才決定選在十二月初三這個黃道吉日。


    眼下,有一個問題甚為棘手。


    那便是嫁妝。


    齊悅瓷的嫁妝,當年五老爺夫妻在世時,陸陸續續準備了一些,另外的四季衣物、頭麵首飾、家具等是要現做的。這倒不是問題,隻要有銀子,什麽事趕不及。


    關鍵是庫房沒鑰匙,打不開,怎麽把五夫人給女兒備的嫁妝拿出來呢。那裏不少是稀世珍寶,有錢無處買去……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鑰匙找到了,是桂媽媽找到的。


    五月底,是五老爺忌辰,正院、供奉靈位的堂屋,俱要細細打掃收拾一番。因其他管事媳婦都領著備嫁的各樣差事,隻能交給桂媽媽這樣比較清閑的人了。


    鑰匙是在五老爺的靈位後麵找到的。


    大家又驚又喜,認為這是五老爺夫妻得知女兒即將出嫁後,特地顯靈來的。當然,也有些人不信這套,暗中以為是六夫人主仆當年搗得鬼,後來庫房被齊悅瓷的人盯著,她們左右拿不出任何東西,索性趁著這個機會偷偷放迴去。


    不管怎樣,鑰匙找到了,嫁妝一事無需再擔心。


    對於給多少陪嫁這個問題,二夫人等俱不是齊悅瓷的嫡親長輩,不大好說話,而齊悅瓷自己更不好開言了。齊恪純倒是可以拿主意,隻他是男子,而且年幼,許多事不懂,就請二夫人幾個幫忙擬一個單子出來。


    二夫人等推不過,照著先前齊恬蘊的舊例略微添減一些,最後仍交由齊恪純定。


    他細細看了幾日,又召來方管家等問了些話,又去沈家找沈老夫人參詳一番,最後定下的單子,比二夫人等定的厚了三成,足足能有一百二十八抬。


    眾人想著他畢竟是齊家未來的當家人,這些家當本就是他的,他要多多陪嫁自己的姐姐,亦是人之常情,索性照著忙忙置辦起來。


    齊悅瓷害羞,到底委婉表明推辭之意,希望能照著姐姐的舊例行,既不失齊家的體麵,又不會為此大費周折。


    齊恪純哪兒聽她的,讓她安安心心待嫁,一切自有他。


    獨獨把個六夫人氣得半死。


    齊怡琴出嫁,她動用自己一部分陪嫁,忍痛備了六十六抬,雖不如當初齊恬蘊的八十八抬,在京城算不錯的了。哪兒想到齊恪純這個敗家子,把諾大一副家當全貼給別人家了,竟比自己女兒多了近一倍,叫她焉能不火大。


    可惜,她有心多管閑事,別人卻容不得她興風作浪。


    話說這日是六月初二,已是三伏天氣,一大早的就甚是炎熱。卻聽得門房報說七姑奶奶迴門了,大家俱是吃驚不已,六夫人忙領了仆婦親自去接。


    出嫁的姑奶奶,若不是娘家遣人去接,不會輕易迴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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