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仔細打量著石榴樹下那個淡冶嬌小的女子,雖然生得極美,人也看得出來很是精明。可是,她還是懷疑她的主子當真會看上這樣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嗎?


    昨兒晚上,主子一反常態地把她叫到了書房,交代了一通。無非是要她今兒跟著老夫人來沈家拜壽,然後私下找一位齊家的九小姐傳一句話。


    她幾次欲要上前尋齊小姐說話,都怕被人發現而作罷了。後來,小姐們都去後園賞花,她才借口肚子疼溜了出來,一路上偷偷跟著,直到看到她們主仆幾個進了紫藤長廊。


    而主子又嚴命,那話不能叫外人聽見,她不敢大喇喇跑上去問。恰好看見襄國公府少夫人身邊的丫頭經過,兩人從前就認識,托了她去把九小姐引出來。


    齊悅瓷愕然不已得站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眨巴眨巴。如果不是再一次被提醒,她早把當日的事給忘了。


    原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她相信以英國公的身份,必然不會到處與人去說。隻要他不向人提起,那就無人會知道。


    卻不料,過了一段日子,那英國公……居然會專門派人來問自己。


    這算什麽意思?


    這人,也太墨守成規了些吧。


    當然,齊悅瓷心下還是有點小小的感激的,畢竟人家這樣做,是不想因此事而影響了她的終身。可是,結果卻是,本來好好的,他這一鬧,反而弄得更多人知道了。


    這不是好心辦壞事嘛!


    齊悅瓷沒有想到那英國公是另有意圖的。到底她自己年紀不大,雖有時也會考慮終身大事。但都是站在齊家的角度,弟弟的角度考慮的。渾然不知,她已被人惦記上了。


    “你的話,我不是很明白,也記不起來什麽瑞莊的事了。”她並不願意把事情擺到台麵上來說,一來附近耳目眾多,二則明明白白拒絕人的話不好意思說出口,隻能委婉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她的迴答,讓英華又是一奇。


    其實。英華不是很了解主子話裏的深意,可她哪兒敢多問呢,隻是心裏琢磨著,裏邊應該有點什麽意思。


    齊小姐這般迴答她。是當真忘記了呢還是不願重提舊事?如果真個忘了。她倒要好好問問,不然迴頭怎麽交差;要是她是不想說,那不是故意為難她嘛。


    一想到迴去後主子拿銳利的眼神。英華一個哆嗦,強笑著又重複道:“小姐,我們主子是英國公。你再想想……”她的語氣,帶著三分懇求。


    齊悅瓷是惱不得,笑不出。


    她估摸著這丫鬟也是糊塗得緊,倒不好和她一個下人計較。隻得垂眸沉思。


    半晌,才啟唇笑道:“或許是你認錯人了。我的確不識得什麽英國公。瑞莊是我們家下的莊子,聽莊裏的管事派人來迴報說,前些日子有幾個外地而來的客商因著避雨,借宿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走了。除此之外,近來沒聽說過什麽別的緣故。”


    聞言,英華隻剩下一臉苦笑了。


    她要是再聽不懂,就是傻子了。


    即使她不知道當日發生過什麽,可是略微一想,就知主子必是見過齊小姐的,而且兩人之間還發生過什麽事。現在齊小姐推個一問三不知,顯然是含蓄的拒絕了,不傷人臉麵。


    “……你若沒有旁的事,我先走了,我堂姐還等著我呢。”齊悅瓷一笑,與她告別,轉身便朝著來路快步去了。


    英華看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裏叫苦不迭。


    她敢斷定,等她迴去把這一節一說,主子絕對不會給她什麽好臉色看。


    事實,也正如英華所料。


    英國公府的人退得不算早,葉夫人一直聽過了三折戲,才起身告辭的。她這番前來,主要是邵家二房的老夫人和幾個媳婦攛掇的。


    邵家到老國公這一脈,共有三房嫡親兄弟。除了老國公是嫡出之外,二房、三房均是庶出的。


    如今,那三房的長子邵棟十分長進,數年前中了武舉,經由邵槿安插,去了地方上為官,已經升任五品千戶了。不但接了妻女過去,索性連老子兄弟都一並接過去共享天倫之樂了。


    剩下二房,照舊依附著長房過日子。二房老夫人是個懦弱怕事的,年輕時就不大管得住夫君,替他納了好幾房妾室,生了一個兒子,另外還有兩個庶子一個庶女。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國公府旁邊單獨辟出來的一個三進小院裏,卻又有內門相通,無日不走動的。


    三個兒子,娶了媳婦,生下一大堆孫子孫女來。一個個長大成人了,少不得要操心終身大事,媳婦們日日在她耳邊嘮叨,要她多去葉夫人跟前奉承著,好給孫子孫女安排一門好親事。


    沈家是大戶人家,正當年齡的子孫不少,還有前去拜壽的客人,這不是極好的機會嘛。


    幾個兒媳婦一合計,哄騙著庸懦的老夫人去葉夫人那裏說道,希望能帶著幾個兒媳婦出去轉轉,也是與沈家交好的意思。(.無彈窗廣告)


    葉夫人素來不大看得上他們這房人,懶怠與她們多費口舌,便應了。而且,她自己也有一個兒子一個侄女的事要張羅,去不去的無妨。


    一行人迴了府,並不各自散去,反而全跟著葉夫人到了錦含堂來,嘰嘰呱呱說起今日的諸多見聞來。誰家的夫人和藹親切,誰家的小姐年輕貌美,誰家的公子一表人才……


    葉夫人坐了大半日,早是乏了,哪兒有心思陪她們閑扯,偏偏一個個眼高於頂的,能看上的都是她們高攀不上的。難不成指望著她舍下臉麵,與她們前去說媒?


    “……我真是老了,才這會子就累了,得先迴屋去歪歪。你們隨意啊!”她笑得很親熱。不等眾人開口,已經扶著丫鬟和侄女的手起身往內院走了。


    把一屋子興致勃勃的女人撂在屋裏。氣得差點憋出內傷來。其中,那三媳婦最是個牙尖嘴利的,也顧不得還在人家的地盤上,當下嘀咕了起來:“什麽老了,比我們還小幾歲呢!”


    她這話倒不差,葉夫人是續弦,進門也就十來年。她們幾個媳婦裏,連最小的三媳婦都比她長兩歲,先進門。


    無人與她們作主。幹坐著也沒意思,各自抱怨了幾句,一窩蜂散了。


    葉蕊小心翼翼瞟著她姑母的臉色,笑勸道:“姑母切莫與她們計較。他們依附著府裏不算。還整日這事那事兒的招人煩……要不是姑母這樣大人大量的,哪兒容得她們一次次蹬鼻子上臉的。”


    她當然清楚,她姑母有多厭惡那群人。不然也不敢隨意開口說這個話。


    可惜,她到底太年輕了,沉不住氣。


    葉夫人隻是微微笑了笑,一麵走,一麵轉頭看著她道:“都是一家人,誰沒個需要照應的時候。我能幫的。自然幫一把,幫不上的。也沒有法子。”


    她的話不曾說完,葉蕊的臉就悄悄漲紅了,連耳朵根子都通紅如胭脂。


    需要照應?眼下的她,才是真正完完全全依附別人過活的呢,卻還在笑話他人。她懷疑,姑母這話是存心說給她聽的還是無意的?


    葉夫人不再看她,裝作沒發現她的異樣。


    人貴有自知之明。她這侄女兒,別的都好,就是這點,會妨礙她今後的前途。若一味這般眼空心大下去,將來也不能指望著她如何如何了,保她個衣食無憂而已。


    看看今兒去沈家的,有多少是真正的貴族千金,有幾個不比她強上三分?她若連自己今日帶她一同去的用意都琢磨不清,那最後,別怪她棄子了。


    葉蕊好一陣羞惱,進了裏屋,才漸漸平複下來,勉強應道:“姑母教訓的是。”


    葉夫人歪坐在炕上,先不去換衣裳,索性直接問她道:“那麽多小姐,你可有覺著好的,能相交的?年輕女孩兒,多幾個手帕交才是,來日裏也能相互照應。”


    “嗯?”葉蕊不防她突然問起這個,便被引著迴憶起來,嘴裏慢慢說道:“蕊兒看著,個個都好,或是容貌出色,或是德才兼備……”


    她說了半日,卻是泛泛而談,根本沒有一個是她真心喜歡或者有意結識的。


    葉夫人的臉色越發淡了,心下暗暗傷神。


    她自然理解葉蕊的為難,可更不該因著自己的出身比不上別人,就自負啊,這分明是自卑。


    葉夫人情知她一時半會想不明白,也不與她多說,打發她迴屋歇息。


    英華直到入夜,才趁著用晚飯的功夫溜去了外書房。


    書房的燈明亮一如往昔,可英華看著,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份期望。


    她定了定心神,才抬起手輕輕敲門。


    “進來。”簡短的話,低沉的嗓音。


    英華推門而進,用眼角的餘光一掃,發現主子沒有坐在書案邊,反是背著身站在窗戶下,背著光的他挺拔如鬆,清冷如斯。


    她的心緊了緊,緩緩踱進屋子,盡量平靜地喚了一句:“爺,你讓我問的話,我已經問了。”


    要是其他的差事,她早快言快語把話說完了,哪兒像今天這般拖泥帶水的。


    邵槿眉心一蹙,也不迴頭,冷冷喝道:“那還不快說。”


    “是,”英華費力得咽了口唾沫,才提著氣道:“齊小姐說……說她不記得了。”


    說完,她一陣如釋重負之感。好了,是齊小姐記憶不好,不能怪她啊,


    沉沉的夜色,彷佛比方才愈加暗沉了。本該皎潔如銀的滿月,被幾片漂浮而過的烏雲擋住了大半,餘下一角,發出橘紅的微弱光暈,似有若無。


    涼風吹拂起邵槿兩鬢的烏發,冷冷的,帶著一股子寒意。


    如果英華還有膽量抬頭觀察,就會發現她主子的右手拽成一個鐵拳,幾乎能看到凸起的根根青筋。


    邵槿說不出聽到這句話是什麽感覺,總之他很懊惱,又很無奈。


    他咬牙低咒了一句:“你再說一遍。”這時的聲音,簡直像冬日的冰被什麽東西砸碎,聽得人一陣激靈的冷意。


    英華都快哭了,這攤上的什麽差事啊?


    “齊小姐說,她不認識爺你,也沒聽說瑞莊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前些日子有幾個客商借住了一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英華決定豁出去了,一口氣把話說完。


    倘若時間能夠倒迴,邵槿發誓,他絕對不會這麽愚蠢,派個丫頭去探她的口風。這下好了,裏子麵子全丟了。


    原來自從迴來後,邵槿很是生氣了幾日的,覺得自己太過自作多情了。日子一長,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著她是女孩兒,臉皮子薄,害羞些也是有的。


    恰好逢著沈家老夫人壽辰,他忽地想起這個委曲的主意。


    他是抱著七分的自信的,相信她過了些天應該冷靜地考慮過了,與其由著她叔嬸娘隨便把她許人,難道嫁給自己不是更好的選擇嗎?邵槿認為,自己不算多好,至少也該強過大部分外間的男子吧。


    他一無妻室,二有爵位,唯一稱得上有點妨礙的,隻是個庶出的女兒。可是,一個六七歲的庶出女孩子,能有什麽影響?


    唉,他實在沒料到那丫頭氣性那麽大,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一點迴旋的餘地。


    關鍵是,她竟然瞧不上自己,這一點,叫邵槿萬萬不能接受。


    難不成,她已經有愛慕的人了?


    這個,不會吧。在深宅內院學著規矩長大的名門閨秀,想來不至於做出此等齷齪的事情來。


    邵槿不認為自己叫丫鬟私相傳話有何不妥,畢竟他對她,頂多是一丁點的感覺,主要是為了她的家世。要知道,當年,當年……他這不是什麽違反規矩的吧。


    英華看著主子陰晴不定的模樣,開始憂心起自己的處境來。據她懷疑,主子絕對是被人家拒絕了。哎喲,齊家那小姑奶奶,當真是夠狠心的,好歹給句話呀,她倒好,來個忘了,白瞎了他們主子一片心意!


    也不擦亮眼睛瞧瞧,這滿京城,去哪找一個比得上主子的人來。虧了她也是讀書識字的小姐,沒有一點眼力界兒……


    過了足有一盞茶功夫,英華才如臨大赦般得了一句話:“你下去吧。”


    留下邵槿自己一人,想了大半日,終於決定:她既忘了,他自然不用上趕著去負責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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