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夫人原就懶怠與她們幾位小姐說笑,而二夫人、四夫人兩個又要準備兒子殿試的事情,齊悅瓷在翠微居請過安後,直接迴了沐芳閣。(.)


    院子裏靜悄悄的,微風送爽,低垂的淺碧色棉簾子半卷半掩。隱約聞得一股子花草的酴釄之香,醉得人情懷纏綿,心生芳菲。


    月白底子繡海棠花的挑線裙子輕輕揚起,恰似裹挾著撲麵的旖旎來。在這高高的院牆裏,分外灼目,打破了那份固守的莊嚴肅穆。


    先是祖父之逝,接著是父亡,然後母喪,這些年,齊悅瓷幾乎不曾上身過女孩兒都喜歡的嬌豔之色。旁人眼裏的她,始終是素淨的,清雅的。


    可是,她卻把素淡的顏色穿出了氣韻,絲毫不顯得寒酸或是寡味。


    愈是寧靜的時候,一點點的輕微響動都是這般突出。


    她方要進屋,卻聽到一聲含糊的歎息,帶著無限的迷茫。記起昨日晴雲打碎茶盞的事,她不由壓低了聲音對身邊服侍的芳樹吩咐道:“晴雲這丫頭,我瞧著這兩日有些不對,你迴頭去探探她的口風,可是他們家裏有什麽事?”


    被她一問,芳樹亦是想起來了,一麵揭簾扶她進屋,一麵小聲迴道:“小姐這般說,我倒是有個事忘了迴稟小姐。前些日子,小姐在莊子上的時候,金旺家的來找過晴雲兩次,關在屋子裏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


    “她們是自家親戚,來尋她說話也無妨。不過……金旺家的尋常不大瞧得上晴雲家裏,倒是今番這麽主動。有點奇了怪了。”她款款坐在炕上,理了理裙褶。


    晴雲的母親是金旺的親妹妹。隻是沒了好幾年。如今,晴雲的父親和弟弟都在莊子上,比起金旺一家現今的威風來自是大有不及,金旺之妻對晴雲也就是麵子情兒。


    “誰說不是!金旺家的那麽個刻薄的性子,居然破天荒提了盒點心過來,倒把晴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畫枕去陌上齋了,那我去叫了淺碧來服侍?”她接過暖雪送上來的新茶,眼裏都是笑意。


    齊悅瓷也不吃茶,一手支頤。似在喃喃自語:“外祖母的壽辰不遠了……公中的禮自有打點。去年我送了一幅蘇繡,一對玉如意。今年倒是送什麽好呢?衣裳是必定不能少的……”


    芳樹知她在自個想事,也不計較,領著暖雪退到外間,悄聲叮囑暖雪道:“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守著。(.好看的小說)”


    “姐姐放心去吧。”暖雪推了推她胳膊,一臉的促狹。


    且不說芳樹打探得了些什麽,單提齊悅瓷這裏,她正思量著給老侯夫人的壽禮。那邊侯府就遣了媽媽來送東西。


    她不及細想。忙命快請。


    被派來的是老夫人跟前伺候多年的老媽媽,一個是上迴守門的同媽,一個是年輕些的周媽。


    “同大娘。周大娘,怎得讓你們倆親自走一趟?外祖母有什麽事,隻管叫了我去便好。”她起身相迎,又讓二人坐。


    兩人笑著行了禮,自不敢往椅上坐,分別坐在了腳踏上。


    齊悅瓷深知沈家規矩森嚴,也不再勸,隻是笑問道:“外祖母可好?幾位舅舅舅母兄長嫂子弟妹們都好?”


    “好著呢,表小姐放心。可不是老太太惦記著表小姐,又想起表小姐素日愛吃些小零嘴兒,特意命廚房做了幾樣點心,與上迴宮裏賞的一包燕窩,幾瓶玫瑰露一並送來……”


    同媽話音未落,淺碧已經與小丫頭提了兩個五彩掐絲大盒子進來,手裏還有個夾綢團花的包袱。


    打開一看,盒子裏盛著四個鈞窯的新荔紋白瓷碟兒,裏邊幹幹淨淨碼著一碟蝴蝶暇卷、金絲燒麥、紅豆餅和蜜漬梅子。包袱裏的是一大包名貴燕窩和四瓶兩指高的玫瑰露。


    周媽年約四十,穿一身九成新的絳紫色春衫,頭發梳得光溜溜的,笑著指著東西道:“這個紅豆餅和蝴蝶暇卷是給表小姐的,那金絲燒麥和蜜漬梅子是表少爺愛吃的。都是老太太親自看著做的……”


    齊悅瓷轉托二人致謝,笑道:“要請兩位媽媽多多替我致意了,下迴親自去給外祖母磕頭……那玫瑰露幾位姊妹都愛吃,如何送這麽多來,我留下兩瓶,下剩兩瓶煩請兩位媽媽替我帶迴去吧。”


    “這可使不得,”同媽忙擺手攔道:“表小姐放心。宮裏統共賞了十二瓶,老太太那裏還多著呢,這是專給表小姐的。


    咱們兩個若把東西原封不動帶迴去,不得被老太太狠狠捶一頓,罵我們連事情都不會辦了。表小姐隻當疼惜老奴兩個,收著吧。”


    別人不知表小姐表少爺在老夫人心裏的地位,她們兩個要是再不知,趁早卷鋪蓋迴去,免得惹禍。[]


    齊悅瓷聽她們這麽說,倒不好再拒絕,隻得命淺碧將東西收好了。


    “……下月十五即是老太太的五十九大壽。老奴聽老太太的意思,到時候要請親家一家子都去吃酒聽戲呢……前些日子鬧的,老太太心裏不大樂意,要借著這次壽辰沾點喜氣,表小姐記得早些去。”


    同媽麵上笑吟吟的,心下早琢磨開了。


    老夫人為何不樂意,自然不僅僅是因為斐哥兒的身體,隻是那種話,她們卻是不會隨意往外說的。但表小姐不是外人,老夫人特地命她們二人來送這點子沒要緊的東西,不就是想通過自己倆的嘴傳到表小姐耳裏嘛,以安表小姐表少爺的心。


    她若連這點都摸不透,果真白伺候了。


    聽話聽音,齊悅瓷亦不是傻子,三言兩語都明白了。


    卻裝著驚訝地問道:“莫不是有什麽事?斐哥兒身子好了,外祖母該高興才是啊。”


    周媽到底年輕些,動了動嘴。還是看著同媽的意思。


    同媽連連搖頭,故作歎氣道:“小少爺好了。老太太歡喜地什麽似的,正要好好慶祝一番。誰知……大少奶奶跟前的杜媽媽好好的,忽然染了風寒,竟是藥食無救,沒三日便去了。


    她再好,就是個下人而已。老太太也沒很放在心上,偏偏大少奶奶是她從小奶大的,情分不比尋常,傷心了好一陣子。連帶著動了胎氣。


    ……幸好錢太醫那日恰在府裏給小少爺請脈,去得及時。開了幾服藥,大少奶奶服下後倒是安穩下來。可把老太太、老爺、夫人、大少爺嚇壞了。表小姐說,是不是該好生熱鬧熱鬧?”


    “外祖母慮得有理。近來我們府裏鬧哄哄的,忙亂不堪,沒聽說,不然……”她懊惱得作勢拍了一下自己。


    以同媽的精明,不會無緣無故與她說這些。


    小蘇氏的乳娘杜媽媽,年紀不大。又跟著養尊處優的。身子骨不會差。怎麽可能一病就沒了,這裏邊……想必是有些緣故的。


    難道,斐哥兒的事兒。真是她動的手腳?可是,是她主子授意她的呢,她最後當了個替死鬼;還是她自己拿的主意,想為她主子及主子肚裏的孩子鋪平道路,這卻不知了。


    或許,外祖母心裏清楚。


    但是,齊悅瓷更明白,老夫人是不會讓她知道實情的。


    無論是不是小蘇氏的意思,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杜媽媽一死,就算徹底了結了。


    樂善侯府,又怎會容人傳出任何不利於主子奶奶的傳聞呢。她既然已經是沈家的少奶奶,未來可能的侯夫人,保住她,就是保住沈家的聲名。沈家與她,早就是綁在一起的了。


    即使不大服氣,齊悅瓷也沒有別的法子。隻念著斐哥兒將來能夠好好的,千萬別再出任何事,不然,她卻顧不得那麽多了。


    忽地,外頭院裏響起“哐當”一聲巨響,把屋裏眾人都嚇了一跳。


    淺碧剛欲出去瞧瞧,卻見芳樹帶著歉意進來了,嘴裏告罪道:“小姐,是奴婢不好。本是摘了幾支花兒給小姐插瓶的,不料走到台階上時一個沒看穩,踩到了自己裙子,竟把花瓶都摔了……”


    之前自己讓她去看晴雲,並未叫她折花。芳樹這樣說,必是不想叫兩位媽媽聽到了。


    齊悅瓷笑著瞪了她一眼,啐道:“虧得大家誇你素日裏最是穩重,這下好了,比小丫頭子還毛躁,倒叫兩位媽媽看你笑話!”


    “不妨不妨,誰沒個大意的時候。”二人忙應道。他倆自然看得出來,齊悅瓷沒有要處置芳樹的意思,那她們當然要揀好聽的說了。


    又說了幾句閑話,二人起身告辭。齊悅瓷賞了每人一個荷包,才命淺碧親自送二人出去。


    她自己攜著芳樹的手迴裏屋更衣,一麵問道:“方才是何事?”


    芳樹迴身走到櫃子前,取出一件她家常穿的寬鬆短褙子,蹙著眉道:“從韻那丫頭,越發不安穩了。我從晴雲屋裏出來,打眼瞥見她躲在廊上柱子後頭,支個耳朵偷聽。


    我上去故意嚇了她一下,她一急一驚,把手裏的茶盤給摔了。


    我又問她這是作甚?她便迴說防著小姐要換新茶,預備著呢。說話的神情很是緊張,那鬼鬼祟祟的樣子,不是偷聽是什麽?這點把戲,就要瞞住我們。”


    “幾日不曾敲打她,她便放肆起來。這小蹄子,以為有六嬸娘替她撐腰,我拿她沒奈何了。”齊悅瓷換了衣裳,氣鼓鼓吩咐道:“一會兒,你隻說她打碎的茶盞是我心愛之物,罰她三月月銀,繡完一百個荷包,才許她出屋門。


    對了,與她同屋的是綠枝吧,叫她盯緊了她,有什麽人去找過她,她都幹了些什麽,都要來迴報。原還想給她個富貴體麵的將來,她自己不知好歹,怪不得我。”


    本來,齊悅瓷想著從韻雖有點小心思,但總是個有用之人。可惜,留這麽個禍患在身邊,日子過得著實不爽。


    芳樹也覺出了一口氣,讚成道:“小姐早該如此了。小姐懶怠搭理她,她還以為小姐好欺負著呢,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對了,晴雲那裏,可曾說了什麽?”這才是齊悅瓷真正關心的,一個本不忠於她的丫頭,大不了打發出去。而晴雲跟她一場也不容易,若最後落個好歹,她於心不忍。


    南麵的窗開著,偶爾吹進來習習春風。將她散開打理的秀發刮得拂在她麵頰上,烏黑的發絲纏繞在白裏透紅的肌膚上,越發襯得她膚光勝雪,眉眼含春。


    芳樹溫柔地與她通著頭,看著鏡子裏的她迴道:“晴雲的弟弟年紀大了,老在莊子上也不是迴事,金旺家的前兩迴尋她就是為了這事兒。


    說是可以舉薦她弟弟到五少爺身邊當小廝,金旺家的自己小兒子不正在五少爺身邊嗎?


    不過,晴雲也是有心眼的人,生怕她日後借著這個拿捏自己,便有幾分猶豫。隻是,他父親前些日子正為兒子的前程日夜思想呢,一聽能把兒子調到五少爺身邊,有什麽不肯的,定要晴雲趕緊許了金旺家的……”


    “原是為這事。”她拈著一支白玉流蘇釵插到發髻上,擺手示意芳樹不必再往上戴首飾了。


    芳樹知她在家裏時一向簡便,也就由著她。


    她緩緩起身,挨著窗戶看外麵桐樹的嫩葉,靜靜開口道:“那你看,晴雲自個是什麽意思?”


    “我冷眼看著,她倒是有些不肯。小姐是知道的,金旺家的平兒都不把她當親外甥,怨不得她心生反感……又怕承了她的情,將來凡事受她掣肘。”芳樹品貌不及淺碧,卻生了一雙修長的手,看她收拾妝台上散落的首飾胭脂,簡直是一種享受。


    齊悅瓷把玩著窗上的紗紙,心不在焉得輕笑:“那金旺家的,怕是狗急跳牆了。自從發生了銀羅的事後,她便不如先前得六嬸娘的心,倒被桂媽媽越過去了。


    我估摸著,她是想在咱們院子裏立點功,好將功補過,重得六嬸娘的信任。既如此,你讓晴雲照她說得辦去,不用怕,讓她先得意幾天。”


    芳樹細細聽著,慢慢理解她的用意,抿了嘴笑應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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