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堂東廂房的格局不同於西廂房,並不是五間大小一致的屋子,而是個精巧的小院落模樣。[]


    原先東廂房之後還有一個放置閑雜物品的小跨院,自從斐哥兒住進來之後,老夫人下令把東廂房與跨院間的牆打通了,重新修葺一番。種上些許孩子喜歡的花草,養幾隻鳥雀,倒也頗為安靜舒適。


    斐哥兒由乳娘帶著住在第一進的正屋裏,一出門,便是老夫人的院子,照應起來極為便宜。


    老夫人拉著外孫女的手,口裏不住歎氣:“……你這孩子,你心裏記掛著斐哥兒外祖母豈有不知的?本就防著你和純兒兩個擔心,才叫瞞著不去知會你們,誰知到底被召陵那小子說漏了嘴。等事情過了,看我不收拾他……”


    一老一少祖孫倆由三四個丫鬟簇擁著進了一道小小的黑漆木門,便是個不算大的穿堂。穿堂當中地下擺著兩溜春蘭的盆景,其中有一兩株的頂端已經打起了花骨朵。


    丫鬟掀起杏子紅的棉簾子,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趙孟堅的《水仙圖》,設色雅致,線條清麗。


    靠南是個黑漆描金的多寶閣,卻擺著各色顏色鮮豔的小玩意、小擺件,倒是有趣得緊。


    越過北邊的四折百子圖繡緞屏風,就是斐哥兒起居的屋子了。


    齊悅瓷一麵扶著老夫人,一麵往屋裏張望,隻見床邊腳踏上歪坐著兩個大丫鬟,一著紅裙一穿豆青褂,都伏在床角上打著盹兒。


    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清芬悄悄瞅著老夫人的臉色。口裏忙道:“你們兩個,叫你們來服侍小少爺的。如何竟是都睡著了?”


    兩個丫鬟本是這幾日累極了,好不容易揀著空打個盹兒,哪兒想到老夫人會在這個時候前來,都唬得臉色煞白,滾下地來磕頭求饒:“老太太,奴婢錯了,老太太……”


    “太醫呢?杜媽媽呢?為何都不在?”老夫人放開齊悅瓷的攙扶,急上前幾步,口裏厲聲問著。


    她不過走開半個多時辰。這些下人就偷懶至此,難怪斐哥兒會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得了這種病。


    那個穿豆青小褂的丫鬟略略膽大些。迴起話來倒是口齒清晰:“迴老太太的話,方才錢太醫說想起一本醫書上有個什麽方子,能治小少爺的身子,他趕著去翻了。杜媽媽去小廚房瞧小少爺的藥了……”


    聞言,老夫人沒心思處置她們,連問道:“果然?錢太醫當真是這麽說得,你們快去把他叫來,我親自問他……既有好方子。為何不早來報與我知曉?”


    小丫鬟暗暗鬆了一口氣。應了一聲是,趕緊退下。


    清芬親自搬了個繡墩過來放在床前,扶老夫人坐下。嘴裏勸道:“老太太,小少爺福大命大,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齊悅瓷被餘下幾個丫鬟攔在一丈開外,大略瞧見一床水紅色的錦被在中間稍有些隆起,根本看不清斐哥兒的形容。她心下越發焦急,隻得輕聲喚道:“外祖母,我隻看一眼。左右都進來了……外祖母……”


    屋裏四處彌漫著濃鬱苦澀的藥味,還有一股子烈酒的辛辣味,微有些嗆鼻。


    她說著,忍不住一陣急促的咳嗽。


    老夫人自來疼愛這個外孫女兒,打小到大,真是沒有逆了她心意的時候,眼下卻狠下心腸拒絕道:“來之前,我們說好了遠遠看一眼的,你可不許反悔。


    你放心,若是斐哥兒有個什麽好歹,我把太醫院也給砸了。斐哥兒是我嫡嫡親的重孫,我不疼他還疼誰去?咱們斐哥兒是有福的孩子,斷不會……”


    “老太太,錢太醫來了。”清芬注意到才下去的丫鬟在屏風後頭探頭探腦的,出聲提醒。


    齊悅瓷隻得咽下許多哀求的話,巴巴望著外麵。


    老夫人念她心急意亂,也不叫她退下,點頭應道:“請錢太醫在屏風外迴話也是一樣的。”


    一陣短暫的悉悉索索聲之後,響起一道溫和清潤的男子嗓音:“老夫人好。不知喚學生前來所為何事?”


    聽話音,他的年紀應該在二十五六上下,是以對老夫人執晚輩禮。


    錢太醫在太醫院的名號,齊悅瓷一點都不陌生。別看他年紀甚輕,其實是個極有真才實學的,連太醫院裏幾個知名的老太醫都不得不服他,時常給聖人請脈的。


    不然,也不會被請到沈家來。


    “你莫與我打幌子,我隻問你,斐哥兒的身子如何了?”老夫人沒心情與他寒暄,劈麵問道。


    齊悅瓷見大家的心神都放在簾外的太醫身上,不由偷偷移動腳步,往前探了探。


    錦被將斐哥兒小小的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半個頭來,巴掌大的小臉上凸起許多粉紅色的痘子,有幾顆呈半透明狀,彷佛隨時都會破裂。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緋紅。


    “啊,斐兒……”這是齊悅瓷第一次親眼看到天花,何況還生在她唯一的侄兒身上,叫她不得不惶急無措起來。


    “要說……”錢太醫才開口沒幾個字,就被打斷了,他驚訝地望著屏風裏邊,不知除了老夫人還有誰在裏頭。


    他記得,沈家其餘人等都被隔離在安慶堂外了,而裏邊的人的聲音,他一耳就能分辨得清。


    顯然,屋裏的女子不是他認識中的任何一個。而且她叫著沈家小少爺的乳名,必然是極為親近的人了。


    這一想,他也生出幾分擔憂來。


    老夫人也早反應過來,一把拽住要撲上前的齊悅瓷的衣衫,柔聲勸慰道:“悅兒,別怕,斐哥兒不會有事的,有外祖母在呢,絕不會讓他出事的。”


    “可是,外祖母,斐哥兒這樣子,我好怕……他一直閉著眼睛,臉燒得紅紅的,他定是難受壞了。”她越想越慌,竟有些語無倫次。


    錢太醫暗自琢磨著,能叫老侯夫人外祖母的的小姐隻有兩家,一個是齊太傅的孫女,一個是司徒家的姑娘。


    這裏邊的,想必是齊家小姐無疑了。


    想不到一個女子,竟也有此等膽識,不顧自身安危,為來看侄兒一麵。


    他這般一想,也心生欽佩,笑著解釋道:“小姐無需焦急,哥兒這是正常的症狀。我已經開了新的方子下去,迴頭煎了藥來喂他吃下,沒有意外就能退燒了。一旦燒退,就有七分治愈的把握了。”


    “錢大人,這話可是真的?斐哥兒有希望了……那請錢大人快快開了藥方來。”一聽這話,不止齊悅瓷,老夫人先就急得不行了。


    “隻要能把藥喂下去,旁的不消憂心。”他並沒把話說滿,對一個三歲的幼兒而言,能不能把藥吃下去,也是個大問題。


    老夫人心下一鬆,口中喃喃道:南無阿彌陀佛,隨即又看著外孫女兒道:“好了,你也聽見錢太醫的話了,快出去吧,這裏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


    齊悅瓷也知老夫人不會由她再待下去,無奈地點了點頭。


    等她出去時,錢太醫已經去了後邊院子,她也不急著走,站在小院裏看著丫鬟婆子們忙忙碌碌,時而指點幾句。


    錢太醫的話不假,當日夜間,斐哥兒的燒就漸漸退下去了,到第二日晚上,基本已經恢複正常體溫。三日後,身上的痘子也開始產生了反應,直到半月後,才徹底痊愈。


    齊悅瓷一直在安慶堂裏住了七八日,每日不是跟著老夫人前去探望斐哥兒,便是去廚房看藥,一點不敢鬆懈。


    這日,祖孫倆從斐哥兒那裏迴來,因著斐哥兒的情形穩定下來,兩人都很是欣慰。


    “……這幾日辛苦你了,瞧這小臉,都瘦了許多。唉,要不是你陪著我……你也住了些日子,我擔心你那族裏的長輩有話說,不如明兒就迴去吧。”暮色裏,兩人背著夕陽緩緩而行,血紅的霞光猶如漫天紅錦,散落在兩人身上。


    齊悅瓷的天碧色裙子角上繡著大朵的纏枝海棠,彷佛開了一地的錦繡春光,


    她把頭靠在老夫人肩上,莞爾笑道:“外祖母這是要趕我走了?還想多陪陪外祖母呢,誰知外祖母有了重孫就不要我這個外孫女了。”


    她的聲音越發甜膩,哄得老夫人心懷大暢。


    “若是可以,我倒想長長久久把你留在跟前,可惜……我隻你母親一個女兒,偏你母親命苦,恬兒又拋下我這個老婆子走了,獨留下你,我心裏,自來看你和弘兒是一樣的。”


    當初齊恬蘊離世,她不是沒想過讓沈召弘繼娶了齊悅瓷,既能照料好斐哥兒,又能把最疼愛的外孫女留在身邊。


    但她並不糊塗,她清楚那樣絕對是委屈了外孫女兒,也就按下了這個念頭,任由侯夫人給兒子張羅婚事。


    齊悅瓷心裏想著另一件事,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裏,轉而嬌笑道:“外祖母哄我,斐哥兒才幾歲,屋裏婆子丫鬟就一大堆的,可見得外祖母最疼愛得還是斐兒。”


    這話,無疑把老夫人潛伏在心底的一點點疑心再次放大了開來。她低頭盯著青磚路,沉默著不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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