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溫暖敞亮,透過交叉累疊的樹枝,投下斑駁細碎的陰影,顯得周遭越發安寧靜謐。[.超多好看小說]


    小丫頭們都趁著午後難得的好時機或去尋小姐妹說笑,或是打著瞌睡。


    隻有素絹與蘇繡二人掇了個小杌子坐在正門外的廊下,一麵曬太陽一麵做針線。素絹手裏是個未完成的玫瑰紅亮緞荷包,很是精致,蘇繡卻是給她分線。


    “……我見你時常做荷包,哪來那麽多要用的,替夫人做春衫豈不是更好?”蘇繡其人,其實與她的名字不太相符,因她刺繡上實在是一般,別說素絹,就是紗織彩錦都比她強些。


    不過她有一樣別人都及不上的好處。


    那便是性格貞靜,軟弱好欺負。她也是府裏家生子,母親去得早,父親是個不著調愛吃杯小酒的,而且酒品極其不好。每常喝多了,便要惹事。為此,蘇繡小時候,沒少挨他打罵,也養成了懦弱好欺的性子。


    素絹抿嘴而笑,收了針,在發上順了順,才道:“你不知道,這是塵香托我做的……七小姐屋裏要用的針線多,忙不過來,我有空便幫著做一些。”


    蘇繡低頭發呆,半晌強笑道:“姐姐不但針線好,為人也是極得夫人小姐喜歡的,不比我……”


    素絹是知道她家情形的,心裏也有幾分可憐她。


    蘇繡的父親,當年辦差了一件不小的事,被攆了出去,以後都不許錄用。本來連蘇繡都可能立不住腳,全是五夫人憐惜她年小文靜,不愛惹事,索性給她提了個二等,好多得幾兩月銀養家糊口。


    她抬頭笑勸道:“你也糊塗了,你如今與紗織、彩錦、羅綺一般都是二等的,隻要你自己能幹,你父親的不是誰會按到你頭上去?往後隻管把那些放開了,大家一同好好服侍夫人,自有你的好處。(.好看的小說)”


    “……姐姐說的,自是真心為我著想,我焉有不知?也是我素來想差了,倒叫姐妹們為我傷神費心,日後……一定改。”她嘴上這麽說,並非心裏話,不過是因為一向順著人說話,從沒有半句反駁的,習慣了而已。


    素絹先當她迴味過來,真個要改,不由為她高興。再看她低眉順眼的小心模樣,方知自己白勸了一場,微有些心冷,便撩開這話題轉而笑道:“你說,這上麵是拿鬆花色繡幾片葉子好呢,還是鵝黃的迎春花好看?”


    蘇繡心裏覺著銀色雲紋好,隻不敢說,就隨口應道:“以七小姐的喜好,怕是鵝黃更合她心意……”


    聞言,素絹猛地一呆,怔怔地覷著眼偷偷打量蘇繡。


    她梳著簡單的雙丫髻,頭上隻戴了兩朵綠色紗花,一副小如黃豆大小的珍珠耳墜,旁的佩飾一應俱無。身上那件青鍛掐牙背心還是三年前府裏頭賞的,如今連小丫鬟們都不大穿了,裏邊的淺紫色小襖瞧著就冷清清的,並不保暖。比起滿府爭奇鬥豔的丫頭,委實太寒酸素淡了。


    但是,再瞧她眉眼,卻是頗為精致,似有幾分從前三小姐的品格兒。當然,也隻神色裏偶爾一閃而過的聰慧相似。


    細究起來,若說銀羅是花圃裏盛開的芍藥,美豔嫵媚;她就是溪邊含苞的野花,風流婉轉。倘若添上三分打扮,五分大氣,隻怕銀羅都不及她。


    素絹七七八八胡亂想著,誰知驟然聽到屋裏傳出一聲不小的驚唿。


    她先是一愣,繼而扔下手裏的針線簸籮,撒了一地絲線,分外耀眼。


    蘇繡亦是跟在她身後,拔腳往往屋裏跑。


    兩人直直奔向通至裏間的氈簾前,蘇繡還要往裏走,素絹卻是一把扯住她胳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原來,她雖然慌亂,耳朵還是很靈敏,已經隱約聽到六夫人的說話聲:“……什麽……他不是瘋了……這是明令禁止的……”


    蘇繡不知所措看著她,臉色焦慮又惶惑。


    屋裏又傳來範夫人的小聲啜泣聲。


    這下子,連蘇繡都有些明白過來,仍然看著素絹,打算一舉一動都聽她的意思。


    素絹略一沉吟,便拉著她躡手躡腳退出去,還在先前的小杌子上輕輕坐下。


    二人對視一眼,都選擇沉默不語。


    屋子裏,六夫人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一張臉紅紅的。


    而範夫人低頭拿帕子拭淚,哽咽不止。


    靜默了好半刻,六夫人才咬牙切齒恨道:“他既那般敢做,捅了大簍子,就別來尋我收拾爛攤子。先前半點風聲不叫我知道,生怕我占了便宜似的,轉眼出了事,才記得我,果真是我的好哥哥!


    不是我這做妹子的不念兄妹情誼,若叫我們老爺知道,非但不肯幫,隻怕連我都要吃他好一通排揎。嫂子,你還是迴去吧,這東西,我沒福氣收。”她說著,狠狠心蓋上盒子,推到範夫人手裏。


    即便六夫人再貪財,當了這幾十年官太太,也大概明白些官場上的好歹。有些事,那是給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輕易接手的,除非……


    聽她撇得這麽清,範夫人亦是羞惱起來,把淚一抹,高聲問道:“妹妹果真不幫?妹妹不看我的麵,也要看你兄長的麵。他若有個什麽,我跟著吃苦受罪都罷了,隻怕到時候,連妹婿都少不得受他連累。


    ……又不是要妹妹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就是去親家那邊說句話。以你們兩家的交情,難不成這點小事,他們都不肯應承。現在事情還沒查到你兄長頭上,隻要他們願意壓下去,還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些日子,早把範夫人急得茶飯不思,日夜難眠。一路上快馬加鞭,趕迴來就先找六夫人商議辦法。誰知她會一口拒絕,話裏話外還隱隱指責有了好處不記得她,當真是喂不飽的白眼狼。


    由不得範夫人一怒之下,將一腔委屈憂心都發泄了出來。


    她的話,雖不是十分在理,但有一半是沒錯的。


    六夫人至今能在齊家站穩腳跟,除了兒女傍身外,蒸蒸日上的娘家也是一大助力。畢竟,每年範家送來的年節禮物比齊家送去的厚了不止一倍。看在銀錢份上,六老爺把一份家當都交由六夫人打理,難得過問。


    如果娘家勢敗,不管會不會牽連六老爺,以他的脾性,對她會遠遠不及現在,她的話在齊家也沒了今日的效力。再者,兩兒一女,難保不受舅家連累。


    其實,六夫人心裏十分清楚,她與範家,是絕對不可能撇清關係的。


    但是,她也不想輕易應承了。以免將來事情扯出來,連累到她頭上,她令有主意在心。


    無論範夫人怎麽哭訴,她都是咬定牙關不鬆口。


    範夫人心知她是不滿足於幾十顆珠子,暗恨不已,卻不得不好言好語再勸,最後道:“……妹妹,我知此事不好辦,要委屈妹妹求人出麵……不過,隻要此事能辦,多少銀子都不在話下,迴頭我就命人送兩萬兩銀票過來,妹妹先替嫂子尋條門路……”


    六夫人終於換了臉色,拉住範夫人的手,模糊道:“嫂嫂,不是妹妹哄你,隻因你先前不在京,許多事沒聽說。你說的路子,怕是行不通……”


    範夫人大驚,愕然道:“這是為何?難不成,最近出了什麽事?”


    “……說與你也無妨……”六夫人湊近她,將前事添油加醋演說了一番。說到動情處,幾乎聲嘶力竭起來。


    聽得範夫人時而蹙眉,時而搖頭。


    “情形你也知道了。如今便是我上門相求,他們都不會相幫的。何況還有那小丫頭片子和小兔崽子,一個勁在背後搗亂……你是沒聽說,換了你,早被他們氣壞了,無論我行個什麽事,都要與我作對。偏偏眼下,我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看我表麵風光,卻不曉得,咱們這家,可不是我說了算呢。仗著有沈家和會稽撐腰,絲毫不把我放在眼裏……哼,他們年小,隻當人家真心,我看不過是衝著這家財來的……”提起這,六夫人忍不住一陣絮煩,恨不得將素日裏吃的虧全部傾訴一遍。


    換了往常,範夫人可能有心聽她發牢騷,幫著出出主意。但眼下,是半點情緒也無。


    又一心指望她好歹能為自己牽條線,有機會見見得用的幾位夫人,少不得順著她話頭。眼見她有喋喋不休的樣子,時間緊迫,隻得打斷道:“既如此,妹妹何不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此言一出,六夫人眼裏乍現亮光,不由挽著範夫人胳膊道:“嫂嫂有什麽好法子,快說與我,隻要能解我心結……”她說到一半,戛然停住,以免將話說滿了。


    範夫人雖怕她迴頭變卦,但此情此景,已容不得她退縮,隻能勉力一試。


    可她方才之言,實乃隨口一說,哪裏當真有什麽一勞永逸的好法子,隻好絞盡腦汁思想起來,嘴裏緩緩道:“你容我想想,看看可不可行,這不是尋常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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