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我喜穿長褲,這是由小以來,被外婆培養起的習慣。但我喜歡看女孩子裙裾翩翩的樣子。也是,在那時的小村,花裙子是女孩兒的奢望,家紡的小粗布是我們由春穿到冬的布匹,沒有什麽花樣,一包顏色染出爹娘心頭喜歡的色彩,那就是孩子們的衣衫,被褥了。


    外婆和姨把做好的鞋子寄到我家裏,每次迴程的包袱皮裏裹著的,大多數是花洋布,那時候,我是小村裏衣衫最亮麗的,每次穿上新衣服,我都會想到遠方的媽媽,盡管她有時一年裏都不會來一次,盡管她在信裏把我喊成“三醜”……


    姨把我的照片寄給媽媽,雖然是黑白的,但媽媽也會知道是什麽樣子,因為我身上的都是她親自為我選來的。後來,媽媽在信裏麵說:熱天這邊的女孩子都興穿裙子,不知道三三有沒有?外婆聽了,沒說什麽隻是歎口氣,姨倒是記住了。在她生日(6.26)那天專程跑到公社的代銷點,選來一塊麻緞,說是給我做裙子。黑色的背底紅色的小花朵,布麵很滑,但摸上去有些發硬。“麻緞就是硬,要是上好緞子不會這樣子”外婆說,“娘別說什麽了,趕緊給三三做。”隻消一個中午的時候,我的花裙子就穿到身上了。姨打量著我,“我怎麽看著別扭?”她自語,“哦,是腳上沒有鞋,穿裙子要配涼鞋才行,脫下來我明天給你買來鞋再穿。”其實,第一次穿裙子的感覺不怎麽樣,平常套在身上的單褲被撤去,兩條腿在一個大褲筒裏逛悠感到別扭。第二天,姨又跑了一趟公社給我買了一雙涼鞋,是那種黑色的男孩子穿的鞋,外婆見了就說“這樣難看的鞋,你也買?虧得你”“小孩子的涼鞋,就隻有這一個樣子的。”“小地方連孩子的鞋都難買。唉――”外婆又一次歎氣,“來三三,我們試試。”姨興致勃勃的抱過我,為我換裝。粉紅的圓領家做汗衫,花裙子,黑涼鞋,“走給他們看看去。”姨拉了我的手,走出家門。


    日頭很大,日常有單褲包裹的腿,乍暴露在陽光裏感到從未有過的不適,“等等”我掙脫姨的手,轉身迴屋穿上褲子。等我重新站到姨跟前時,她笑了“三三,這是什麽樣子?裙子裏麵套單褲,嗬嗬,熱不?脫一件下去。”“噯,”我又轉身迴屋,這次出來我穿迴了原樣,“你,你……”姨沒有說什麽隻是抱我迴屋,“這是幹什麽,一件羅裙換了又換,還要人睡晌覺不?”外婆有些不滿了,“睡覺,睡覺哪也不去了。”姨抱我放到炕上。就那樣,我第一件裙子自始至終沒有好好穿過,隻有等到能套褲子穿的時候,我才會拾掇出來,對著鏡子臭美一番。


    後來姨把這件事寫信告訴媽媽,媽媽從此也不再做什麽兩地民風比較。但這個成長的故事,始終占據我記憶的一角,再後來裙子便也成了我眼中搖曳的花朵。


    孩子是父母一輩子最惦記的人,無論兒女身在何方,都不會走出爸爸媽媽的心海。


    記得有一次媽媽在臨近過年的時候,給我寄來一個紙燈籠,還有幾根小蠟燭,信上說:每到過年的時候家裏的孩子都給買,總是沒有三三的,今年就給她寄一個過去。


    那是我在外婆家過的唯一有記憶的一個新年,許是被媽媽那隻燈籠點亮了的緣故,那次,我記下了好多小村過年的鄉俗。年關一到,家家殺雞,燉魚,做臘肉,就連煙囪裏飄散出來的炊煙,都泛著菜肴香的味兒。孩子們被大人拉來做新衣,一年了,做一次人們眼中的焦點,心中那個美啊。那個時候,男孩子大多仿做軍裝,女孩兒的多是用花楊布做成的衣衫。我三舅是十裏八鄉有名的裁縫師傅,新衣當然要他來做。記得那年三舅為我做了一件很時髦的衣服――娃娃衫。娃娃領,燈籠袖,還有兩邊的衣袋上各縫製了布貼動物,是兩隻小鴨子,在對著遊呢。


    外婆和姨整天忙著做吃,糖饃饃,臘肉火燒,肉菜包子,做出來好多,飯桌上的老鹹菜疙瘩撤到一邊,魚肉被端上來,還有外婆平日裏舍不得買的幹豆腐,粉嘎巴,醋溜粉嘎巴,在那時是數得著的鄉間美味,外婆做的粉嘎巴既筋鬥,又香而不膩,至今想起來我還要嘴饞,隻可惜外婆已經不在了。在鄉下過年,還有一個鄉俗,就是煮五色豆,所謂五色豆就是五種豆子在一起,黃豆、黑豆、青豆、花生仁、這是常見的,杏仁便是添加的稀罕,一般情況下杏仁不能吃但要是做好了,嚼在嘴裏會比其他豆子感覺香。外婆先把這些東西用水泡好,然後再加上香辛料煮。等到熟了,一揭鍋豆香四溢。吃五色豆是象征來年能五穀豐登。


    外婆還專為我買來小孩子喜歡的糖瓜兒、酥糖,糖瓜兒甜中略帶酸意,吃起來發粘,有時候會粘在牙上。酥糖,是大人不經常給小孩子買的,隻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嚐到,所以那香甜的味道讓人格外珍惜。


    男孩子們衣袋裏,除了糖豆之類還裝著鞭炮,於是走到哪裏響聲就跟到哪裏,欄圈裏的雞鴨豬鵝也會受到主人新年的款待,新年的這一天它們的吃食也很豐盛,外婆說這樣一來,它們就會長一歲,會更好好的長膘發肉。那個年我過得很快樂,不光是因那些花花綠綠的年事,還有媽媽寄來的那盞燈籠。盡管圓筒形的折疊燈籠很普通,但因在小村是第一隻,所以給我帶來不少的歡樂。有時候晚上,我會讓姨熄了燈點上它, 邀請她們靜靜地坐在炕頭上陪我一道欣賞。


    誰知好景不長,那天村子裏來了放映隊,我這隻燈籠就化作灰燼了。那天姨和我搬著凳子提著燈籠一起去看電影,路上引來好多人的駐足,“三三,你這真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啊”文秀舅說,還有更多的是羨慕“嘖嘖,要不說是從大地方來的,小孩子的物件兒都這樣洋氣。”不知道誰在我們身後說,我聽著心裏的虛榮不自覺膨脹起來。等到了地方,圍來的孩子更多,於是那盞燈籠就被傳遞起來,微弱的火光映著我們幸福的笑臉,不知是誰晃蕩了一下,燈籠一下子起火了,轉眼間一個火球被扔我眼前,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是誰,那燈籠就升騰成黑色的灰燼。


    我哭,大哭,銀幕上的聲音幾乎蓋不過我的,“三三,不哭,不哭”姨哄我,“那是我媽媽給我買的,那是我媽媽買的。”我第一次各色生硬的喊媽媽,竟是在那種情況下,“燒了也就完了,明天再讓你媽媽給買一隻,好不?……”那天姨費勁口舌才止住我的哭聲。後來媽媽果真又給我寄來一隻,我始終不敢再拿到人前,一直保存到媽媽來接我迴家,本打算捎上的,媽媽卻笑著說“過年的時候這玩意兒,咱們那兒多得是,不要帶了。”盡管我說了好多要帶走的原因,那隻燈籠終究也沒有擠進我的行囊,但外婆一直替我保存著它,姨來信提到過,外婆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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