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子外的湘江河裏來了水,聽姨講是山洪。那些洪水浩蕩著流了整個夏季。混濁得整天泛著水沫,浪頭舔吞著堤岸,河底那一灣一灣清澈的泉眼也被淹沒了。老人們清早起來喜歡去河裏看水位,迴來就囑咐村子裏孩子們不要隨便去河裏。


    一直等到秋後水才漸漸退去。岸邊,泉眼又開始一突一突,釋放自己的情懷了,我們則又能挽起褲管在淺水裏摸魚捉蝦。那年的水帶來了黃鱔,好多人在河裏捉到了那東西,可第一次看到鱔魚,我卻被著實嚇了一跳。


    那天,我和表哥表姐來到河裏,因為腳上的鞋是新的我沒敢下水,坐在那裏看著大家的鞋子、魚簍。時間久了好動的性情滋長起來,我喜歡泉眼,於是就跑去找,大一點的還能照見人影呢,我找著,找著,不知不覺離開了大家。聽人講,泉眼是地下精靈的眼睛,那天心血來潮的我便開始尋找心目中青睞以久的“精靈”。我用手挖,挖,挖,除了一股清流自始至終從軟泥上流過再沒有什麽了,最後隻好頹喪的坐在了岸邊。忽然,一截褐色的身子慢慢浮出爛泥,我悄悄走過去,用手輕輕拽起來,一忽兒,一條很長的東西被自己提在手上了。當時以為那是條水蛇,我都沒敢仔細看,趕緊扔下就跑。河堤上的蒿草差點拽丟自己身上的單褲,潔白的鞋邊兒也被秋草染綠了。等我心神惶惶的跑迴家,外婆已經開始做午飯。“幹什麽去了?瞧這一身弄得?”她用毛巾擦著我頭上不斷冒出的汗,“有這樣長,姥姥,這樣長”我無厘頭的用手向她比劃著,“遇到什麽了?看嚇得”外婆摸著我的頭,我沒有說清那是什麽,隻是感到自己身體尤來的冷。“烤烤火吧”外婆拉過一隻蒲團,我坐下來開始幫她拉風箱。


    等到鍋裏的水嘶嘶冒熱氣了,表哥表姐他們迴來了,“奶奶,三三迴來沒?”“迴來了。”“奶奶,看我們逮到什麽了?”表哥炫耀的一步跨近來,又看到那東西了,被倒提著的身子還在盤扭。“阿,”我驚愣了,“姥姥就是那,就是那,比它還長。”“噢,那隻是一條鱔魚,看你嚇得。”外婆粗糙的手握住我的,“哦?”我手的冰冷要外婆也一驚,“奶奶,聽說鱔魚最補,留給我爺爺吃吧。”表哥順手把鱔魚扔地上,“別,三三害怕見那玩藝,拿走讓你娘燉去,熟了給你爺爺一塊就可以了。”表哥表姐連提帶背的走了,我被驚擾的心這才舒服一些。


    “四奶奶,我四爺爺的宣紙呢,拿一張來。”屋外傳進話來,一聽就知道是鄰居華君,“大君子,你做什麽阿?”外婆手拄著燒火棍問,“有鱔魚血,聽我奶奶說這血能止血消炎,要滴在宣紙上才行,我四爺爺有那東西啵?”“有,你等著,我去找,別進來阿。”“今天這是怎麽了,掉鱔魚鍋了?”外婆咕噥著起身,我扒著門縫兒偷瞧。依舊是被倒提著,但那鱔魚已經沒有了頭鮮血淋漓的,本應該終結的生命卻還在扭動,像是一種為命運的抗爭。


    打發走大家,外婆開始專心做飯。但我卻昏昏沉沉的爬上了炕,感覺很累很累,連中飯都沒吃下。 下午,我便發起燒來。外婆帶我去村上的診所瞧醫生,迴來又把民間的土方子施治在我身上都無濟於事,我蜷縮被子裏被放到炕頭上還是感覺到冷。三姥爺家的舅媽來看我,她聽了我發病的過程後說“嬸子,這孩子是不是嚇著了,要是那樣打針吃藥都不管用,非要找人收收才行。”“對呀,我怎麽忘了呢,這孩子從沒有看到過鱔魚,恐怕是給嚇得。”“嬸子,聽說馬莊,馬老四家裏的,給小孩子收很在行……”“哦,我這就去找她。”外婆沒等到舅媽說完就扭著小腳走了。


    記得聽到像有好多人來過又都走了,我還被外婆拉起來吃下了一顆紅色的藥丸,就又昏昏沉沉睡去了,一覺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我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小姨,“三三,你可醒了。”姨欣喜的望著我,“姥姥呢?”我用眼睛掃著屋裏,“她一大早讓千裏帶著去河邊給你喊魂去了。”“喊魂?”我不明白,“是啊,人家說你的魂丟了,要家裏人拿著你的衣服去喊才能找迴來。”“魂會丟麽?”我望著小姨,“可能吧,要不,你怎麽老是睡覺,等喊迴來了人就有精神了。”姨看住我,正說著院子裏響起腳步聲,我知道是外婆迴了。


    房門輕啟,外婆帶著一身水腥味進來,深秋的露水打濕了她花白的頭發和衣角。“好些了嗎?”外婆伸過手來摸我的額頭,一翻身,我看到地上被泥水浸濕了鞋子的一雙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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