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


    寂靜的街巷。


    燈光下幾個寂寞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夏花沒有再說一句話。


    李辰安牽著鍾離若水的手,當然也沒有再去吹噓李辰安的那些詩詞文章。


    夏花現在已堅信這位李小鳳李前輩一定是李辰安的師傅。


    不僅僅是武學上的師傅。


    他還是李辰安文學上的先生!


    這位前輩隨口而出的那些妙語,有著醍醐灌頂一般深刻的意義。


    “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


    明日黃花蝶也愁!”


    夏花心裏默念,便明白了這是這位前輩對她的開導之心。


    李辰安已死去。


    人死如燈滅,就是一場夢,該休休。


    五人走到了悅來客棧,來到了前花園。


    前花園裏有一方荷塘。


    八月的荷花,正在月下徐徐開放。


    生如夏花……就當在這樣的夏夜裏綻放。


    夏花豁然開朗。


    “世事由來多缺陷,


    幻軀焉得免無常。”


    夏花站在了荷塘邊,忽的一笑,便覺這一場人間旅行,就是這水中月鏡中花,世事,皆無常。


    “多謝前輩!”


    夏花轉身,向李辰安躬身一禮。


    “我想我依舊不會忘記他。”


    李辰安微微一怔,便見夏花展顏,開口又道:


    “我想,這天道若有心,那這天道的心眼兒就有些小。”


    “它容不得這世間美好的事物存在的時間長一點。”


    “比如春露、夏荷、秋月、冬雪……也比如他這個詩仙!”


    “所有的美好,皆如曇花一現,沒有永恆,但所有美好留下的美好卻在記憶裏。”


    “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忘,但留於紙上的那些文字不會。”


    “那些原本短暫的美好,就在那些詩篇裏,便在傳承千年的書籍中。”


    “他的詩詞,會萬古長存。”


    “那就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美。”


    “也是留給我的這輩子最值得珍惜的迴味。”


    “不需要去悲傷,也不需要去時刻念想,他的詩詞就在那裏,他的人……就在那些詩詞的字裏行間。”


    就在這一念之間,夏花的氣勢忽然攀升。


    她從往日的糾結中走了出來!


    就像一朵困於陰暗中不見陽光的花忽然間破開了黑暗,破除了囚籠。


    此刻雖是夜半。


    可她卻仿佛站在了陽光之下!


    她正在盛開!


    她即將破鏡!


    她滿臉歡喜,衝著李辰安再次躬身一禮。


    她轉身瀟灑離去,李辰安扭頭看向了她的背影。


    夏花向二樓飛去。


    一身白衣飄飄。


    那白裙就這麽揮灑了開來。


    李辰安自從學會了不二周天訣的八個法式之後五官更加敏銳,視力自然極好。


    他忽的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


    皎潔的月光下,夏花的那一襲白裙如夜空中綻放的花。


    花間……


    他咽了一口唾沫。


    花間是豔紅的蕊!


    他想到了蕭包子。


    他收迴了視線看向了鍾離若水。


    鍾離若水莫名驚詫——


    “看啥?”


    李辰安一把將鍾離若水給抱了起來,也一飛而去,落在了西院地字一號房的門前。


    他推開了門,將鍾離若水放在了床上,一撩。


    他咧嘴一笑。


    黑色!


    ……


    ……


    夏花盤旋坐於窗前。


    她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


    她的臉上是一抹聖潔的輝光。


    她知道這便是自己的一個難得的機緣。


    她的麵前放著一張琴。


    她收迴了視線,雙手落在了這張琴上。


    她撥動了琴弦。


    於是,寂靜的夜裏有悠揚的琴聲起。


    她的氣勢依舊在不斷的攀升,她並沒有刻意的去感悟什麽,她極為自然的彈著琴,而後開口而歌——


    “佇倚危樓風細細。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


    無言誰會憑欄意。”


    天山七劍的六把劍此刻恰好迴到了悅來客棧,當然陳百文也在。


    七人站在了天井中,皆仰頭向天字一號房的窗前看了去。


    一窗的月光。


    一院子的琴聲和歌聲。


    大師兄賈正忽的一驚,“小師妹……即將破境!”


    二師兄林子楓大吃一驚:“小師妹這是堪破了情關?”


    賈正微微頷首:“這首歌,她唱得更為寫意!”


    窗裏又有歌聲傳來:


    “擬把疏狂圖一醉。


    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歌聲飄蕩於夜空,琴聲繞梁而不散。


    窗裏忽的有潔白的光華升起。


    就像天山上的一朵雪蓮,就在賈正等人的視線中徐徐盛開。


    琴聲依舊。


    一個個音符仿佛從琴弦上飛了出來,飛到了夜空之中,它們居然肉眼可見!


    “天魔音符具現……小師妹竟然一舉入了一境下階!”


    “這是怎樣的機緣!”


    “這是怎樣的天資!”


    賈正沉吟三息,看了看其餘幾個師弟,“小師妹……極於情者極於琴也極於劍……她破了情故而破了境,不過……”


    賈正的眼裏此刻並沒有太多歡喜,反而是一片憂慮。


    “她的天魔心裏,原本應該凝聚出天魔形,現在恐怕會凝聚出那個人!”


    林子楓大驚:“李辰安?”


    賈正微微頷首:“希望我是錯的。”


    可賈正錯了麽?


    他沒有猜錯!


    夏花依舊在彈著琴。


    她卻已入定。


    她那張漂亮的臉上洋溢著一抹溫馨的笑意。


    她的心裏那個原本就住下的人的模樣,此刻變得愈發清晰!


    她在和那個人對話!


    沒有語言。


    便是神交。


    他就在她的麵前,他們就在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開的正好。


    他一臉陽光。


    她一眼芬芳。


    蕭包子因為情滅、心死、天人兩隔的絕望而破境。


    夏花卻因為情生、心喜、二人相逢的喜悅而破境。


    蕭包子破境入半步大宗師而萬物寂滅。


    夏花破境入一境下階並沒有蕭包子的那般陣仗,甚至沒有絲毫蕭殺之意。


    原本應該極為淩冽的天魔琴音,反而變得極為舒暢祥和。


    就像人約黃昏。


    就像月上柳梢。


    賈正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因為天音閣的天魔琴,就算是師傅她老人家,也並沒有練至大成。


    如此,足足半個時辰。


    李辰安在夏花的心中複活!


    夏花已沒有再彈琴,但琴音的音符依舊在夜空中跳動。


    漸漸變淡。


    漸漸消失不見。


    月依舊明。


    星光依舊璀璨。


    夏花睜開了眼。


    她站了起來,一臉歡喜的朝著地字一號房的方向躬身一禮,喃喃說了一句:


    “他已住在了我的心間,此生,我的心永不會變!”


    遠處,李辰安悠悠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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