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寧楚楚問了這麽一句。


    鍾離若水抬頭就看向了開陽,甚至就連沈巧蝶也將視線投向了開陽。


    鍾離若水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緊張,她真的很喜歡這首詞,當然,她也很喜歡胸中無事一床寬的那下聯——


    那首詞訴說了他心裏那為情所傷之苦,在鍾離若水看來,既然心中有那淒苦,又怎可能胸中無事呢?


    若是非得給一個理由,那就是那少年已將情字給看破。


    他曆經了那情傷,而今已蛻變,於是眼界與心胸都變得開闊了起來,唯如此,方能得那一床寬。


    所以,哪怕是以自己鍾離府三小姐的名頭以文招婿他也絲毫不在乎。


    這或許就是非淡泊無以明誌,若他真已寧靜,或真可致遠。


    那麽現在最為關鍵的就是那人的身世是否清白了。


    若他是清白之身,那三五日之後倒是要去他住的那地方瞧瞧,順便喝一杯他釀的酒。


    釀酒雖是小道,但文人卻好這一口。


    他既能醉於酒,就能極於文。


    或許還能親眼看見他酒後作文,那才是他真正才華的體現。


    至於寧楚楚和沈巧蝶卻並沒有想那麽多,她們就是好奇。


    寧楚楚無意間遇見的一個少年居然有如此大的才華,這人連麗鏡司都不知道,她當然就好奇這個人的來曆了。


    而沈巧蝶剛才已經看過了那首詞,她的腦子裏將廣陵城有名的才子都過了一遍,心想這首詞大致也就廣陵最為有名的那三位才子才可能做得出來,隻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希望他是霍書凡!


    開陽拱手一禮,“公子,他叫李辰安!”


    寧楚楚愕然張開了小嘴兒,和同樣震驚的鍾離若水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難以置信的沈巧蝶,她又問了一句:“哪個李辰安?”


    “迴公子,就是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的那個李辰安!”


    看著主子那瞪大的眼,開陽又道:“屬下查得明明白白,這李辰安出至李家第三房,其父李文翰,而今為竹下書院院正。”


    “這人在廣陵城的風評不是太好,據說有些癡愚,故而文不成武不就,遂經商,在二井溝巷子開了個小食鋪,後因迷上賭錢……那小食鋪倒閉,其父李文瀚用百兩銀子給他還了債,後逐出了家門。”


    “半月前,廣陵城沈家……就是廣陵最大的那個糧商沈千山前去李府退婚……聽說這婚是十餘年之前所訂的娃娃親,李文翰沒有答應,而今,他依舊和沈家大小姐沈巧蝶有婚約在身。”


    “隻是屬下親眼所見和其中一些傳言略有不同。”


    當開陽將話說到這裏的時候,三個女子都驚呆了。


    “等等!”


    鍾離若水打斷了開陽的話,“你確定他、他真就是那個李辰安?”


    “迴三小姐,千真萬確,他就是那個李辰安!”


    此時正在看那些詩詞的花老大儒和章平舉也轉過了頭來,花老大儒一捋長須,眉間疑惑:“李文翰那長子?不對呀,今兒個我們在竹下書院,李文翰還提起過他這長子一嘴,說……說家門不幸,長子愚鈍,難以繼承李家家業……你們怎麽忽然對李辰安有了興趣?”


    “花爺爺,這七首詩詞裏麵,有一首便是李辰安所作,或許……或許會令你有些驚訝。”


    章平舉也是一怔,他當然也知道李文瀚那長子。


    他皺起了眉頭,“那孩子……若是說心地倒是不壞,可若是說他作了一首能夠放在這個案頭的詩詞,老夫萬萬不信!”


    “那孩子三歲啟蒙,他爹親自啟的蒙,他爹親自教的他,至九歲……他真的背不出三字經來!”


    “老夫因公去過李府多次,也見過那孩子多次,許是李文翰望子成龍心太迫切,對那孩子要求的更加嚴苛了一些,卻導致了那孩子性子上的懦弱……”


    “見人卑躬屈膝,問安聲若蚊蠅,就連行路都勾著身子戰戰兢兢……至於詩詞之道,他連門都未曾看見,若是能夠語句通順,就算不合平仄,估計李文翰都不至於那般絕望。”


    “都知道文之一途並無捷徑可言,天賦固然重要,但依舊得建立在日積月累之上。”


    “故而……老夫實難相信!”


    開陽頓時就不樂意了,這老頭是在質疑她的專業!


    “這位老大人,可那一切都是我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他就住在二井溝巷子東頭的那顆大榕樹下的鋪子裏,今兒個他去了一趟西市,采買了許多東西,然後遇見了他的妹妹李巧兮……他是不是有個妹妹叫李巧兮?”


    章平舉點了點頭:“他確實有個親妹妹叫李巧兮。”


    “這就對了!”


    開陽拱手一禮,又道:“他的母親病重,李巧兮本想請了迴春堂的張大夫,奈何兜裏沒錢,可李辰安兜裏卻有銀子。他在西市花掉了六十餘兩,屬下去查過那張銀票,正是京都八福錢莊的銀號,和紙鳶給他的那張銀票完全吻合。”


    “此後,李辰安兄妹二人去了迴春堂請了張大夫迴了李府,在李府……”


    開陽頓了頓,眼裏閃爍著一抹光芒。


    “他確實被逐出了家門,故而李文翰那小妾便攔住了他的路。”


    “結果……若是他性子當真懦弱不堪,若是傳聞都是真的,他定然會灰溜溜退出李府。然而他並沒有,他非但沒有,反而還暴打了那小妾一頓!”


    鍾離若水的眼睛瞪得賊大,小嘴兒微翕,咽了一口唾沫,緊張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李府的惡奴出來了,五個,李府就五個下人,都聽命於那小妾,那五人如狗一般向李辰安衝了過去……”


    “啊!”


    鍾離若水發出了一聲驚唿,小手兒頓時捂住了小嘴兒,眼裏滿是擔憂:“他……聽說他雖跟隨拳師鄭浩陽習武三年依舊手無縛雞之力……這豈不是吃了大虧?”


    開陽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三小姐多慮了,屬下敢說整個廣陵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莫非他還能全身而退?”


    “他沒有退!他從那花園旁取了一把鋤頭,兇得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他將那五個惡奴全部撂翻在地!”


    “……他受傷了沒有?”


    鍾離若水渾然沒察覺她此刻極為關心李辰安的安危,也全然沒有看見一旁的沈巧蝶那張臉兒一會紅一會白。


    “他沒有受傷。”


    “那出人命了沒有?”


    “也沒有,他下手極有分寸,但那五人都帶了傷殘。”


    “那就好,”鍾離若水拍了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又緊張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他爹迴來了。”


    “呀,他爹本不喜他,豈不是要責罰於他?”


    “本應該這樣,他爹入院,見那一地的血,聞那一院的哀嚎,當場大怒,嗬斥了一句:孽子,你這是做了什麽?!”


    開陽手舞足蹈,學著李辰安的模樣背負著雙手踱了一步,“他並沒有畏懼,屬下也沒見他戰戰兢兢膽小甚微的樣子,屬下所見是他站立如鬆,氣勢磅礴的模樣!”


    鍾離若水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打他爹了?”


    “這沒有,但他對他爹好一通數落,說的他爹啞口無言。”


    “他說什麽了?”


    “他說……你身為人師,可知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可知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這小妾非但沒有侍候主母,反還不給診金湯藥錢?”


    “她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當誅!”


    “你非但沒有責罰於她,反倒縱容其肆意妄為!”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做了什麽?你能做什麽?”


    “你除了咒罵你的兒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麽都做不了。”


    “身為人父,身為人夫,我為你感到羞恥!”


    開陽學著當時李辰安的語氣,那語氣極為豪邁,酣暢淋漓仿佛疾風暴雨。


    “最後他說,你,枉為人夫,也枉為人父!”


    “然後他轉身去了東院,屬下便迴到了這裏。”


    此間頓時陷入了沉默。


    花老大儒對李辰安並無了解,隻是覺得如果李辰安當真愚笨懦弱,那斷然不會有那般氣勢,也根本說不出這番話來的。


    章平舉知道一些李文瀚家裏的破事,他覺得腦子有些暈,一時間難以相信他親眼見過的那懦弱的李辰安還會有如此強硬的一麵。


    沈巧蝶已經確定他就是李辰安,卻又疑惑於他的反差為何如此之大。


    寧楚楚眉間微蹙,所想是這個人為何會有如此巨大變化。


    唯有鍾離若水片刻之後擊掌而歡唿:“好!”


    “打得好!罵得也好!”


    寧楚楚瞪了她一眼,“那是他爹!”


    “他爹就能不講道理了?”鍾離若水那修長脖子一揚,眉飛色舞又道:“與懂道理之人述之以理,與蠻橫之人示之以力,懂分寸,知進退,不迂腐,方為血性好兒男!”


    忽然,鍾離若水想到了什麽,她轉頭看向了沈巧蝶,嘻嘻一笑:


    “可是說好了的,你要脫離苦海,這婚約……可必須得退!”


    說完這句,鍾離若水坐直了身子,又極為認真的補充了一句:“可不能反悔!”


    “請花爺爺和章大人再看看那些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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