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江北州,有一處名為景寧縣的小縣城。


    小縣城的北邊有一處小小的書院。


    它的名字叫三味書屋。


    它隻有一間學堂,隻有一個教書的先生。


    他叫蘇亦安!


    夕陽西下,三味書屋的學子們已放學。


    蘇亦安拍了拍身上的粉塵,來到了後院自己的那間簡陋的房舍。


    坐在小小的院子裏,他給自己煮上了一壺茶,正在尋思晚上弄點什麽吃的,卻不料忽有一股濃烈的酒香飄來。


    他聳了聳鼻子,使勁的嗅了嗅,而後咕嚕一聲咽了一口唾沫。


    好酒!


    此酒比京都的瑞露還要好上不少!


    莫非是曲家又改良了瑞露的釀造之法?


    不對!


    如此好的酒,斷然不會在這偏僻的小城銷售。


    蘇亦安轉頭四望,片刻,便見一白發白須的老人手提一壇酒徐徐向他這小院走來。


    他定睛一看,頓時就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一抹驚訝——


    他連忙走了過去,拉開了這小院那矮小的籬笆門,咧嘴一笑,躬身一禮:


    “先生,您怎麽到這地方來了?”


    來的是花滿庭!


    花滿庭一捋長須,偏著頭仔細的看了看蘇亦安:


    “二十年前京都一別,這年歲長了,怎的脾氣卻反變得小了?”


    蘇亦安側身伸手一引:“那時年少,多有輕狂之舉,先生見笑!”


    “寒舍簡陋,但有如此美酒……菜呢?”


    花滿庭抬步而入,哈哈大笑:


    “蘇亦安啊蘇亦安,以前你可不叫老夫什麽先生,你還是叫老夫花老頭吧,聽著順耳……饞了吧?”


    蘇亦安訕訕一笑,不好意思的說道:“那不是與您在一些學術上爭論的時候才會叫的麽?但在我心裏,您老依舊是我的先生!”


    花滿庭乜了蘇亦安一眼:“歲月這個東西果真如水,還真會磨去頑石之棱角,但在老夫看來這圓滑卻並不好!”


    “老夫還是喜歡你以前那性子。”


    “舊友相逢,老夫自帶美酒而來,這菜……不是你應該去準備的麽?”


    蘇亦安一怔,“先生請稍坐,如此美酒當配好菜,我去買一斤鹵豬頭肉來佐酒!”


    花滿庭一聽:“你咋就這麽窮了?”


    蘇亦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當年從京都辭官,令父輩多有失望。”


    “這些年沒和家裏往來,也就沒伸手向家裏要過銀子。”


    “這三味書屋……想來您進來的時候也看見了,學生倒是收了五十多個,但裏麵大半都是窮人家的孩子!”


    “他們渴望讀書,卻給不起束修……先生曾經說人生而有命,唯讀書當公平。”


    “學生謹記著這話,總不能將他們拒之門外吧,那就隻好免費教了。”


    “在這地方一呆就是十五年,反倒是將以前在京都為官時候攢下來的銀子給倒貼了進去……這不就越過越窮了麽?”


    “再說,吃酒這件事,重在酒,重在和誰一起吃酒,至於佐酒的菜麽,並不重要。”


    花滿庭又笑了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多有歪理。”


    “坐吧,老夫來的時候在二兩居叫了幾個菜,他們呆會會送來。”


    蘇亦安一聽,“這……讓您老破費了,等我某天有發達時候,當迴請,好酒好菜!”


    二人坐下。


    花滿庭將酒壇子放在了石桌子上,抬眼看向了蘇亦安:


    “你發達?”


    “等你發達老夫墳頭的草都一人高了!”


    “不過,今兒個老夫前來,倒是想要給你指一條發達的門路。”


    蘇亦安一聽,心裏一笑,他當然知道花滿庭沒可能無事跑到這鬼地方來。


    至於什麽事,他甚至大致能夠猜到幾分。


    這些日子,關於那位攝政王的消息鋪天蓋地的傳了過來。


    景寧縣雖然是江南道最偏遠的一個小縣,但這地方卻是從江南道入關中的兩條路之一。


    而今已開了春,商旅漸漸多了起來。


    江南道發生的事,尤其是在五扇原發生的事,而今已傳入了景寧縣,成為了景寧縣百姓嘴裏津津樂道之事。


    對那些坊間傳聞,他僅僅是報之一笑。


    對於李辰安的事他偏居於此並不了解。


    他僅僅是認為傳言這個東西,多有誇張之舉。


    尤其是聽說李辰安用一千天兵消滅了夏侯卓與謝靖的八萬大軍……


    這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不可能!


    尤其是那天雷之說,更是荒謬。


    蘇亦安給花滿庭斟了一杯茶,恭敬的遞了過去,笑道:“先生,你如果是要給我多介紹幾個家境富裕的學生,讓我的束修能夠多收一些,我當然是會很感謝你的。”


    “但如果你是要讓我再去當官……”


    蘇亦安搖了搖頭:“二十年前離開京都的時候,我便已死了當官的心。”


    “我這性子你是清楚的,當年辭官,可還是聽取了你的建議。”


    “為官者,需要圓滑,需要審時度勢,需要阿諛奉承等等,我偏偏一樣也不具備。”


    “哪怕經曆了這二十年歲月的洗禮,我不過是在您的麵前略顯謙遜罷了,骨子裏還是沒有變的。”


    “那時你不是說過的麽?你說我這官要是再當下去,恐怕命都會當沒了。”


    “我想了想,還是活著要緊。”


    “無法在朝中施展胸中抱負,那就如你這樣多教一些學生,或許其中能有那麽一兩個能夠成材,能夠成為朝廷命官,能夠主政一方造福一方百姓,這就是最好的了。”


    “也算是對我自己原本之理想的延續吧。”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蘇亦安的情緒漸漸有些低落。


    畢竟寒窗十年,於昭化二年高中狀元時候,跨馬遊街示喜,文壇雁塔題字,登鼇頭恭迎聖旨……本以為自己終於熬出了頭,終於可站在廟堂之上實現自己之理想。


    但那時候有多風光,離開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在離開京都的時候,在出了京都南門的時候,他一步三迴頭。


    除了眼前這花老頭,連送行的人都沒有一個。


    花老頭也是帶著一壺酒。


    京都瑞露。


    二人就在南門外各飲了一碗酒,他離去,花老頭對他說好好活著,有緣再會。


    倒是在這偏僻之處好好活了下來,現在看來也是有緣,畢竟真的再會了。


    隻是他的那顆原本一心想要報國的心,經過這二十年歲月的衝刷,早已冷去。


    花滿庭此刻端著茶盞看向了蘇亦安。


    “你孤陋寡聞了!”


    他沒有說為何蘇亦安孤陋寡聞了,而是忽的問了一句:“夏雨荷呢?”


    夏雨荷是蘇亦安的結發之妻。


    並不是在京都成的親,而是在他離開京都迴到平江城的時候成的親。


    “她迴平江去了。”


    “家裏來了人,送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小女蘇夢從牧山刀迴來了……有人向蘇府提親。”


    “誰家?”


    “皇城司的提舉大人,王正金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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