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晗月驚詫並期待的視線中,韋玄墨點了點頭。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


    “殿下不知是否還記得為師有一個弟弟。”


    “韋玄文韋祭酒?”


    韋玄墨又點了點頭,忽的一歎:“十五年前他向皇上辭去國子監祭酒一職便離開了四風城,就連為師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今日卻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趙晗月更加驚詫,因為韋祭酒在越國的名聲曾經並不低於先生韋玄墨!


    甚至韋祭酒更早成為越國大儒!


    十五年前……趙晗月大致才兩歲,所以她並沒有見過韋玄文,但後麵卻也聽說過此人的故事。


    那是一個心高氣傲的老學究!


    窮其一生他都在為越國的教育而奮鬥!


    他主張破除教育壁壘,認為教育當如陽光,當沐浴在越國每一個人的身上!


    便是越國所有人受教育的平等!


    但他的這思想顯然脫離了實際。


    讀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是需要花許多銀子的!


    越國有人口大致五千餘萬,士農工商,農人在每一個國家都是最多的。


    他們的孩子根本就讀不起書!


    能夠在私塾啟蒙識得幾個字能算最簡單的賬,那已經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了。


    韋祭酒四處奔走,希望越國的那些商賈權貴們能夠拿出銀子來辦義學,聽母妃說他四處碰壁終無所成。


    而後,他麵見父皇,希望父皇能夠從戶部撥出銀子來做這事。


    他當然也未能如願。


    因為父皇認為,若是讓農人的孩子都有了學問,都想要去求官,那麽那些田地誰去耕種?


    越國比之吳寧兩國最大的優勢便是糧食!


    民以食為天,糧食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越國不缺讀書人!


    越國甚至還需要更多的農人!


    最後聽說韋祭酒鬱鬱寡歡終日以酒消愁,而後他向父皇上書辭去了祭酒一職,獨自一人離開了四風城。


    這一走,便是十五年過去。


    今日先生收到了韋祭酒的信,這確實是一件令先生歡喜之事。


    隻是這事與辰安有何關係?


    韋玄墨一捋長須又道:


    “他用了兩年時間遊曆了吳國和寧國……最終去了寧國!”


    “去了寧國北漠道的瀛洲,落腳在了瀛洲虛懷縣的青石鎮!”


    趙晗月頓時一呆。


    她並不知道虛懷縣的青石鎮在哪裏,卻知道北漠道是寧國最為偏遠也最為貧窮的一個道。


    韋祭酒在那地方落腳……


    她忽的一驚,李辰安從安南道去了北漠道,聽說是要去營救寧國的四公主寧楚楚……


    她俯過身子,連忙問道:


    “韋祭酒在青石鎮遇見了辰安?”


    “正是!”


    趙晗月那雙漂亮的眼睛頓時睜大了一些,她尚未能得到李辰安營救寧楚楚的最終消息,心裏原本就極為擔憂,因為她深知大荒國騎兵的厲害。


    而李辰安千裏奔襲,所帶去的人據說僅僅隻有五百騎!


    那是極為兇險的!


    何況樞密院說從寧國的幽州至大荒國的南溪州,最短的距離便是穿越死亡穀!


    樞密院院正封伯兮說那死亡穀飛鳥難度……這令趙晗月愈發的擔心。


    韋祭酒從寧國北漠道寄來的信,要抵達越國的京都四風城,這大致需要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李辰安有沒有安全穿過死亡穀?


    有沒有從大荒國騎兵的追逐之下救迴寧楚楚?


    想來樞密院的諜子們也快將他的消息送來了。


    “那……韋祭酒在信中說了些什麽?”


    韋玄墨微微一笑:“那日七月初八,青石鎮大雨。”


    “李辰安率五百黑甲騎兵至青石鎮,已是黃昏,無處紮營,為了避雨,便來到了青石鎮的永豪書院……”


    “我那弟弟便在這永豪書院當了十餘年的教書先生……隻有他一個先生!”


    “玄文便這樣與李辰安初次相見。”


    “二人秉燭夜談,聊了許多,皆是國計民生……國之苦難,民之艱辛等等。”


    “當然,玄文也在李辰安的麵前提起了他曾經的那理想……玄文在信中沒有細說,他僅僅是說李辰安許能如他之所願。”


    “二人聊天至近天明時候,李辰安有感而發寫了一首詩……”


    韋玄墨將這張紙推到了趙晗月的麵前。


    “殿下,您看看他寫的這首詩!”


    趙晗月當然歡喜,畢竟已有許久沒有再得到他的詩詞了。


    在那樣的雨夜,在那樣沉重的話題中,他會寫出一首怎樣的詩來呢?


    趙晗月接過這張紙,視線落下,未曾注意茶壺裏的水已經開了。


    有煙霧飄起,讓她的麵容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她的小嘴兒親啟:


    “《山坡羊》……”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韋玄墨取了一撮茶葉放入了茶壺中,抬眼便看見了趙晗月那凝固的表情。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殿下,為師還是小看了李辰安!”


    韋玄墨一聲長歎,悠悠又道:


    “雖說兩年前在寧國京都玉京城的時候他便令為師驚豔,但在為師看來,那也僅僅是他舉世無雙的才華……”


    “而後他成了寧國的攝政王,重用了溫煮雨等人,也給寧國製定了提振工商業之國策,而後便離開了廟堂去了蜀州。”


    “後來便是蜀州西山之巔的消息傳來……為師也以為他夭折了,便覺得天嫉英才。”


    “就算如此,為師也就認為他是一個知人善任之人,是一個極重感情之人,對他在蜀州西山之死……為師確實惋惜,也僅僅是惋惜。”


    “但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那是他演的一場金蟬脫殼之計!”


    “他沒有死,還將鍾離若水的病治好了,還與吳國簽訂了結盟之協議,甚至吳帝還將最疼愛的沁公主許配給了他……”


    韋玄墨沒有注意這時候趙晗月心口兒一疼,垂下了視線,他又道:


    “他從吳國迴來,又為了四公主寧楚楚去了北漠道,這才有了與玄文在青石鎮的偶遇。”


    “這首詩……玄文極為喜歡,為師也被深深震撼!”


    韋玄墨斟茶,遞了一杯給趙晗月,俯過了身子,低聲說道:


    “李辰安之才,可安天下!”


    “玄文來此信,不僅僅是給為師看這首詩,他告訴為師,若是在越國不順心意莫如去寧國……”


    “為師今日想了半天,這才決定來看看殿下!”


    趙晗月震驚的抬頭看向了韋玄墨。


    “先生有意去寧國?”


    韋玄墨沉吟三息點了點頭。


    “……先生準備何時動身?”


    “明日就動身。”


    “這麽急的?”


    “遲早會離去,莫如早些離去。”


    趙晗月神色頓時一黯。


    她微微垂頭端起茶盞來卻並沒有喝一口。


    “喬先生……他為何不走?”


    韋玄墨放下茶盞,“為師也問過他,他說,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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