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許那隻曾經出現在她夢境當中的身影,就是他曾經留下的那麽一隻守望著歲月的渡鴉,這不是別人的教誨,而是來自她們一直守望著的那位君主的諄諄教誨。


    而也許她其實也早就已經有所猜測。


    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敢將那隻渡鴉和他們的路西法陛下聯係到一起。


    因為她又何曾知道。


    他們所信仰的神,曾經就是那衝在時代最前沿的反抗者。


    他不反抗信仰,因為每個的心裏都要有所寄托,他反對的是那一成不變的死水,是那僵化到會讓人生不如死的那所謂的古老的教條與傳統,因為這會讓最美好的初衷都變得惡臭,會讓最純真的理想,都失去它該有的光輝。


    “你知道嗎?”


    林恩的目光注視著她。


    “他教給了你反抗。”


    “哪怕你反抗的,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想明白這一切,但在那個神秘的老者那裏看過紫羅蘭大君的一生之後,他也早已明白他那堅持了一輩子又一輩子的理想,而這也是他為什麽會選擇自我抹除,為什麽會成全他這一隻本就是從他身上分化出來的渡鴉。


    因為他知道啊。


    不管是誰,每個人從誕生了自己的那一刻開始,都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權利。


    一瞬間。


    林恩咬著牙,以那幻化出來的龐大的魔王之軀,衝向了那無數的追兵。


    可是也就是在那一刻。


    就仿佛是刹那也是永恆。


    眼前的那一切就像是風中劃過的煙塵,在那恍惚中化作了塵埃與雲煙,它們輕飄飄的就像是從來就未曾存在過一樣,在林恩怔怔的注視之下,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一點點地在他的麵前消卻於了無形。


    他轉過頭。


    望向了那個身影。


    身後的那座龐大的惡魔之門也早已消失,隻剩下了那蒼茫的灰色的空間,林恩知道,那個潛意識當中的幻境算是被打破了,他其實隻是挑破了她心裏一直以來可能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那絲懷疑,隻是作為曾經的墮天使,她不敢,也不能。


    但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讓自己把兩者聯係到一起,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但至少。


    她在潛意識裏,也一定會慢慢地不再讓自己因為對路西法的恐懼和自責,而所累了吧。


    那灰色的背景中。


    她癱坐在原地,低著頭,那長長的黑發就像是滿地的黑色的玫瑰,身後的那十二道那夾紮著金色的黑羽,也仿佛就像她此時此刻的心一樣,在那動蕩中飄零。


    走近時。


    林恩能聽到她那低低的啜泣聲,能夠看到那一滴滴晶瑩從她的下巴,滴落在地上。


    在林恩的記憶當中,他從來就沒有見過他的主母流過淚。


    她一直都是那麽一個強大而知性的大姐姐的模樣,在你犯賤的時候會嚴厲地對待你,在你“傷心”的時候又會溫柔地安慰你,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這讓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林恩在她的麵前很放肆,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因為她真的會像母親一樣,永遠地在你背後嗬護你。


    而現在。


    他看到了主母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真正的脆弱的一麵。


    “你其實也是有所知道的吧,主母。”


    林恩走到了她的麵前,蹲了下來,望著她那長長的黑發下的臉頰。


    “因為你說過,你是在推不開那扇門之後,那隻渡鴉才你的夢境當中出現,因為你們一輩子都沒有人敢推過那扇門,你們都被那些教條緊縛在思想的牢籠裏,直到你嚐試了,你才讓他看到你的勇氣,不是嗎?”


    所以那隻渡鴉出現了。


    因為不管最後會不會有結果,隻要你真的敢踏過那條守舊的紅線,你就已經超過了所有人。


    而恐怕。


    那也是他最想看到的,看著你們自己主動反抗這秩序。


    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絲。


    她低聲道: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什麽可能的猜測,我隻是想,既然他在那麽多人的命運裏出現過,那為什麽不能在我的身邊多待一會兒,哪怕隻是在夢境裏,我也可以告訴他,我已經走出了深淵,我已經做得足夠好……”


    “我不想害怕,我也不是想被過去所縛,我隻是在想,如果我真的經曆那樣的審判……”


    “他也會不會像你一樣帶我離開那片火場。”


    那也許並不是情愫。


    隻是一種眷戀,一種依賴。


    但其實她也知道,那隻渡鴉不會這麽做的,因為甚至林恩都知道,如果他就是當時的那隻渡鴉,那他也一定不會再繼續影響她的未來,因為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而如果他真的出手相救,那這樣的孩子就再也無法走出屬於她自己的路了。


    但曆史沒有如果。


    當時也沒有那樣的審判,那隻渡鴉悄然而去,她也在某一個夜晚,一個人告別了她的故土,獨自踏上了屬於她的征程。


    許許多多的放不下。


    也和那些魔障一起,久久地塵封在她的心裏。


    “你想起我是誰了嗎?主母。”


    林恩伸出手,將她額前的長發縷到了耳後,為她擦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望著她那淚流的眼眸。


    她眼含淚花,道:


    “還沒有,但你應該是我身邊很近的人,我能感覺到。”


    林恩望著她。


    臉上慢慢地露出了那開朗的笑容。


    “是的,因為,你可是我的主母啊。”


    ……


    那一刻。


    再沒有任何的猶豫,林恩攬起她,抬起頭,向著那意識的海洋的表層,一躍而起。


    就像是從那深邃的過去,沿著那時光的長流,遨遊向那遙遠的現在。


    從那個時候的懵懂的安琪兒,逐漸地成長,看著懷裏的她一點點地蛻變,褪去那黑色的翎羽,染上那陽光般迷人的金色,就仿佛是見證了她離開深淵後那整個下半輩子的成長,那位神聖的主宰,黑夜城的統治者,所有夜醫心裏的主母。


    他的老師和姐姐。


    而在那現實當中。


    那包裹著他們的那龐大的十二道羽翼,也一點點地褪去了漆黑,展露出了那金色的翎羽。


    它就像是一個繭,一個即將化蝶的含苞待放的繭。


    也許那個墮天使的人格或許還會一直伴隨著她一輩子,但是他也相信,主母她一定能夠從那過去走出來,真正地以主人的身份,控製住心裏的那片暗影。


    “主母,歡迎迴來。”


    當林恩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疲憊卻又滿麵微笑地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絕美的臉頰。


    那雙金色的眸子,就像是此時此刻這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雖然是一種奇特的極度曖昧的方式,在那羽翼的包裹中,沒有絲毫阻遏地坦誠地緊抱在一起,那散發著晶瑩微光的白皙的皮膚,與他不分彼此地緊緊地貼合著,甚至你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柔軟的心跳。


    但在那深邃的精神世界共度了那一生的蛻變與成長。


    那兩顆跳動的心。


    也仿佛變得更加的靠近與緊密。


    她張開了嘴唇,望著他的那雙熟悉的笑眼,輕聲道:


    “這下,全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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