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被他扶起的那刻,她朝著快要支撐不住而要閉上眼的沈如錫看去,那是此生訣別的眼神,


    你問我,我有沒有愛過你。


    我想,或許,是有的吧……


    沈如錫看她流淚點頭的那一刻,突然就釋懷了,眼中重新漾起一如當年那般溫和清朗的笑。


    “殿下!”身旁傳來孫茹蘭撕心裂肺的哭聲。


    緊接著是八寶痛不欲生的哭泣喊叫,一聲一聲,催心裂肝,“殿下!殿下!”


    孟洵察覺到懷裏孟宛清的身體開始止不住的顫抖時,有片刻的怔措,隨後,他沉默的停下來問了句,“阿姐,你要看看他麽?”


    孟宛清淚眼模糊,眼神都渙散失焦了。


    不要了。


    她嘴唇動了動隻是在聽到身後傳來痛徹心扉的哭聲時,整個終於支撐不住,昏倒在他懷裏。


    *


    光佑九年,六月初五,太子殤,享年十七。


    同年八月,五皇子沈聿登基為王,登基過後建年號為天啟,並對逝去的太子追封皇太子,諡號“端朗”。


    端方君子,清朗如月。


    所有有關太子身世的傳聞、包括那場可怕的宮變都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維持了兩年的奪嫡之亂正式落幕。


    天下昌榮。


    *


    聽說,奉恩候府又複立了,魏中林在那場宮變中護駕有功魏家重新恢複爵位,魏清跟魏舒窈等人也與他一塊兒團圓。


    聽說,新皇後已經有人選了,如無意外,是皇上的表姐,長公主的長女林婉華。


    聽說,功勞最大的攝政王趙景行反而削迴原職,做迴了他的鎮江王。


    聽說……


    距離那場政變過去已有大半年了,在這大半年時間裏孟宛清精心調養趙景行的身體,每日衣不解帶的照料他,湯藥不假他人之手。


    月華如今懷孕了,不能伺候在側,便是秋桃也跟黎平喜結夫婦了。


    “四叔,方才外頭下雪了,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孟宛清端來熱水,像往常那樣,替他擦拭身子再抹上膏藥。


    趙景行的身體早就恢複了,隻是恢複過後性子更寡沉,不苟言笑。


    孟宛清聽孟洵他們說,有些在戰場上經曆太多血腥殺戮的士兵,那些畫麵會深刻的殘留在他腦海裏,影響到今後的生活。


    其實趙景行不過用了三個月便恢複了大半的元氣,隻是,恢複過元氣後的他沉默寡言,不愛說話。


    便是對著孟宛清也是如此。


    “夫人,魏侯爺來了。”


    如今的魏侯爺便是魏中林,那次過後她亦一直沒有見過他。


    出門時,他已經站在廊下等著她。


    身披烏黑大氅,頭戴冠宇,身姿軒昂朗朗如月。


    他看見她的那刻,眼神微微凝了凝。


    “侯爺。”她如是道。


    其實,他應當喊她一聲,四嬸。


    見魏中林看著她不說話孟宛清不禁抬頭向他看去。


    魏中林有些不自在的別開了眼神,態度有些淡漠道,“我要成親了。”


    是麽?孟宛清發自肺腑,“恭喜侯爺。”


    “不必。”他像是真的有點討厭她一樣,隻淡淡道,“四叔身子尚未休養好,我隻是過來說一聲,他來不了,你也不必來。”


    一番話說的生硬又無禮。


    她卻不怪他,隻默默點頭,“好。”


    魏中林望著她消瘦的麵頰和雪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的臉,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緊了些。


    “我不會原諒你的。”


    什麽?孟宛清似乎聽到他說了一句什麽,抬頭時,他又嘴唇緊閉神色冰冷了。


    他不會原諒她,絕不。


    孟宛清!


    “若沒別的事,我先進去了。”也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經曆太多,她越來越離不開趙景行,總怕離開太久又有什麽事會突然發生。


    “慢著。”他突然在身後喊她。


    她隻得停住。


    隨後,便聽他隱壓著怒火的聲音道,“你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麽麽。”


    哪一日?


    “便是,沈如錫臨死之前,你進去看他的那一日。”


    往日重提,孟宛清的心卻再無一絲波瀾了。


    看見她這樣他無端的有些心痛,本想忍住不說可想到另一人又忍不住說出來了,幾乎字字句句戳著她的心肺而來。


    “你可知,那日在你為沈如錫流淚的時候,四叔,就站在身後看著你。”


    “我跟黎平本來將他帶往太醫院方向,可他強撐著非要見你,怕你擔心,誰知迴去看見的便是你為沈如錫哭的連站都站不起來。”


    “……”


    孟宛清僵立在那兒。


    魏中林已經說了一半,索性惡人做到底,“即便到那種時候,四叔還要我跟黎平守口如瓶,不許對外透露半分!可你呢?你究竟愛誰?還是說你喜歡被這麽多男人愛著就像你身著男裝時自由遊走在他們身邊的時候一樣……”


    “你……”她呆滯的目光裏有片刻的驚愕。


    魏中林自知失言,他不該將他看出她身份的事說出來,可,當初他迴來第一眼看見她便知道了。


    誰是孟洵,誰是孟宛清,他一目了然。


    正因了然所以懷恨,恨她為何不早些讓他知道她是女的,恨她,恨她隱瞞了這麽久。


    他不會原諒她的,永遠不會。


    *


    魏中林走後孟宛清便如魂魄離體了般,一個人在廊了站了許久許久,直至屋內傳來聲音。


    是,是四叔。


    她呆滯的兩眼才迴過了些許神,茫茫然走了進去。


    進去時,趙景行正靠在床上準備下來,隻是,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動作又停下了,他表情不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在這種時候千萬別去招惹他。


    孟宛清不由自主的朝他走去。


    他已經背對她躺了下來。


    就像他從未起身,從未因為害怕她離開而起來一樣。


    “四叔。”她喊他,聲音裏有刻意隱藏的哭腔。


    他不響。


    孟宛清望著他寬闊的肩膀忽然憶起,他多都多沒有抱過她了,倘若魏中林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是不是意味著,四叔對她……早就心死了。


    “四叔,你不要我了麽?”她啞著嗓音,哀哀弱弱的站在床畔邊問。


    趙景行闔上眼眸。


    要麽。


    他現在甚至時常懷疑,她眼裏,究竟有過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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