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兄。”一直處於沉思狀的譚鬆明忽然喊了聲。


    宋賢朝他望去。


    卻對上他幽深不可言說的眸子,當下,明白他是有話要跟自己單獨說。


    “你有沒有想過,此事為你帶來的後果。”龐威出去後,譚鬆明沉凝著臉問他。


    宋賢無畏無懼,“不過一個死字,我唯牽掛夫人跟洵兒。”


    擔心她們受到牽連。


    “憑你多年的官聲和名望,朝廷應當不會做的太絕。”況且,如果幕後之人真想連“孟洵”一並牽扯,早就有所端倪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說明對方想對付的人隻有他一個。


    宋賢如何不明白,可他也安心,至少,她安全了。


    譚鬆明望著他身上被鞭撻過的痕跡和兩鬢不知何時多出的銀絲,去時,豪情壯誌,歸時,落魄成囚。


    命運,當真無常。


    “你覺得此事到底是四皇子還是二皇子所為。”


    四皇子……二皇子……宋賢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中,沒有說話。


    譚鬆明又問,“聽他們口口聲聲指認你身上有物證,是何物證?是不是旁人有意潛入你府上將東西藏起來,還是無中生有?”他身為督察員的官員,此事也要經督察院的手,若能幫,他自然是不會看著宋賢蒙受冤屈。


    可任憑他怎麽問,宋賢到了後麵開口說的話越來越少,似是有些疲累了。


    龐威在監牢外等了會兒後,喊道,“鬆明,有話快說,大理寺那邊的人馬上來了。”


    聽了他的催促,譚鬆明伸手在宋賢肩上深深摁了下,盡管一個字沒說,卻用態度表明:此事,他絕對過問到底!


    一直到龐威跟譚鬆明離去,許久許久,宋賢才若有所失若有所覺的動了動被鐐銬拷住的手。


    他整個人兩臂都被張開鎖住了,兩隻腳更是無法動彈。


    而今,唯一能動的便是他的腦袋了。


    他慢慢的,慢慢的將頭垂下,曆經嚴刑的一雙眼睛渾濁又布滿血絲,盡管如此,他還是看見了懸在腰間的那枚玉佩。


    臨行前,孟宛清送給他的那枚玉佩。


    *


    宋賢之事本該交由大理寺跟督察院共同審理,可蕭若秋卻又做了一件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決定——由攝政王趙景行主審。


    他本就輔佐攝政,如今又掌刑罰,位高權重不免令人忌憚。


    “大人,梁王反了。”


    趙景行才行完早朝連宮門都沒出,身後便氣喘籲籲的跟來一群朝臣,心急火燎的朝他喊著。


    梁王,反了。


    跟他一塊兒造反的還有距離平梁不過上千裏的白族,平梁駐兵雖不過幾萬,加上白族卻也有七八萬,如此聲勢足夠威脅到如今本就不平靜的大京。


    更何況,五皇子沈聿還在梁王手中。


    他若以“清君側”的名義招安慫恿,難免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尤其還是在如此敏感之際。


    攘外必先安內。


    趙景行去了一趟慈寧宮,在這件事上他跟蕭若秋意見出奇的一致,派兵出征,由黎平帶隊率領五萬大軍前去平梁營救五皇子等人。


    “外憂要除,內患也得早些解決。”蕭若秋穿著一身煙羅紫的八幅羅裙,這衣衫穿在她身上是極好看的,長眉秀目,玉麵桃花,就是有些,不夠莊重。


    她身為太後,一國之母,自當端莊持重。


    麵見外臣應著朝服。


    趙景行對她的走近恍若不聞,手指輿圖,心無旁騖,“白族易守難攻,再加上平梁地勢險峻,山川重嶺,想攻下,沒這麽容易。”


    “那依你之見,有何妙計。”蕭若秋慢慢走近他,看著那人寬闊的肩,藏藍的朝服繡著蟒紋,是她最為熟悉的過肩蟒,她早就知道他身上有虎狼之相。


    他有那樣一雙精湛深亮的眸子,危險又叵測,沒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麽,更無人知道他手段有多少。


    他知不知道,每次她麵對他時都不能自持的敬仰他,崇敬他,愛慕他。


    “春守秋戰。”


    春守秋戰。


    聽到這四個字時,她烏亮的眸子略閃了道光,堪堪停在他身後,望著他清挺的輪廓線條,“理由。”


    理由?趙景行謀略在胸闊論高談,“娘娘覺得,如今京中局勢重要,還是平梁。”


    這個問題……蕭若秋與他漆黑深過天幕的眸子對視上,“自然是京中。”


    平梁距離京中,山高水遠的,便是亂也一時半會兒亂不到京中,可京中若是亂了,這整個大京國的權利就不一定在她手中了。


    “那娘娘可有想過一個問題。”趙景行不笑時,總顯得有幾分寡淡,可就是這幾分寡淡襯得他氣質更清絕,睥睨縱橫,傲視群雄,“若將京中的半數兵力派往平梁,而京中卻亂了,到那時,娘娘可有想過如何。”


    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考慮過。


    “那娘娘可否假想過。”


    假想?她情不自禁看向他,卻不是為了尋找答案,而是為了看清他臉上每個輪廓。


    趙景行負手而立,站在輿圖前,在他麵前沒什麽詭計陰謀是看不透的,“假想,梁王是四皇子一黨,還是二皇子一黨。”


    蕭若秋莫名心頭一震,這份驚震使得她腦中那點綺思也瞬間消散,歸於冷靜,“大人的意思是……”


    “攘外必先安內,隻是,依臣之見,這個外卻未必是平梁。”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


    京中的形勢可不能再這麽亂下去了,總要有個結果。


    蕭若秋聽完他的話,接連深思,連端上的茶涼了都未發覺,直到碰到唇邊時才被那陣涼意激到,她蹙了下眉,吩咐道,“玉書,重新沏一壺茶。”


    “是。”


    玉書退下後,屋內便隻剩他們倆人了。


    趙景行似乎意識到這個問題,附身將輿圖卷起來後便要起身,可突然,肩膀上卻有柔軟觸感傳來。


    正是蕭若秋。


    她的手落在他肩上,似有些迷戀那從肩到下挺拔的線條,“那,宋大人的案子,大人準備如何處置。”


    宋大人即宋賢了。


    趙景行眼角餘光看著她白皙的手沿著他肩膀慢慢往下,帶著毫不掩飾的親昵。


    他神色卻極淡,仿佛不過是落了些塵,“宋大人的事,人證物證倨在,當依法處置。”


    “你心中,當真這般想。”她手已經來到他手臂上了,再往前一點點便是他的手,他拿著輿圖的手。


    他幾乎能聞到她身上淺淺淡淡的香,有熏香、發香、還有不知名卻好聞的香,他卻忽然憶起,那個小家夥尚欠他一枚五毒袋。


    待她醒了,再問她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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