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闕 鵲橋仙 第四迴 夢驚千裏小重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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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霧靄靄,又一個清晨。但這崖底深潭麵都是垂直的仞壁,看不見更多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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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立在潭邊,仰望著天空,覺得自己仿佛青蛙,隻能囿於這片看似桃源的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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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章錫民卻甘之如飴。雖然昨日才救下從崖上摔下的赫連譽,但今日他卻睡得鼾聲轟天,沒有絲毫打算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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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得是這樣的人,才能懷著輕輕一躍便上崖頂的稀世神功,卻甘心在這小小世界裏一住便是二十年。赫連譽有些同情他起來。他忍著骨骼酸痛,沿著整個崖底慢慢地走了一遍,確信沒有路可以通往外界後,這才返迴章錫民搭建的小草房。章錫民仍然在睡,用草裹成的枕頭旁放著那本幾乎被翻破了的“秘笈”——《指沙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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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一愣——也許是百無聊賴,也許是別有心機——他突然來了興趣,伸手取過那本書,細細翻看。甫一看之下仿佛隻是一本尋常的詩集子,但赫連譽自小家學淵源,詩詞書畫不說精通,至少也比純半吊子的章錫民厲害許多。他將《指沙陣》粗略瀏覽一遍,便看出那不是尋常的集子;字裏行間流露出氣、象、式等武學的蘊意,又用文字的妝點巧妙地掩飾了起來。他還想再細細琢磨,章錫民卻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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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餓了沒?”看著正在翻看《指沙陣》的赫連譽,章錫民並沒有任何的異議或者不滿,反而親切地問道。這讓赫連譽有些猝不及防。拿在手裏地書翻也不是,放也不是。但章錫民當真沒有介意,轉身去潭邊漱了口,又拿起昨夜吃剩的烤雞,分了隻雞腿給赫連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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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揚了揚手中的集子:“章大哥,你那一手功夫,是來自這本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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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茫然四顧:“什麽集子?”這才看見赫連譽手上那本。“哦,這不是什麽秘笈。不過是本破詩集。我在這裏這些年,也隻有它陪我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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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一楞:“那你的這一手功夫是從哪裏來的?兄弟眼拙,還真看不出章大哥的身手出自何門何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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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笑道:“華山派萬華劍譜,你曉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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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生之象,盡在華巔’?可是萬華劍譜現在為楊虛林所持,因此是楊家的鎮山之寶呢,無論如何也不肯還與華山派。因此還掩耳盜鈴地改了幾個招式,換了個名字叫‘萬象式’,以為旁人看不出來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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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聽見“楊家”二字,眉心一顫,雖然過了這麽多年,對楊斕曉的感情漸成過眼雲煙,但她搶走自己門派秘籍一事,章錫民現在想來。仍覺愧對師門。沒有料到華山派雖然人多勢眾,這麽多年來卻也拿楊家沒有半點奈何。他深深歎了一氣:“赫連兄弟,你對這江湖門派爭鬥還挺上心。我問你,……楊斕曉這個名字你聽過麽?應該正是你先前說過地楊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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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是大哥的故人?”赫連譽挑了挑眉斟酌著章錫民臉上的神色,“楊斕曉楊老夫人誰不曉得。她的萬華劍用得當真出神入化,連華山派正統傳人也個個自歎不如。江湖上看來,反倒不像是她搶了華山派的萬華劍譜,而是萬華劍譜棄暗投明選她做明主一般。我有幸接過楊老夫人三招,老實說,卻和大哥所使的招式形似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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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麵地話章錫民沒聽進去,他口中喃喃地念:“楊老夫人……哈哈……原來我也算是老頭子了。她的夫君姓廖?”赫連譽道:“大哥不曉得?楊老夫人終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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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頭腦中但聞“嗡”地一聲。赫連譽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似笑非笑:“我想她可不是為大哥才守身如玉的,這位夫人心機頗深。”章錫民垂下頭,沒有力氣地點了一點。赫連譽追問:“大哥和她有什麽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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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唉。她為了萬華劍譜。什麽都做的出來。我當年……就是被她推下來的。從懸崖上麵。”章錫民道。他指了指昨日赫連譽跌下的山崖,“我那日才曉得自己實在傻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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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撇出一縷笑:“可她也不見得聰明。她將大哥那裏的萬華劍譜搶走了。可卻讓這本《指沙陣》留在你這兒。她將大哥那裏地萬華劍譜搶走了,可卻讓這本《指沙陣》留在你這兒。說不定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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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瞪著眼睛,不曉得他在說什麽;赫連譽才曉得他不是裝傻。章錫民卻突然神色鄭重起來,問赫連譽:“你先前說你是從山崖上自己跳落下來的,我也沒有多問;但卻覺得你不像是要求死。你究竟為什麽要從這荒無人煙的女山上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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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眯了眯眼睛,他直覺覺得眼前這個遠離塵囂許久的老頭子可以利用。不覺間眉心褶皺處已流露出可謂渾然天成的隱忍淒傷,他卻淡淡一笑,又將它掩飾過去了。這一切都被章錫民看在眼裏,他歎了一聲:“大約你也是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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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一樣。”赫連譽靜靜地說道,“大哥你是被別人騙了。而我呢……”他深深地吸了一氣,“我是太過痛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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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戀慕上一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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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向自負,不獨步天下,更何以家為。多少美色過眼我從不留心。但隻有他,令我不能克製自己的情感。每日必須花費時間去想他,見到他時,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再多耽一會兒。因此我怕見他,支使他天南海北地為我做事;但見不到他又簡直要發瘋,不管他遠在天山還是渤海,也飛鴿傳書讓他立即迴來。我折磨他做一切違背他本性之事,盼望他能自己離開;但他永遠如浮雲淡霧。碰不著、抓不住,偏又縈繞身邊,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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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清醒地時候,已經立於崖旁。不自覺便想到那句‘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我便想,若我能用掌力將崖仞震平。或許便不會做出戀慕男子這種可笑地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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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你便當真用掌力去震平崖仞?!”章錫民驚道。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真可以執拗至此。雖然戀慕男子是聞所未聞之事,違背lun理綱常,但也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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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然不可能將那樣一片崖麵震平。不停地拍打著崖麵直至氣力耗盡,真氣逆轉,我便摔下來了。那一刻我心裏頭暗想,就這樣解脫了也很不錯。”他突然雙眼直視章錫民,銳利地視線迫得章錫民心底發虛。“但我碰到了章大哥,是章大哥又給了我一條命,我定要重新來過;章大哥什麽時候要這條命,兄弟也將二話不說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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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連忙擺手:“我這輩子便打算終老此處,要你的命做什麽?”他沉默了一會,也不知道該拿什麽話來勸赫連,隻是勸他休息,說凡塵俗世恩怨情仇。睡一覺興許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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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第二日的清晨,赫連譽卻是被章錫民搖醒的。這將近五十的漢子竟滿臉淚水,定定地看著赫連,大聲問道:“兄弟,我問你:若能出得此穀,你將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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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道:“還能怎樣?我不過還走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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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急道:“對你那位……戀慕之人。你將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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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陡然清醒過來,他料想到了章錫民的用意。他一字一句,微微笑答:“我墜崖不死,雖不敢忘大哥救命之恩,但亦緣天意。若能出此穀,必當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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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拍手叫道:“好!”胡亂擦了一把眼淚,鄭重對赫連譽說道:“我負你攀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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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赫連譽熟睡之後,章錫民便一直捧額思索。男子相愛,實在難以理解;以掌擊崖,更是瘋子地舉動。但他看赫連譽舉止神情。卻又不像瘋癲之人。莫非他在誆我?章錫民想起楊斕曉騙他種種。渾身起一層栗。他決定攀上崖去,看看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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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年來。章錫民從未攀上此崖。他總覺得自己頭頂上是個巨大地蓋子,無論怎樣也是徒勞。然而今夜攀崖,涼風習習,銀月如盤,輕鬆怡人。他花了約摸一個時辰攀上崖頂,並不覺得累,隻是心裏猛地一揪。借著月光,他認出不遠處地山洞旁的土旮旯裏正是當初藏匿《指沙陣》地地方;這麽多年過去,竟然還隱約有著原先被掘開的模樣。他歎了口氣,又想起楊斕曉的臉。這麽多年什麽都忘得差不多了,偏偏忘不掉她,也許正是愛之深,恨之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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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才記起此行的目地。他急忙察看崖仞,當真愣在那裏——憑著銀亮的月色,滿崖碧草之間,真有一個個深淺不一的手印,愈往下,那手印愈深,愈密,愈血跡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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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險些手一鬆,從崖上摔下去。他一直覺得,自己總忘不掉楊斕曉,天下恐怕沒有比自己更加癡蠢的人了。但現在他見著了,他被這滿崖的手印震得說不出一句話。若自己也有這個本領和覺悟,縱使是奸狡的楊斕曉也該傾心動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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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決定幫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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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微微一笑,知道他是上了套,卻連連擺手:“這崖仞艱險,縱使大哥本領過人,能獨自攀上崖頂,但若負我上崖,怕不能支持許久。大哥都能在這崖底一留二十年,我多耽幾日又何妨?也正好與大哥做個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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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喝道:“胡說!你在這裏耽下去,還指望那人等你麽?”他不由分說,拉起赫連譽便望山崖方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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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口中念叨著客氣和推諉的話,卻任他拉著向前走,順手將那本《指沙陣》揣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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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負緊赫連譽,寧定胸懷,心如平波,氣由心生,鼓蕩不絕。他猛地睜眼,腳板一勾,身子一衝。踏仞崖如平地,嗖地竄高數丈。赫連譽隻覺耳邊風起,間或聽見章錫民叫道:“赫連兄弟,抓緊了!”竟也不騰手扶他,便掛著這百來斤的漢子,騰挪於萬丈深崖垂壁之上,輕靈若猿。矯捷似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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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暗歎一聲,不由得生出無力與挫敗感來。自己打小便是武林名家出身。勤紮根基,精研要義,自以為頗得神髓;但這般已臻化境地輕功身法,竟出現在一個隱居崖底二十年的人身上,更何況當事人還對自己這一身本領的來源全不知情,卻讓人頗有些惱火了。赫連譽揣緊了那本《指沙陣》,暗想若是在我的手中。它才算不得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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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畢竟負著一人,身段遠不及當日孤身攀崖來的爽利,但此刻也已躍上了崖中央的牡丹花海,便踏著花枝,稍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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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逡巡花海,笑道:“當日若不是這片花海,恐怕在下已是葬身崖底了。”章錫民說道:“也是緣分。那日我中邪了似地偏想要摘這秋牡丹,卻恰巧見你摔下來;現在想來。或許冥冥間自有天意,這秋牡丹約莫是有神靈地,這才教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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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微微一笑,他從不信什麽神靈,但卻若有所思地俯x下來,摘了一朵別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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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人跡罕至的高崖上。此時傳來輕微地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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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叔叔,別等啦。我們迴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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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躺在草地裏的青年,將一雙漆色的眼珠轉了轉,露出溫柔的神色來。他伸手揉了揉身邊孩子的腦袋。“文兒,謝謝你帶我來這裏。”那十二三歲的少年卻跳起來拍開他的手,指著那崖叫道:“我不過是告訴你,他從這兒掉下去了——自己跳下去地!你覺得會怎樣?你糊塗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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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會死地,我比你了解他。”那青年笑道,指著崖前的風景:“文兒,我知道你其實心裏難過。看。這裏風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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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倒在草地上。噎著聲音,沒好氣地說道:“我不難過!葉重予你個傻子!你怎麽就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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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重予不應聲。他怔怔地看著懸崖邊上正努力向天空探著身子地那朵白色草花,微風中它單薄的花瓣微微顫動著。他突然聽見了什麽似的一躍而起,雙手緊緊攥成拳狀,臉上掩飾不住欣喜與期待交織的神色。文兒見狀也急忙爬起了身子,身上粘著的草屑紛紛揚揚落下來。他禁不住向崖邊衝去,葉重予怕他不慎摔下,跟著三步並作兩步摟住了他,隱約看見崖下一人負著另一人,施展絕世無匹地輕身功法,踏仞崖如履平地,遠遠地便要躍上,卻被一塊從崖麵間兀起的岩石阻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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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略顯力竭,拽住了崖壁上一處枯藤,扭頭對赫連譽說道:“赫連兄弟,我若負著你,不定能躍過如此之大的岩石。你現在該積攢了些力氣,踏著我肩膀躍上去,應是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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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也不推辭,點了點頭,踏住章錫民的肩窩,施展輕功,越過岩石,卻迎麵看見葉重予正摟著文兒,從崖上探出頭來,心裏不知為何猛地一響,便似一場長夢中陡然驚醒,分不清真假如幻;但覺渾身真氣一滯,往後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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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錫民眼疾手快,叫道:“小心!”顧不得自己氣息未穩,托手要去扶他。誰料赫連譽也同時陡然醒悟,思忖借力,雙掌齊拍,正打在章錫民的胸口上;章錫民全無防備,登時口噴鮮血,失去平衡倒墜下去;卻虧得那一根藤蔓,他用腳背勾緊,將身一旋,身子便在空中蕩開,腳上纏緊了藤絲做支點,穩穩地伏在了岩石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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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心下大驚,萬沒有料到他被重掌擊中胸口後還能有力氣,身子前傾,懷中的《指沙陣》便落了出來;他急忙一把抓過,卻仍是被章錫民瞥見了,他愣了愣,卻似乎並沒有想明白這前因後果,訥訥地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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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心中歹意已生,此時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立足未定,左手吊著身子,右手反一掌拍去。章錫民萬沒有料到自己負著攀了一日懸崖峭壁地人竟會下此毒手,哪裏想到要躲避。正中心口;腳下所扣著的藤蔓也被赫連譽地掌風掃斷,整個人倒摔下去。他到底此時武功已高,雖被震傷心脈,但危機間雙腳一盤,卻絞住了赫連譽的****,身子上引,便要來抓他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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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大駭。情急之間拔出適才簪在胸口的那朵秋牡丹,用夾指暗器的手法。將尖銳的刺枝紮進章錫民的左眼,章錫民大叫一聲,絞住赫連譽的腿腳再使不上力氣,向深崖墜去了,變做小小地一點,終於再望不見。而他淒厲地唿喊,卻粘著山風。在山崖絕壁、枯木蒼岩之間迴響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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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暗暗平息激烈起伏地胸口,他的手已經被緊抓地藤條割得鮮血淋漓。他定了定神,這才抬頭向上望去,葉重予正好整以暇地盤著腿坐在崖邊上,朝他伸出一隻手,臉上是仿佛有些等看好戲似的,微微綻開疲憊卻理所應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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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意識地開口:“——重予。”聲音裏不知為何沒了點冷漠多了些溫柔。赫連譽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剛剛才殺了人,一個一心救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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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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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重予身旁摟著地是文兒。那孩子撇著臉不願意看爹。卻親昵地偎在他懷裏。“要給你搭把手麽?”他將手向前伸了伸。赫連譽聽見自己的長子大聲地喊叫:“不要救他!他剛剛又做了什麽?你沒有看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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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葉重予仍然努力地將手伸向崖下。赫連譽也探出手,兩人抓緊了彼此的手腕,結成不會脫手的生死扣。赫連譽看到對方的汗水像淚水一樣順著自己的手臂蜿蜒而下。他閉了閉眼,任對方托住自己的臂膊,將他拽上了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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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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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長子文華狠狠地叫他,但卻並沒有像一般孩子那樣立刻飛撲過來。那十二三歲地孩子雙眼熬得通紅。腳步卻向後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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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那個救你的大伯……為什麽要將他踢下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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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沒有迴答,他漸漸冷靜下來。殺掉章錫民並不是一時起興或是迫不得已,其實在看見他施展輕鬆攀崖的絕世輕功那一刻便下了決心。這世間若要站到頂點,便要將高過自己的人做踏腳,不僅要踩在腳下,更要踏進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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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暗想,究竟是誰教的這孩子這一副仁義道德的菩薩心腸。文華是他地長子,將來要繼承赫連世家,這付瞻前顧後的模樣不教人笑掉大牙。他本來想要遲些動手,此刻卻覺得自己該給這孩子做個表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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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地叫道:“重予。”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厚重的磁音。葉重予迴過身來看他。突然覺得心口一重,滾燙的氣息湧進四肢百骸。是赫連譽的手掌貼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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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綿掌”,寓意由裏而外,厚積薄發。初時傷並不重,卻似乎化去全身力氣,隨後時日愈久,筋脈愈斷,反噬愈強。待到反應過來,文華瘋了似的撲過來,將他爹爹一把推開,淩厲的掌風和鼓蕩的真氣立刻將他震的雙手虎口流血,從臉頰到耳側掀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但他顧不得這些,他擋在赫連譽與葉重予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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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按住手腕,禁不住破口大罵:“混賬小子!你曉不曉得若不是我晚一霎卸去內力,你現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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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你要殺了葉叔叔!!”文華大喊,他地聲音發抖得厲害,“我知道!……你早就想殺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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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文兒。我沒事。”葉重予站直了身子,他拭去嘴角地鮮血,按住文華的肩頭,卻定定地看著赫連譽地雙眼。他發現對方的視線閃躲著他的逼視,苦笑著略略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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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全身幾乎一半的力量撐在那孱弱少年的肩上,輕道:“走罷,文兒。”長劍出鞘,在自己與少年周遭畫出白色光暈的雪妖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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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譽怔怔地看著劍陣中似真似幻的人影。他突然覺得再不能見到他了,頭腦嗡嗡作響,不知何處鑽心地痛。他聽見在如雪劍光中傳來若隱若現的聲音:“我現在不後悔做下那個決定……你很快便會知道了。……文兒我也帶走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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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按住自己的腦袋,整個人跌在地上,有什麽在呐喊著。視線裏單薄而模糊的身影漸行漸遠。很久以後,當他將這一片山崖當真用掌力擊成平坦的岩麵時他想,若是那時葉重予不張開雪妖劍陣,他或許會衝過去擁抱他。但一切都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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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崖高聳,寸草不生,荒唐不已,蕪若人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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