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


    數不清的火箭從天而降。


    這是對付蠻族的特製箭矢,箭頭極其鋒銳,帶有血槽,箭杆堅韌無比,就算是蠻族,也沒辦法第一時間折斷。


    隻是今天,這些箭矢上都裹上了火油點燃,目的根本不是為了射殺蠻族士兵,而是為了他們腳下……那隱藏在雜草之下的火油!


    大火須臾而至,迅速蔓延至整個峽穀。


    緊隨其後的,是蠻族的淒厲慘叫。


    到了此時,整個蠻族大軍已經徹底陷入混亂。


    麵對生死的威脅,各部蠻王已經失去了對麾下勇士的約束,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變成了無頭蒼蠅一般,在混亂中尋找著出路。


    有往兩邊的出入口跑的,要麽用刀,要麽徒手,渴望能將堵路的山石鑿開。


    有往兩側山壁攀爬的,隻要能攀上山巔,殺死那些卑劣的人族,他們的危機同樣能得到解決。


    “皇,快走!”


    撻拔王一邊喊一邊揮舞著大刀替老蠻皇抵擋箭矢。


    在蠻族六王裏,隻有他是被老蠻皇一手扶持起來的。


    現在陷入死地,這個腦子裏隻有肌肉的蠻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逃跑,反而是保護年邁的蠻皇。


    而此次一同前來的其餘四王,已經撇下了老蠻皇,往出口狂奔而去。


    但凡有抵擋在他們麵前的蠻族士兵,全部都在一個照麵之中被撕得粉碎。


    “走不掉了。”


    老蠻皇依舊仰著頭,瞪大著眼睛:“不管沈天南死沒死,他留下的計策都不會放我們活著出去,除非大天神顯靈,否則我們絕對走不掉。”


    “快點兒!將這周圍的土層都挖走,都挖走!”


    撻拔王對著親隨吼道,扭過頭來:“皇,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


    老蠻皇收迴目光,看著麵前一臉焦急的撻拔王,突然笑了笑:“撻拔,這次如果不能迴到草原,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蠻皇。”


    “皇,你不要說這種話。”


    撻拔王一刀插進地麵,用力挑飛一大塊飽含火油的土壤,“隻要火燒不到這裏來,皇是不會死的。”


    “嗬嗬……”


    老蠻皇慘然一笑,看向四周。


    就像草原上的慶典一樣,空氣中充滿了肉被烤熟的香味。


    不同的是,牛羊換成了族中兒郎,歡聲笑語換成了淒厲哀嚎。


    哪怕幸運一些,還沒有被火焰爬上身的,濃鬱的黑煙也已經將他們薰難以唿吸。


    而兩邊出入口的火勢尤其兇猛,到現在都還沒有兒郎能靠近,更別談疏通。


    至於山壁……數百丈的高度,根本無法翻越。


    要不了多久,九十萬聖族的兒郎,就將徹底葬身在這裏。


    老蠻皇靜靜的看著,這一切與他想的差不多。


    那個男人,不會給他們留活路的。


    雖然有像撻拔王這樣忠誠的勇士在,自己的確能活到最後。


    可那又怎麽樣呢?


    就算燒不到這裏來,等其他兒郎們都被燒死了,自己還能逃的出去嗎?


    老蠻皇想到這裏,突然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喊。


    “沈天南!”


    “蠻皇,木翰阿蘇勒!”


    “請戰!!!”


    他不知道沈天南是真死還是假死。


    但此時的他,非常渴望沈天南還活著,並且能夠出來與他一戰。


    對於信奉大天神的聖族來說,死在戰場上是一種榮譽。


    若是沒跟敵人交上手就死了,是會被子孫後代嘲笑的。


    老蠻皇的聲音蓋過哀嚎,從穀底一路傳到山巔。


    吳定偷偷看了一眼迎風而立的身影。


    那個蘇平稱之為‘懂王’的瘦小老頭。


    “怎麽?擔心我可憐他,跳下去跟他打一架?”


    老頭笑了笑,“放心吧,我的傷害沒好利索,哪會那麽衝動。”


    這個瘦小的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所有人都以為已經病死的赤鬆軍主帥,沈天南。


    “屬下不敢。”


    吳定說了一句,心裏卻誹謗不已。


    前些年的時候,沈天南為了磨練武道,沒少幹過單人闖千軍的事兒。


    隻不過每次都有赤鬆軍包圍,無數把強弓對準了蠻族,確保萬無一失而已。


    而這次的情形可大不一樣,他不得不怕將軍血勇上頭。


    “可憐的老蠻子,一生就敗了兩次,敗第一次讓他變老了,敗第二次讓他要死了。”


    沈天南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可他連我的麵都沒見到過。”


    他不是不想堂堂正正的跟老蠻皇打一架。


    哪怕不是對手又如何?


    武道的真諦,永遠都是以弱勝強。


    可惜,他是六境強者不錯,但他更是赤鬆軍的主帥,負責守護北境的定國公。


    除非底下的蠻兵都死光了,他才有可能冒著風險,跟老蠻皇來一場公平對決。


    “這豈不正說明了將軍兵法無雙?”


    吳定笑嘻嘻的捧了一句。


    然而就在這時,四周突然暗沉了一些,山巔的風也突然猛烈了起來。


    嗚嗚——


    沈天南臉色大變,猛地抬頭看去。


    隻見原先雖然陰沉,但沒有雲朵的天空,突然多出了一層薄薄的雲霧。


    而這層雲霧,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堆積增厚!


    “這是!!!”


    吳定滿臉駭然,不敢置信的看著天空。


    這種突兀的變化,讓他想起了將軍曾經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熱氣上升、冷氣下沉、冷熱相遇……化雨!


    “怎麽可能?!”


    “真的要下雨了?”


    “這附近一個多月不曾落雨,為何偏偏此時落雨?”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那個少年的說法,居然真的出現了……”


    堂堂赤鬆軍軍師,在這一刻徹底陷入了茫然無措之中。


    沈天南仰頭望天,赤紅色的大氅在他背後列列作響。


    這本應豪情萬丈的一幕,在雲層的籠罩之下卻顯得無比的淒涼、蕭瑟。


    沈天南靜靜的看著雲層越來越厚,直到第一滴冰涼低落在他麵頰,才終於發出一聲幽幽的長歎。


    “天不佑我大慶……”


    一張十七八歲的麵孔出現在沈天南腦中。


    判斷蠻族南下,毫不心痛的交出凍瘡膏配方,嘲笑自己的計謀必定失敗。


    當時的嗤之以鼻,已經變成了濃濃的無奈和自嘲。


    自己,為什麽不相信那個少年呢?


    吳定清晰的看到,那個十幾年下來,哪怕重傷垂死都不曾動搖過的身影,在這一刻居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將軍……雨還沒下大,我們……”


    話還沒說完,似乎在迴應吳定一樣,雨勢迅速變得洶湧。


    嘩啦啦~


    大雨傾盆。


    “這是……”


    穀底,老蠻皇舔了舔唇邊,愣了一瞬:“下雨了?”


    狂喜從眼底爆發。


    原本陷入死寂一般絕望的心情,瞬間變得火熱滾燙。


    “大天神顯靈!大天神顯靈了!!”


    撻拔王也反應了過來,熱淚盈眶的大喊。


    “哈哈哈哈哈……”


    老蠻皇仰天狂笑,將權杖高高舉起,“聖族!”


    “聖族!”


    “聖族!”


    “……”


    無數或傷或殘的蠻族士兵抬手錘擊胸口,發出一陣陣沉悶的響聲。


    他們的眼底已經多了一絲狂熱。


    在他們看來,絕死之地,天降大雨,這絕對是蠻皇請來了大天神庇佑。


    換句話說,是蠻皇,救了他們的命。


    老蠻皇犀利的眼神,從一張張疲憊中帶著猙獰的臉上掃過。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聖族大軍,需要一場別樣的勝利。


    “聖族的勇士們啊!”


    “破開前路!”


    “跟隨我……將你們心中的怒火,盡情澆在卑劣的人族身上吧!”


    話音剛落。


    撻拔王猛地一舉戰刀,怒吼震天。


    “屠城!!!”


    “屠城!”


    “屠城!”


    “屠城!”


    “……”


    震天的唿聲傳上山巔。


    吳定焦急的催促:“將軍,快走吧!等蠻族破開山石,一定會上山搜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為了讓蠻族相信沈天南已經病死,也為了六十萬赤鬆軍主力能完成更重要的任務。


    這次無名峽穀的埋伏戰,攏共隻有六萬之數的主帥親軍。


    六萬埋伏九十萬。


    雖然數量差距如同天埑,火藥火油等軍備也有限,但隻要一切順利,九十萬蠻族能逃走十萬就很不錯了。


    可現在,下雨了。


    “將軍!按照那個少年的說法,這個雨一定會越下越大,直到澆滅穀中的火焰,讓溫度徹底降下來,雨才會停。“


    吳定滿臉焦急,語速飛快:“不,甚至根本不用等到雨停,隻要火勢開始減緩,蠻族就有餘力破開堵路的山石,到時候,就走不了了!將軍!”


    “走?”


    沈天南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呢?任由這些蠻子屠戮大慶百姓嗎?”


    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募集軍隊北上的情形……


    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到處都是鐵蹄踐踏後的痕跡,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糧食、布匹被奪走。


    父母被割去頭顱,曝屍荒野。


    孩童被運往草原,作為低賤的人奴畜養。


    更有甚者,滿城被屠,屍首懸掛在城牆上。


    遠遠看去,偌大的城池如同人肉築成!


    那時的北地百姓,已經徹底麻木了。


    他們的眼神,是黯淡無光的。


    一直到……赤鬆軍軍旗出現!


    為什麽能順利的募集到近百萬大軍?


    真的因為有足夠的錢財支撐嗎?


    不。


    當時的沈家,雖然的確富有,但變賣之後頂多也隻夠十萬人馬的軍餉。


    那是為什麽?


    因為,當赤鬆軍軍旗出現在北地百姓眼中的時候。


    他們的眼裏,出現了另一種光。


    一種叫作仇恨的光芒。


    衣衫襤褸的百姓圍上來,問沈天南是做什麽的。


    沈天南迴答:北上殺蠻。


    於是,他們加入了赤鬆軍。


    糧草不夠?


    樹根、樹皮、甚至泥土,都可以果腹。


    沒有衣物?


    樹葉、荒草、甚至赤身裸體都不在乎。


    所以,赤鬆軍勝了。


    肆虐在北地的各支蠻族大軍,在丟下一半兵力後,才狼狽的逃迴草原。


    從那一天起,北地百姓的眼裏,終於有了仇恨以外的色彩。


    “看看這些。”


    沈天南抬起手臂環繞了一圈,“這是你,是我,是蘇老弟,是無數赤鬆軍將士,用血肉換來的太平!”


    “如果今天,我們走了。”


    “你要我沈天南,如何對得起陛下,對得起蘇老弟,對得起數百萬赤鬆軍英魂?”


    吳定的眼眶瞬間通紅,滿臉的不甘之色,咬著牙問道:“可是不走,我們又能怎樣呢?”


    大雨澆滅峽穀裏的火焰已經成了定局,穀底的蠻族大軍,最少有一半還保持著戰鬥力。


    如果六十萬赤鬆軍全數在此,不是沒有可能與之一戰。


    可現在,他們隻有六萬。


    六萬啊。


    能做什麽?


    “嗬嗬,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四境用了哪種妖族的血嗎?”


    “今天,你可以好好看看!”


    沈天南足下猛地一頓,整個人如同利箭一般直射天穹。


    一聲巨大的咆哮從他口中傳出。


    “天不佑我大慶!”


    “我沈天南……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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