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要之事,肯定是審題了。


    第一個紙卷打開。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這句話出自《聖語》。


    蘇平想起第四聖人朱聖對這句話的注解:君子學以為己,不求人知。然沒世而名不稱焉,則無為善之實可知矣。


    大致意思就是,真正的君子言行舉止出自本心,並不在乎有沒有人知道,若是一個人離世之後依舊無人知曉他的聲名,那很可能這個人並沒有什麽好的事跡可以讓別人知道。


    想到這裏,蘇平心中已經有了答題方向,接著拆開第二個紙卷。


    【今四方皆定,何以壯國本?】


    剛看到這個題目,蘇平就忍不住想笑。


    四方皆定?


    這祝天祿哪來的臉出這樣的題目?


    東州大肅王朝物產豐饒,靠海吃海,看不上中州這一畝三分地罷了,真要論起國力,絕對在大慶之上。


    而南邊,大虞的官兵假扮山賊,屢禁不止,焉敢言定?


    還有北境,雖然有定國公在,也隻是勉強維持守勢罷了。


    算來算去,也隻有跟西州隔著千裏荒漠,算得上老天爺幫你定了。


    所以說,這道策論題,從題目本身開始就是錯的。


    不過,這也讓蘇平想起想起了在國子監看過的一篇殿試文章。


    題目是【與鄰不睦,何以安之】。


    這道題出自先皇時期,也是大慶王朝整體都處在建國以來最羸弱的時期。


    殿試策論,問的自然是大慶的鄰居,大虞王朝。


    麵對大虞的侵犯,懦弱的先皇就出了這麽一道題。


    ‘鄰’、‘不睦’,單從這兩個詞就能看出很明顯的立意。


    而那篇文章,準確的貼合了先皇的心意,提出‘以撫代剿、徐徐教化’的論點。


    最終,作答者不出意外的被點為了狀元,官運亨通。


    “這麽說,先皇的這個舉動,催生了祝天祿這樣的主和派?”


    蘇平不屑的搖了搖頭,打開多出來的第三個紙卷。


    隻見其上寫著一行字。


    【以國為題,詩賦作答】


    居然是詩賦?


    上一個科舉考詩賦的朝代,怕不是滅亡了有四五千年了吧?


    蘇平表情微僵,本能的感覺這事兒跟《將進酒》有關。


    若真是這樣的話……永泰帝,在關注自己?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整個貢院考場之內,一道道驚疑之聲響起。


    “詩賦?!”


    “怎麽會有詩賦的?”


    “大人,這卷子給錯了!我這裏多了一道!”


    “嗚唿!痛失解元矣!”


    “……”


    數萬考生的哀嚎此起彼伏。


    而監考官員一方,對這種考場喧嘩的劣行予以了高度的容忍,以及徹底的無視。


    直到一刻鍾過去,一道威嚴的聲音自明遠樓上傳出。


    “肆意喧嘩者,逐出貢院,剝奪鄉試資格!”


    這道聲音不大,卻迅速擴散至整個外簾監考區。


    而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考生,紛紛臉色大變,迅速將剩餘的吐槽憋了迴去。


    留在貢院考試,至少還有機會中舉,若是被逐了出去,那便又要再熬一個年頭,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再轉念一想,不就是多了詩賦一題麽,又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多出這道題,既然如此,那多了跟沒多,區別不大。


    反正這麽些年,研究詩詞的屈指可數,就不信還能多到將自己擠下榜去。


    考生們迅速擺正心態,開始借著燭火思索考題。


    雖然蘇平還沒到三境,但借著對麵號房映照過來的燭火,作答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但他並沒有急著落筆。


    自入號房開始,明遠樓上就始終有目光掃過這裏。


    目光中帶著淡淡的審視,一視同仁的掃過去。


    如果他此時就落筆,必定將引起監視官的關注。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此時,許多考生審題之後開始燒炭生火,準備進食。


    少數家境好的,自然有仆人早早起來服侍,用過了早飯才趕來考場。


    距離蘇平不算遠的地方,韓霜麵露喜色。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這題剛好學過,評個甲等應該沒問題。”


    “壯國本…慘了慘了,這是父…天子都頭疼的問題,我若是答得中規中矩也就罷了,答得不好豈不是要受罰?”


    “等等……怎麽還有第三道!?詩賦題???”


    韓霜詫異無比的拆開紙卷,接著就張大了嘴巴。


    本就唇紅齒白,在燭火映照下更顯得嬌俏了幾分。


    不過驚訝隻持續了片刻,就轉為了然。


    “想來是因小詩君之故,讓天子也開始重視詩詞一道了。”


    韓霜眉飛色舞,自言自語道:“中舉有把握了,這下看九哥還怎麽笑話我!”


    當下,韓霜也不等了,一邊開墨陳紙,一邊琢磨著詩句。


    片刻後,提筆而落。


    一首五言絕句躍然紙麵。


    “國以人為重,身因愛故濃,今朝有明月,千裏照邊鋒。”


    韓霜放下筆,捧起紙來又讀了一邊,眉目間出現滿意之色。


    可隨即,他又想起那個詩出天下知的小詩君來。


    “若是在考場上,也能作出一首像《將進酒》來的詩該有多好?”


    韓霜羨慕說道,接著心中一動:“好像說,小詩君也會參加此次鄉試吧?”


    “是了,那日在貢院遇見,定然也是提前來熟悉環境的。”


    “不知道,他是否還能作出那樣的詩詞來?”


    韓霜喃喃自語,忍不住抬頭看向號房外露出一點點白意的天色,好似那裏即將有異象出現一樣。


    與韓霜有同樣想法的,整個陽京中不在少數。


    內閣學士季宣仁。


    大理寺少卿駱榮。


    都察院左都禦史韓渡。


    榮陽侯……


    但凡是參加過國公府婚宴的,或身在衙門,或身在家中,此時都偶爾會望向屋外,看看是否有異象顯現。


    皇宮深處。


    九皇子負手立在院中,臉色平靜的望著昏沉的天空。


    那日參加定國公府婚宴,是他近二十年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日。


    不僅見證了千古詩詞的誕生,也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人言有多麽可畏,居然可以憑空將一個人扭曲成完全不同的模樣。


    身為婚宴主角的蘇平,更是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這些天,他深居簡出,行事低調,內心一直在糾結一件事。


    拜蘇平為師,求學詩詞之道。


    “他不會不肯收我吧?”


    九皇子看向貢院的方向,神色鬱結。


    他是為數不多,知道蘇平會參加鄉試的人之一。???.23sk.


    也知道自己給蘇平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怎麽好。


    但一首《將進酒》,不僅擊碎了他的驕傲,更是喚醒了他對詩詞的熱愛。


    在這種熱愛麵前,他完全放棄了身為皇子的尊貴,滿心都想著要怎麽樣蘇平才會肯教自己。


    錢財?


    不。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蘇平那樣的人,肯定視金錢如糞土,若是用錢財想要打動他,必定會被他所不喜。


    “該怎麽辦呢?”


    九皇子使勁的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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