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整棟樓都安靜了下來。


    馬皓文忙著抹淨桌椅、鋪床展被、收拾屋子,偶然一抬頭,卻發現馬飛停下了手裏的活兒,正憂心忡忡地盯著新鋪好的床單,不停地搖頭。


    “絕對不可能。我不可能是年級前十名。爸爸,不是我不想學,我也不想給你丟臉,可我真的好蠢,你會被我蠢哭的。”


    馬皓文放下抹布,笑道:“誰說你非得考到年級前十名了?”


    “啊?那你和他們打賭……”馬飛驚訝地張大嘴巴。


    “我騙他們的!忘了那個賭吧。是不是前十名根本不重要。爸爸在乎的隻是,你的腦子,是在睡覺,還是真的轉了起來。”


    馬飛更吃驚了,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說我蠢吧?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馬皓文拉著兒子在床邊坐了下來,他凝視著兒子,鄭重地問道:“想過長大以後幹什麽嗎?”


    “考大學啊。媽媽說的,認真學習就是為了考好大學。”


    馬皓文嚴肅地搖搖頭:“不不,考大學是過程,不是目的。上了大學然後呢?你總得幹點兒什麽吧?從來沒想過?記住,人生就像射箭,夢想就像箭靶子。如果連箭靶子都找不到的話,每天拉弓還有什麽意義?世界上好玩的工作很多,挑一個最感興趣的去想吧,哪怕每天換一個都可以。”


    看著兒子懵懂的眼神,馬皓文頓了頓,接著說:“告訴你一個……嗯,埃塞俄比亞科學家最新的研究成果,每天想這個問題一分鍾,你的智商就會提高五分!”


    馬飛一下子興奮起來,叫道:“真的假的?爸爸,那你現在就開始輔導我功課吧?”


    馬飛以為爸爸一定會立即讓他拿出課本,可是爸爸隻是溫柔地看著他,搖頭微笑,然後說出一句他怎麽也聽不懂的話——


    “可我已經輔導你一整天了呀。晚安,兒子。”


    午夜時分。


    馬飛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屋裏還有光,從書桌那邊傳來鋼筆在稿紙上書寫的沙沙聲。他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伸著頭看,發現爸爸在紙上寫著:“申訴書申訴人馬皓文,男,漢族……”


    “爸爸,你是在工作嗎?”


    馬皓文見他醒了,微笑著點點頭。


    “那我可以不睡覺嗎?”馬飛一下子來了精神。如果是在媽媽家,打死他也不敢問這樣的問題,可是跟爸爸在一起,他覺得可以一試。


    馬皓文樂了,兒子那點小心眼兒,他一望便知。在他看來,家長怎麽說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讓孩子看家長怎麽做。


    他用鋼筆指指天花板:“你可以上天。你自己的事情,永遠不用問我。”說完,扭頭接著忙自己的了。


    馬飛獲得意料之外的自由,呆了一呆,又看看爸爸,扭頭從自己的書包裏抽出輔導教材來,翻開認真看了。


    這些年來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充滿了信心和力量。那位埃塞俄比亞科學家的研究成果真的很神奇!他確信,自己的智力在那一分鍾,真的漲了五分。


    十分鍾之後……


    一個字沒看懂的馬飛已然把書扔在一邊,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


    馬飛還沒起床,便聽見廚房裏傳出熟練的切菜聲、油鍋的滋啦滋啦聲和蒸汽衝擊鍋蓋的突突聲。這讓他頗有些意外,沒想到老爸還藏著一手,竟然是個大廚!他一骨碌爬起床,馬馬虎虎地洗漱了一把,充滿期待地向廚房走去。


    “開飯了。”


    馬飛驚訝地看到桌上隻有一盤黑糊糊的東西,再低頭一看垃圾筐,裏麵滿滿當當都是廢棄的食材。


    馬皓文擦擦汗,低頭羞愧地鞠躬:“首次實驗不是很理想,對不起了馬飛君。”


    馬飛試探著拿筷子夾起一塊放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緩緩點頭:“很好吃啊。”


    “真的嗎?”馬皓文低著的頭猛地抬了起來,充滿驚喜。


    馬飛實在沒忍住,轉身把嘴裏的東西吐了。


    馬皓文尷尬地收住笑意:“嗯……打個賭怎麽樣?期末的時候,你學習成績提高,爸爸的廚藝達到國宴水平?”


    “可我成績提高,應該先從哪一科開始呢?我數學語文不好,地理曆史更爛,最差的是英語和生物。”馬飛一邊翻著書包,一邊發愁地問。


    “真的很全麵。書包給我。”馬皓文接過兒子遞過來的書包,“這麽沉。這是課本對吧,那剩下的是什麽?”他從書包中抽出幾本書,又朝剩下的一堆努努嘴。


    “作業。作業。作業。老師刻的卷子,課外輔讀,優秀作文選,還有模擬習題集。”


    馬皓文點點頭,拎起書包走到垃圾筐前,把書包倒了過來,把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倒進了垃圾筐。


    “幹什麽?我會被罰站的。”馬飛急了,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挽救和黑糊糊的垃圾混在一起的作業。


    馬皓文攔住他,把剩下的課本拿在手上,從兜裏摸出一根軟尺子,比在這摞課本的側麵。


    “來,自己看,是多少?”


    馬飛不理解爸爸的舉動,隻好依言納悶地湊近:“不到十八……十七毫米?”


    “十七毫米,知道嗎?你要麵對的課程根本不是喜馬拉雅山。如果半年裏你個子就能長這麽高,你的腦子自然也能弄明白這十七毫米裏的所有秘密。每天,零點一毫米,可以嗎?”馬皓文豎起一根手指頭。


    馬飛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論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卻又被其中的邏輯深深折服。他瞪大了眼睛,看看尺子標出的短短距離,又看看爸爸熱切的眼神。


    馬皓文緊緊盯著兒子,心裏默念:“堅持!眼神一定要熱切!一定要讓孩子誤以為他就是少年愛因斯坦本人!”他偷偷轉身擠擠眼睛,深唿吸,麵對兒子重新換成更加崇拜的眼神。


    十幾年以後,馬皓文承認,當時麵對著一個語文和數學加起來才考了七十一的小蠢貨,堅持這種眼神實在太考驗演技了。但是,他確實成功了!


    馬飛被爸爸熱烈的期望打動了,他認真地想:“少年愛因斯坦如果每天連零點一毫米的東西都搞不懂,好像真的是件很丟臉的事……”


    從那天起——


    課堂上,馬飛一反常態,他再也不睡覺或是看小說,而是挺直了腰板,認真地聽課、做筆記。教室後門上,“閻公洞”背後,時常出現閻主任充滿怒氣和不滿的眼睛。這顯然不是他希望的結果。


    工地上,戴著安全帽的馬皓文攀登在工程車上、深入土坑底部,身先士卒地工作。不遠處,劉八兩頻頻點頭,露出讚許的笑容。


    大橋旁,馬皓文從公文包裏掏出一疊設計圖紙,圖紙上工整地寫著“設計人:呂驍”。呂胖子接過圖紙,難掩興奮,飛快地駕車離去。馬皓文目送著朋友離去,視線落在遠處東沛大橋的廢墟上,他的臉色冷了下來。


    無論如何,不管別人滿意還是不滿意,父子倆終於適應了他們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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