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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l.02


    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作三類。第一類是讓你勾搭後狼狽為奸的,第二類是讓你鄙視兼踩在腳下維係心理平衡,第三類是讓你仰望然後鬱悶。


    對年卿而言,陳高興就是第三類。


    年卿視為人生最倒黴最不能啟齒的事件便是她的生日。有人說生於閏年二月二十九日的人最可憐,因為四年才能趕上一次生日。


    錯。錯。錯。


    她的生日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這個總以什麽零為標簽劃分一茬人的時代,年卿能不鬱悶到死嗎。


    說她是70後,她比竇娥還冤。說她是80後,名不正言不順。她就這麽毫無歸屬感地生活在70後與80後的夾縫中。


    陳高興生於一九八五年六月一日。標準的85後。而且瞧瞧人家的生日,六一啊六一。自小在這個全世界兒童幸福快樂的節日裏年卿都是陳高興的配角。陳高興帶著自己的戶口本,到哪個商場或飯店都有漂亮阿姨送她禮物。臨了還不忘捏捏陳高興水靈靈的小臉蛋誇她長得真是好看,長大了一定是個小美女。


    所以任誰也無法理解過十四歲生日時年卿幹嗎哭得驚天動地泣鬼神。她終於擺脫了少年兒童的低級趣味啊!


    等十九歲的年卿發現同樣擺脫了少年兒童低級趣味的陳高興個頭比她還高,胸部比她還女人的時候終於認定了陳高興的存在就是為了凸顯自己的平凡。


    現在陳高興說有大禮送給她,年卿的心裏沒有期盼倒平添幾許忐忑。不然蘇朵不肯迴去她那麽急著順水推舟呢。


    果然是份大禮!


    將近一人高的禮盒,用彩色絲帶紮得漂漂亮亮。為了把禮物放年卿家門口物流公司好幾個大小夥兒累得滿頭大汗。


    年卿拜托他們把禮盒抬進屋,簽了單子送走物流人員,然後看著大禮直發呆。


    拆,還是不拆?她躊躇。


    終於,她跺跺腳心一橫,動手拆了那禮物。


    陳高興像破繭而出的蝴蝶從禮盒裏鑽出來,指著嚇到臉色發白的年卿控訴:“老姐,怎麽這半天才動手?想把我悶死啊。”


    其實陳高興會從裏麵鑽出來年卿並不太意外。讓她崩潰的是陳高興的肚子,隆起的肚子。


    “你,你,你……”年卿踉蹌倒退著直直落在沙發裏,“你的肚子?還有,你,你,你不是在德國嗎?什麽時候迴來的?二姑知道嗎?”


    “我媽要是知道了還不連我帶肚子裏的一塊兒滅了啊。”高興一提她娘就一臉鬱結,“老姐,我要是直接找你你保準會把我媽招來。姐,我這也是不得不出的絕招啊。”她很膩歪地坐在年卿身邊,像小時候撒嬌那樣,“你就收留收留我們娘倆吧。”


    年卿的大腦還在停轉狀態裏:“那,那孩子他爸呢?”


    “嗚——”陳高興特詭異地哀鳴一聲,撲在沙發上邊抽泣邊說,“姐,你就別問了。那天月黑風高,阿爾卑斯山上黑燈瞎火,我真不知道他是誰。我這實在是無路可走了,才逃迴國的。姐——”


    “你不是在什麽什麽堡上學的嗎?怎麽跑到阿爾卑斯山啦?”


    “嘿,其實我一直沒忍心告訴我娘真話。”陳高興坐起身倍兒精神地說:“老姐,我們家被中介騙了!那根本是個語言學校!什麽大學預科,都騙人的。第一年還算是在德國一中型城市住著,第二年直接把我們那批人發配到德國跟瑞士交界處了。那可是阿爾卑斯山啊,我們這批留學生就住在山上,下山都要坐火車!這兩年,德語我是沒學會,祖國各地的方言倒是學會不少。”


    “啊?為什麽?”


    陳高興一臉悲憤:“為什麽?我們被管製在一修道院似的地方,整天接觸的都是一起被騙的中國留學生。大家整日把父母從國內寄去的好吃的拿出來分享,別說,我們後來調製的火鍋鍋底還真不錯,融合了全國各地的口味,開店絕對夠水準了。”


    年卿怔怔看著陳高興,心想這就是二姑花了幾十萬血汗錢的結果?女兒本事沒學著不說,還帶著來曆不明的孩子迴國了?


    “這事兒瞞不了多久。”


    “我知道。”陳高興一臉無所謂,“反正再有一個多月我也該生了。等孩子呱呱落地再說以後的事唄。”


    “……”年卿不敢想二姑知道以後會怎麽殘害自己這個幫兇。但不收留高興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孩子勢必要生出來,就讓高興在生產前保持愉悅的心態吧。


    不過她深刻懷疑就算二姑知道了,陳高興還是該高興就高興。她就是這樣的人,沒心沒肺的,整天快樂得不行。陳高興的快樂是永垂不朽的。


    某搖滾青年特喜歡泡的酒吧裏,蘇朵正跟人拚酒。對方正是年卿之前帶著的樂隊貝司手。


    “嘿,聽說你現在的經紀人是年卿?”貝司手一邊喝酒一邊跟他搭話。


    蘇朵不理他,隻是一杯杯地喝著。


    他倒也不介意,就跟說給自己聽似的:“那怪女人別看其貌不揚邋裏邋遢的,帶我們的那幾年可真幫我們擺平很多麻煩。記者似乎都挺買她的賬,沈大老板好像也跟她挺曖昧的。我們幾個樂隊成員就琢磨,雖然她貌不驚人可床上功夫是不是很厲害啊!哈哈哈……”


    蘇朵一拳揍到那個貝司手鼻子上。現場那個血流如注啊!


    酒吧頓時混亂起來。不對,應該是混戰。蘇朵與對方四五個人的混戰。


    桌子被掀翻了,啤酒流了滿地。看熱鬧的人不停叫好,興奮得跟古羅馬看鬥獸的希臘觀眾似的。蘇朵漸漸落了下風,被對方一堆人壓製在身下。喝了酒的憤青們下手賊狠,拳腳都是奔著讓蘇朵毀容去的。


    還有好事者用手機錄下視頻或拍下照片。保不齊這些照片哪家小報就要了呢,也算是發筆小財。


    蘇朵一臉的血,都流到嗓子眼兒了。他咽了一口,腥甜腥甜的。心想:姐姐,你就是個蠢蛋。


    然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年卿接到沈義電話時正在廚房給陳高興下雞蛋麵。聽完才發現手裏的雞蛋連殼帶蛋都被自己丟進了鍋裏。


    她急忙忙關了火,衝沙發裏悠哉遊哉逗貓的陳高興說:“沒空管你了。公司有點事我要趕過去。”


    陳高興不高興了:“什麽事比我這孕婦的事還大啊。”


    年卿抿著嘴,顧不上搭理她。迴房間換了衣服準備出門。沈義剛才說的那句“一個是你以前帶的樂隊貝司手,一個是現在帶的蘇朵。年卿你這經紀人怎麽當的?”直直丟過來,甩得她的臉到現在還是熱辣辣的。


    她更討厭蘇朵了。


    剛走到玄關陳高興就腆著肚子擁過來:“你別把我丟到家裏,我也要去。我還沒吃飯呢,出去好歹能吃點東西啊。你不管大的也要管小的吧。”


    “別鬧了。我要去醫院,那裏可沒吃的。”


    “醫院?”陳高興的雙眼滴溜溜一轉,忽而捂著肚子,“呀,我的肚子有點疼,該不會早產吧,老姐?”


    年卿覺得擺在自己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敲暈了陳高興要麽帶她走,不然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自己的。


    施暴是需要技術含量的活兒。她沒有。隻能認命地帶著陳高興往醫院趕。一路上她想:那小子不會出什麽事吧。


    急救室裏沈義一見年卿就問:“他跟著你住,你就是這麽照顧他的?”


    “啊?”陳高興跟發現新大陸似的,“姐姐,你跟男人同居?”


    沈義這才發現年卿身後跟著一漂亮孕婦:“你誰啊?”


    年卿拉開陳高興示意她老實點。她走迴到沈義麵前問:“怎麽樣了?”


    沈義朝身後一努嘴。“自己去看。”年卿從他身邊擦過,聽見他有些懊惱地自言自語,“讓我怎麽跟周子衿交代?”


    周子衿如此看好蘇朵的音樂才華嗎?應該是吧。這麽多年,他幾乎隻給女歌手製作專輯。蘇朵和他的樂隊是例外的例外。


    年卿在病床邊站定,眼睛瞪得賊大。


    這,這還是蘇朵嗎?頭包得跟木乃伊似的,隻露出雙眼。


    陳高興的人生格言是:有熱鬧不湊王八蛋!


    她很堅持自己的人生格言,所以才不管年卿的警告跟在年卿身後好奇地盯著“活木乃伊”猛看。


    “你……”年卿發現自己雖然討厭他,但是看到蘇朵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心裏很不舒服。他的五官長得多漂亮。濃濃的眉,亮亮的眼,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唇,弧度完美的下巴。不過她是打死都不會承認蘇朵是年輕貌美的。


    這家夥意識還算清醒,亮亮的眼緊緊盯著年卿和陳高興。


    隻聽陳高興忽然指著木乃伊蘇朵大喊:“是你!是你!”


    一時間急診室的其他病人和家屬包括護士在內都朝這邊看過來。沈義在外麵打電話呢,也被這一嗓子引得探過頭來問:“怎麽了怎麽了?沒事吧沒事吧?”


    年卿快要被陳高興驚嚇死了,趕忙捂緊她的嘴:“陳高興你別在這兒給我丟人!”


    陳高興還是亂七八糟地指著蘇朵,嘴裏支支吾吾地:“不是,別,姐,放放……”


    “你不大吼大叫我就放手。”


    陳高興瞪著大眼猛點頭。年卿慢慢鬆開捂在她嘴上的手。陳高興湊近病床看蘇朵,一雙眼恨不得長到蘇朵的臉上,哦不,是長在蘇朵臉上的繃帶上。


    “陳高興你到底想幹嗎?”年卿開始擔心蘇朵的安全問題。


    “姐。這不是蘇朵嗎?”陳高興指著木乃伊說。


    咦?自己有告訴陳高興蘇朵的名字嗎?年卿快速迴憶一遍,好像沒有啊。


    陳高興又說:“就是十年前,你在遊泳池救了一溺水的小屁孩兒,還給他做人工唿吸的,你忘了?”


    ……


    年卿頭有點蒙,但記憶裏好像隱隱真浮出這麽一件事:“好像有……”


    “什麽好像有啊,那小子當時睜開第一眼看你的眼神就跟現在一模一樣。”陳高興指著層層繃帶中唯一露出的雙眼,“就這雙色迷迷的眼睛,燒成灰我都不會認錯!我記得他說自己叫蘇朵的,一定不會記錯!”


    這個年卿相信。陳高興的記憶力從來堪比電腦。可她僅憑一雙眼睛就能認出一個人來是不是太神奇了?


    “臭小子。”陳高興拍著蘇朵的木乃伊的頭,也不管他疼不疼,“十年了,你還跑來纏著我老姐啊?不就給你做了人工唿吸嗎?雖然那是你的初吻可我姐也是為了救你。小孩子可真是麻煩。”這話說得好像她比蘇朵大很多歲似的。


    有時候迴憶就是被歲月的灰塵堵住了出口,當這些灰塵被拂去,迴憶就會跑得比普氏野馬還快。年卿這會兒全都想起來了。


    這麽一想起來,連當時嘴對嘴給蘇朵做人工唿吸時他彈性十足的唇的觸感也都想起來了。


    年卿的臉紅了。心想那個要是算吻的話不僅是蘇朵的初吻,也是自己的初吻呢!初吻啊,就這麽沒了。


    “哼。”蘇朵鼻孔裏冷哼了一聲。


    “哼什麽哼?”陳高興還想敲他的頭,“你現在又來跟我姐姐同居?你這小子真是一肚子壞水兒。給我老實交代究竟打什麽主意呢?”


    “高興。”年卿拉開陳高興,“他可躺在病床上的。再說十年前的事早就過去了。”


    陳高興還想喋喋不休地說什麽,卻被一個亟亟走來氣場強大的美女打斷了。


    “周子衿,你怎麽跟我保證來著?說是朵朵跟著你不會有任何問題,說他天生是屬於舞台的,說他很有音樂天分。結果呢?朵朵這不是有問題了,朵朵舞台還沒上過一次就躺倒在病床上了,朵朵有音樂天分,可你看看現在的他!”一根戴著至少一克拉以上鑽戒的白皙手指指著病床上的木乃伊,“天哪,朵朵你太醜了,你真難看。丟死媽媽的臉了。”


    年卿和陳高興瞠目結舌順著那根迷人的手指看去——真絲質地海軍風上衣,白色長褲紅色高跟鞋。一手拎著d&g新款波士頓包包。臉龐精致得像鵝蛋,皮膚保養得不見一絲褶皺透著女孩才有的光澤。長什麽樣兒看不清,因為她帶著一款特有氣勢的幾乎遮去了大半張臉古奇明星款大墨鏡。


    這美女是蘇朵的媽?


    美女撫著自己的心口:“天哪,朵朵,媽媽真受不了你這麽醜。沈義,沈義呢?說什麽按公司規定朵朵必須住宿舍?你給我出來。沈義,沈義。我們周家什麽時候沒朵朵住的房子啦?”


    沈義迅速冒出頭來:“正在打電話,另一個還在局子裏呢。我過去處理啊。年卿,周子衿,這裏交給你們了。”說完他就像超人一樣消失。


    周子衿在她身後乖得什麽似的,從沒見他對哪個女人這麽低眉順目。聽了美女說的話他眉頭緊皺,無奈地說:“姐,朵朵這還在病房呢。”


    年卿隻覺得有一行大雁從頭頂飛過。一會兒變成一字形,一會兒變成人字形。


    周子衿叫這個美女“姐”,美女是蘇朵的“媽媽”,難道是說:蘇朵是周子衿的……外甥?


    年卿看著周子衿,眼睛都快膠在他身上。


    病床上蘇朵又哼了一聲,像是累了,緊閉雙眼。


    蘇朵他媽眉頭緊皺,一張臉就像快滴出水的水蜜桃。


    “周子衿,我看不下去。朵朵就交給你了,給我完好無損地帶到麵前來才算完事聽見了嗎?”說完她撫著自己的小心肝飄走了。


    她走後,病房瞬間安靜下來。


    周子衿看著年卿,對她說話,聲音卻隔著冰雪覆蓋的北冰洋:“終結者樂隊近期的通告排練都暫停。這些天你辛苦一下,多照看照看蘇朵。等他能出院了暫時先搬到我……”


    蘇朵忽然睜開眼,閃亮亮地看他:“不,出院了我還住姐姐家。”


    “看吧,”陳高興得意揚揚地說,“我就說這家夥纏上我姐了。你們家一定很有錢,找什麽借口往我姐那兒擠啊?”


    周子衿跟沒聽到陳高興說話似的,隻盯著蘇朵,緩緩說:“不行。蘇朵,過去你怎麽任性我都由著你。這次不行,出院後你必須去我那兒。”


    蘇朵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紮著竟坐起身:“你要是一意孤行我就徹底消失讓你和老媽找都找不著。”


    氣氛一下僵持起來。這是怎樣的親戚關係啊?年卿看看周子衿又看看蘇朵,弱弱地說:“蘇朵你還是聽他的話吧。”


    蘇朵迅速看她,繃帶中唯一露出的眼睛冰冷冷的。然後別過頭去,再不看她一眼。


    年卿心底一麻。她想起上初中時親戚送給她家一隻黑色臘腸。那時她正在初三衝刺的關鍵時刻。養了一個星期不到不得不轉送他人。送臘腸走的時候它也是這樣的眼神。坐在新主人的車裏再不看年卿一眼。


    周子衿點點頭:“就這麽定了。出院時我來接你。”他轉身走的時候又在年卿耳旁丟下一句話,“我和蘇朵的關係不要讓外界知道。”


    待他消失不見,陳高興才湊到年卿身邊問:“姐,他誰啊?氣場能壓過我陳高興的人可不多見。”


    年卿沒有迴答,倒是一旁的小護士眨巴眨巴眼說:“他是周子衿吧?你們跟他什麽關係啊?”


    陳高興捧著肚子跳起來:“周子衿?他就是周子衿?姐,你上大學的時候不是什麽後援會的會長?你們那個後援會好像都是周子衿的粉絲吧?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偶像兄!”


    折騰大半天,這都快午夜十二點了。整個急救室的人都看著大吼大叫的陳高興,表情個個都跟看見怪物似的。


    年卿問她:“你不餓?”


    “呀。”陳高興這會兒才想起來晚上沒吃飯這迴事。一想不得了,立刻表現得餓得頭暈眼花。


    “你先迴去,路上隨便吃點。明天幫我收拾些洗漱用品送過來,哦,再給我拿一套幹淨衣服。”年卿一邊說一邊推著陳高興朝急診室門口走。


    好容易送走了陳高興,年卿輕輕走迴急診室坐在病床邊看著蘇朵。


    不論怎樣,熬過這幾天就可以結束跟這家夥的同居生活。想到這裏,年卿臉上神色柔和許多,伸出手為他掖著被角。


    陳高興剛才那麽一吼,十年前那段沒心沒肺快樂無邊的囂張日子一股腦鑽了出來。


    遙想當年,周子衿不論在哪裏演出都有年卿興奮到發紅的麵龐。好像她上大學就是為了追隨周子衿的腳步。周子衿拉的每一曲都令她感動。十九歲之前甭管遇到多崩潰的事年卿都不知道哭,聽周子衿拉琴卻總是淚流滿麵。


    校友都笑她,說唱歌五音不全的人能被音樂感動成這樣?一定是看上周子衿了吧。


    她才不管別人的議論,執拗地跟著周子衿的腳步,也就隻是聽他拉琴,靜靜地聽從不打擾。


    “嗯……”病床上的蘇朵哼唧起來,迫使年卿關上迴憶的窗。


    第二天,年卿等了一上午都等不到陳高興給她送東西。從前這個陳高興就靠不住,懷了孕以後更不靠譜。


    年卿倒是等來了另一個人。他送來了年卿迫切需要的東西。


    刷了牙洗了臉從衛生間出來,年卿由衷地對周子衿說:“謝謝。”真的要說聲謝謝的。早上不能做早操也就罷了,若不能洗臉刷牙那真是生不如死。


    周子衿淡淡地說:“辛苦了。”他意指年卿的熊貓眼。


    這對熊貓眼還不是要拜蘇朵所賜。昨夜整整一晚也不知真的假的,蘇朵上了五六次衛生間。每次都折騰得年卿人仰馬翻,最後一次年卿舉著輸液瓶倚著衛生間的門都快睡著了,蘇朵猛然開門出來,她直直撞到他懷裏。蘇朵痛得嗷嗷亂叫,急診室所有的人都被他驚醒了。


    這麽折騰,年卿能精神抖擻才怪。


    可這麽辛苦,年卿都已沒什麽感覺。意識裏滿滿都是周子衿對她說:“辛苦了。”這是剛剛周子衿對她說的。不為別的,隻為了她,所以說了這三個字。他有多久沒有這樣對她說話了?好久好久,久到年卿以為這是上輩子的事。


    她用冷水洗臉,本來涼絲絲的,現下如春季絮暖陽光拂過田野般溫暖。她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支支吾吾地:“我,我……”


    “姐姐。”蘇朵忽然說,“我想拉屎。”


    這小子又來?


    年卿手忙腳亂地扶他坐起身,又取下輸液瓶。


    “我來吧。”周子衿接過蘇朵,帶著他朝衛生間走去。


    年卿剛舒了口氣,就聽見蘇朵說:“我又不想上洗手間了。”


    禍害,這小子就是個禍害。


    周子衿哪是年卿那麽好欺負的,把個蘇朵一架:“不去也要去。”說完砰一聲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年卿心想,若不是蘇朵的臉被包成了木乃伊,此刻還不知道多精彩呢。


    這兩人進去的時間可不短,好一會兒出來後周子衿對年卿說:“公司再請個護工吧。”


    年卿想點頭說好,可不知為什麽搖頭拒絕了:“不了,我還行。”


    周子衿倒不堅持,找了主治醫生問問情況很快走了。


    接下來一直到晚上蘇朵都很乖,不再嚷嚷著去衛生間。年卿見他睡著,決定趁這會兒迴家一趟。陳高興這家夥死到哪裏去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可再亂都沒有敲開門後看到的亂。像是剛剛爆發過世界大戰。


    她先問開門的男孩:“你是誰?”


    越過男孩走進去,看家裏不過二十四小時就恢複到之前被洗劫過一般的景象。客廳裏還有一個男孩,年卿的太陽穴狂亂地跳:“你又是誰?”


    陳高興捧著肚子從衛生間出來:“姐,你,你怎麽迴來了?”


    “你還知道我是你姐?”年卿真想把這個自私自利的陳高興拎起來丟出去,而且還是從窗口丟出去,“我讓你給我送東西,你卻在幹什麽?這兩個男孩又是怎麽迴事?”


    “他,他們……”陳高興理虧,小心翼翼地說,“都是寶寶的疑似父親。”


    “什麽?”


    兩個男孩頓時在年卿麵前立正站好:“大姐,您好。”這兩人臉上頸上都是一道道的血印子,應該是陳高興的傑作。


    “陳高興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姐,那天晚上我們在阿爾卑斯山上露營,大家喝了點酒我們三個稀裏糊塗鑽一帳篷裏了。後來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他們兩個都說自己做了,所以寶寶他爹究竟是誰我們都搞不清楚。”陳高興發現年卿的臉越來越低沉,做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姐,你生氣啦?”


    年卿已不知該說什麽好。她迴房間換了身衣服站在客廳裏指著三個人說:“你們兩個現在就離開我的房子。還有你,陳高興,生完孩子是誰的你住誰家去,給我滾蛋,消失!二姑那兒我權當不知道,你自己的事自己看著辦。”


    她是很生氣。但更多的是羨慕。


    陳高興總是這樣隻管自己不管別人。可她都這樣了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愛她?


    沈義早就說她:“年卿,你這人就是被自己束縛住了。”


    年卿知道他說得沒錯,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可憐蟲。痛快地過活早就跟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有點蔫兒的年卿迴到醫院急診室,發現木乃伊蘇的身邊圍了一群白衣天使。她頭腦中嗡一聲作響,該不是這家夥有了什麽嚴重的並發症吧?這麽一想,年卿手腳都是冰涼冰涼的。她竟然聯想到蘇朵那奇怪的媽伸出戴著大鑽石的手指緊緊掐住她的咽喉。


    “蘇朵。”她扒開人群衝進去,“蘇……”朵字被她生生咬住。人家蘇朵根本沒什麽事,正跟白衣天使們說點子娛樂圈的破事兒逗樂呢。


    “周子衿的女朋友從來沒有交往超過一星期的……咦,姐姐你迴來啦?”見到年卿蘇朵眨著眼說,“不好意思,今天就到這兒了,她管我特嚴不讓我跟你們說這些的。”


    年卿隻感覺指責的目光嗖嗖嗖直往她臉上戳,等人群退散開她臉拉長許多:“你就是話多才被人開瓢毀容的吧,腦袋包成這模樣了還招惹醫院的小姑娘。”


    蘇朵舒舒服服地靠在枕頭上,嘴角好像在向上翹:“姐姐,你吃醋啦?”


    “我吃你的醋?”年卿覺得自己跟他根本無法溝通,說什麽什麽擰巴要多累有多累,“蘇朵你腦子被打得腦震蕩了吧,要不然再拍個ct?”


    蘇朵特阿q:“你就是吃醋了。”


    好吧好吧,跟他計較什麽。不過同居一天半年卿已經很能夠領教蘇朵的本領了,這人整個一麥兜。


    果然是年輕人,身體恢複比較快嘛。


    蘇朵很快恢複了食欲,比豬八戒都能吃。一天三頓正餐,外加下午茶點和夜宵。每頓飯完了還要吃兩個大鴨梨加十顆山竹。醫生見了倒是樂嗬嗬地挺讚許,就是蘇朵刁蠻的胃口折騰著年卿在京城各大飯店間把腿都遛細了。


    一周後他除了個別傷重的地方仍包紮著,木乃伊頭再看不見了。


    醫生給他檢查後說可以出院,在家安心靜養,別忘了按時迴醫院換藥。蘇朵一聽,立刻吆喝著頭疼難受腿腳發麻,於是又耽擱了幾天。再次通知他可以出院時,蘇朵又說自己頭暈犯惡心直想吐。成功拖延兩天後醫生直接下通牒,說他這種行為是浪費醫療資源,對於在醫院門口排著隊卻住不了院的病人來說是道德上的犯罪!


    蘇朵就這麽不情不願地被清理出醫院。


    出院這天周子衿和沈義一起來接他。年卿目送這個終結者上車,心情很是愉快。


    誰知蘇朵一條腿留在車外,伸手死死拉住年卿:“你也上車。”


    年卿掙脫不開,求救的目光先看向沈義後投向周子衿。先看沈義是一種習慣,可她很快想起沈義跟這小子一定是一夥的,不然怎麽明知道蘇朵不是沒有地方住還往自己的公寓裏塞。她想周子衿一定不會不管。


    “你別看他們,你看著我!”蘇朵這些天壓在心頭的話再忍不住,“陳高興就隻看到我的眼睛就認出了我。可你呢,姐姐,你從來沒有認出我,從來沒有!”


    “蘇朵,上車。”周子衿果然說話了。


    “我不就是十年前從遊泳池裏把你救上來嗎?你想幹什麽?你想要什麽?如果想報答,我心領了。”年卿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她實在覺得莫名其妙。這小子十年後忽然冒出來,橫衝直撞攪得她的生活亂七八糟。她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嗎?按理說她該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嗎?


    蘇朵瞪著她,胸膛鼓得老高。


    “蘇朵,上車。”周子衿又說了一遍。


    沈義出來打圓場:“子衿啊,要不還讓蘇朵跟著年卿迴去?我覺得年卿照顧他挺好的。”


    周子衿年卿兩人雙雙用目光刺殺他。


    蘇朵像是被提醒了什麽,轉身在周子衿耳邊低聲說著什麽。他們說得挺久,周子衿的眼神若有似無地在年卿身上瞟了幾瞟,方說:“年卿,你再辛苦辛苦,去我家照顧蘇朵一段時間行嗎?”


    當然不行。


    可說這話的人是周子衿,周子衿啊。


    年卿暈暈乎乎地點了頭,暈暈乎乎地坐上銀色沃爾沃商務車,暈暈乎乎跟著蘇朵到了周子衿家的別墅。


    十年,距離她上次來到這裏整整十年。


    蘇朵跌進的那個遊泳池仍舊盛著碧藍碧藍的水。那個美麗夜晚舉行露天pa


    ty的草坪依舊綠油油。


    這麽多年過去,改變的隻是花園裏樹長高了許多,隻是周子衿不再拉琴,隻是蘇朵長成了一個性格古怪的男生。


    “老姐,老姐,住在這裏的男生一定是個王子……”當年,本著“有熱鬧不湊王八蛋”原則死氣白賴非要跟著年卿一同參加酒會的陳高興剛一走進周宅,就作如此感歎。


    那天年卿穿著鵝黃色連衣裙。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穿真絲連衣裙,那樣嫩的顏色,站在人群裏像一朵淡雅的矢車菊。這也是她此生為止唯一一次穿連衣裙。她的青春她的夢想仿佛都在那個美妙的仲夏夜戛然而止,停止了一切美好的萌芽。


    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努力地想,想得眼眶酸澀。


    “姐姐,”蘇朵打斷了她的酸澀,把她硬生生拉迴到現實中,“你就是在這裏救的我。”蘇朵也在迴憶,顯然他的迴憶更幸福。


    年卿努力地笑:“是啊,那時的你就像拔了毛的小公雞。現在可長大了,更壯實了。看這小胳膊腿兒發育得多好。”


    她的形容蘇朵顯然不滿意,拖住她的手就朝別墅裏走:“誰是拔毛的小公雞啊。哦,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吃辣子雞了,越骨瘦如柴的越好。我現在隻喜歡在骨頭縫裏挑肉絲,不喜歡在肉塊裏挑骨頭。”


    “把你的手拿開。”周子衿和沈義就坐在客廳裏說話,年卿急著把手從蘇朵手中抽出來,“你舅舅這裏一定有廚師,想吃什麽跟他們說去。”


    蘇朵猛地停下腳步,轉過頭神秘兮兮地對她說:“姐姐,你不想迴到這裏吧?我也不想。你放心,等我全好了,擺平我媽,咱們就迴你家。到時候就咱們倆過。”


    為什麽她跟他清清白白的關係總能被蘇朵三言兩語說得那麽曖昧?


    “蘇朵。”周子衿剛好抬頭喊蘇朵,見他倆親親熱熱地拉著手聲音頓了一頓,“我今晚飛東京,三天後迴來。”


    蘇朵仍握著年卿的手,聞言高舉起招搖地擺了擺並齜出潔白的牙齒:“有姐姐照顧我就行了。”


    沈義低頭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去機場。”


    要走的人都走了,年卿站在門口台階上遠遠看消失的銀色沃爾沃。她低下頭,用尖利的指甲刺向蘇朵的掌心:“放手。我們必須談談。”原來女生的長指甲跟穿高跟鞋有一樣的功效:在必要的時候把它們變成武器。


    蘇朵吃痛,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周子衿家的別墅頗有些來曆,轉幾條街就是紫禁城,特苗正的紅牆綠瓦。院牆外幾棵老槐歪過來,澄淨天空那麽一掛,卷著草香的風唿啦啦一吹,時空靜止似的美好。


    年卿坐進樹下搖椅裏曬太陽。


    “姐姐,你想談什麽。”蘇朵笑眯眯地,乖乖坐在她對麵。


    她裝不下去了,心裏的疑問劈裏啪啦打過來:“第一,你真是對我圖謀不軌才串通沈義住我哪兒的?第二,為什麽?第三,我沒有戀弟情結,如果說當年的人工唿吸讓你產生什麽錯覺,請你去看心理醫生。”


    蘇朵還是很乖,笑眯眯地:“迴答姐姐的問題。第一,我就是對你圖謀不軌蓄謀已久。第二,不為什麽,我高興我樂意我就是想。第三,我看過醫生了,沒用,要不你從了我要不你滅了我要不你就聽天由命。”他忽然把臉湊近了些,“你看我這麽外嬌裏嫩的你就對我沒有覬覦你就不想采下我這嬌豔的花骨朵?”


    他的話半真半假,聽得年卿啞口無言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她也就是身份證上寫著芳齡二十九,智商情商還停在十年前沒長進過。終於,她漲紅了臉憋出一句話:“你媽都不管你?”


    “她?”蘇朵雙手在腦後交叉,搖晃著他青一塊紫一片的漂亮臉蛋兒,“我媽說了,隻要是我占女孩兒的便宜她就不管。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這什麽娘啊。年卿有點兒走神,心想陳高興和蘇朵的媽估計能結拜姐妹了。再轉念一想,不行,那自己和蘇朵的輩分不就亂套了。


    她被自己的發散型思維嚇了一跳,趕緊眨眨眼喚迴理智。


    “姐姐,你就不要妄圖從我的天羅地網裏逃開了。反正也沒用。”


    年卿試圖討價還價:“你要是迴答我一個問題我就不逃跑了。”在這兒待著好歹能見著周子衿啊,她跑什麽跑。


    “說,組織上全給你解決!”蘇朵特痛快。


    年卿收了臉上輕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問:“周子衿的左手手腕是怎麽受傷的,你知道嗎?”


    風忽然停了,鳴叫的蟬啞了嗓,歪進院牆的老槐耷拉著歲月。


    蘇朵看了她很久:“姐姐,我難受。”說完就倒年卿懷裏了。


    年卿隻當他裝的,毫不客氣地推倒在地氣洶洶走開了。半小時後管家緊拍她的房門。


    “年小姐,年小姐,蘇朵的止痛藥在哪兒放著呢?”


    年卿打開門:“怎麽了?”


    “您不知道啊。”管家用眼神指責她護理得漫不經心,“小蘇少爺在院子裏躺著起不來呢,直嚷疼。若不是我發現得及時……”


    不等他說完年卿便衝出去。她心裏有點擔心,周子衿這麽疼自己的小外甥,會不會生她的氣。


    管家和她一起攙著蘇朵迴房間。喂他喝了藥,年卿還是不放心,坐在床邊寸步不離地等蘇朵醒來。要還不見好得趕緊地往醫院送啊。


    就這麽等著等著趴在床邊睡著了。這房間有一股氣息,令她安穩的氣息。年卿做了個夢,眉頭不時糾結起來。也不知她夢了什麽,唿吸漸漸急促,臉頰也紅得怪異。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蘇朵卻不知去向。


    這被子當真絲滑如水,在她坐起身的同時窸窣落下。露台傳來的吉他聲斷斷續續,時有時無,蘇朵詩人般的吟唱輕輕響起:“ilookupo


    mylifeasat


    iptot


    ytoseetoe


    joy……yeste


    daysjustpassedawaysomethi


    ggoesclea


    ly……”


    他一邊吟唱一邊撥動琴弦,時不時停下來在六線譜上亂七八糟地寫著什麽。


    年卿英文很爛,五線譜六線譜更爛。總之是爛到一塊兒了。但她著迷地坐在蘇朵身邊聽他斷續吟唱。蘇朵抱著吉他的樣子很像十年前拉大提琴的周子衿。她望著他,眼神迷離起來,仿佛是迴到十年前,迴到學校空無一人的大禮堂,周子衿在舞台上旁若無人地練琴整個一花澤類第二,年卿總躲在幕布後麵小心翼翼地偷聽。後來這個秘密被當時任校團委書記的沈義發現了,臊得她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從小她唱歌就跑調,音樂老師總擠兌她:年卿唱歌是自然轉調,一般人都聽不出她跑調了,屬於高級別。青春期過後更是赫然發現自己的嗓音變成了公鴨嗓,跟張柏芝有一拚。大約這個緣故,音樂細胞豐富到快溢出來的周子衿在她心目中簡直是萬能的天神。


    她的幸福迴憶被一聲刺耳的劃音打斷。


    年卿捂著被虐待的耳朵輕喊:“蘇朵!”


    始作俑者蘇朵冷哼一聲:“姐姐,要是還惦記我舅舅就手腳腿兒麻利些。別怪我沒有警告你,他去東京可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夠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這迴應該是認真想要結婚了。”


    “我說了對周子衿不是那樣的。”


    “那是什麽樣的?”蘇朵冷冷說:“剛才你看著我就差流口水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眼睛看著我心裏卻是想的誰。”


    “你……”年卿迴過味兒來,問:“周子衿真要結婚?”


    “你還不是一般的遲鈍。”蘇朵鄙視地瞪了她一眼,收拾起譜子吉他,“姐姐,我這花骨朵哪裏不如小舅那個老男人?”


    周子衿哪裏老啊。蘇朵這是嫉妒,絕對嫉妒。


    “吃飯了,笨女人。”


    晚飯自然沒有辣子雞。周子衿走之前跟管家詳細交代了醫生的囑咐。所以桌子上擺的都是流質食物和一些綠油油的青菜。


    年卿隻好陪著蘇朵當大白兔。


    蘇朵老實了沒幾天就嚷嚷著悶,一定要打電話叫了瀟瀟、司城甚至陳高興到別墅陪他玩。


    “你把陳高興招來幹嗎?”那個大肚婆來了還不得要年卿頭疼死。叫她來無異於把狼招來。


    “我就招她!我喜歡陳高興我喜歡她!”


    誰讓她能一眼認出蘇朵來呢。對這件事,蘇朵一直別扭著。他都對姐姐這樣那樣了,輕解羅衫的就差脫光了裸奔,這個遲鈍的女人都沒認出他來。他都包紮成那樣那樣了,整個人裹得像一木乃伊,挺著大肚子的陳高興卻一眼認出了他是誰。


    這個世界人和人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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