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個想法也隻是一瞬,顯然林如海不太可能這麽做。


    而看著李昭在沉思,林如海又笑著問道:“難道,從這案子中,你還不曾看出什麽來?”


    繡衣衛那邊自然有這案子相關的卷宗,來龍去脈都在那裏,李昭既然跟在顧遙手下,顧遙又是吳百戶手下的總旗,他們便是主要負責調查這個案子的,那肯定看過資料了。


    雖然如此,李勇卻也隻是隱約琢磨到了一點東西,不敢說自己一定就看出了什麽來。


    而林如海這迴沒有外人在,似乎也是有心要好好指導他一番,便再問道:“你以為,此事隻是一個很小的命案?”


    雖然接連死了三個人,而且兇手不被抓到的話,可能還會繼續死人,但這樣肯定不足以讓此案引起這麽大的關注。


    尤其是同時引起皇帝和太上皇的注意,都派了人來來過問,這也是如今“三法司會審”能成型的原因。


    可以說,這個案子已經超越了其本身的性質,成為了另一種較量的舞台。


    “莫非,大人的意思是,今上與太上皇,有意拿這個案子做文章?”


    林如海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也不需要故意瞞著什麽了,看出什麽就說什麽。


    其實以他聽到的心聲來說,林如海毫無疑問,是真心為了他好,所以才會與他說這些事情的。


    當然,因為情緒波動不強烈,所以這心聲其實很模糊,也是因為林如海在李昭麵前的確沒什麽遮掩,要不然就得跟那雲兒一樣,什麽都聽不到了。


    林如海笑著點了點頭,讚賞道:“昭兒,你果然不會讓本官失望!”


    等站起身來,來迴走了幾步,他迴頭又說道:“你可知道,工部緣何在今上時,突然被冷落了?”


    工部曆來是不受重視的,這個觀點對,但也不全對。


    在外界看來是如此,但其實,在太上皇當政時期,工部是有過一段“興盛”時期的。


    而那段時間,也正是太上皇熱衷於下江南的時候。


    三下江南,雖然是由那兩淮鹽運總商的江春接待,但太上皇的其他行宮、別院,卻都是工部出馬,仿造皇宮縮小規模所建。


    而此外,也是在太上皇任上,翻修了許多的宮廷建築,也算是好好過了一把前麵幾任沒有過夠的享樂癮,真正體會了富有四海的帝王的樂趣。


    然後等今上登基的時候,一查居然還有一大堆定製的材料沒有用完的。


    沒辦法了,隻能用來興修寺廟和諸王府。


    同時,還把皇城一邊宮牆去了,把那些廢棄材料再次利用,將太液池西邊的位置都用來做民居。


    太上皇任上留下的爛攤子,在皇帝親政這十幾年,經過他勵精圖治,早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現在海內升平,看起來倒似乎又有些太上皇登基之初的鼎盛樣子了。


    當然,這一幕如果太上皇不在了,在地下他大概還會感到欣慰。


    但現在他還活著,這前後對比起來,就感覺有些分外諷刺了。


    所以太上皇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其實可想而知,不說水火不容,但指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再加上有人從中攛掇作梗——這是完全可以想見的……


    要不怎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呢,太上皇時候的顯貴,在今上時自然不受重用,像是工部這地方,在先前用完了之後也就漸漸恢複了原本的清冷模樣。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這些人自然就會想著,要找迴昔日的榮光,而他們最大的希望,當然就都著落在了太上皇身上。


    其實在今上剛剛親政的時候,太上皇與他還算有個蜜月期,那時候真是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場麵。


    皇帝沒有對太上皇的政策進行什麽更改,也沒有動他留下來的大臣們,太上皇自然也沒有指指點點,反倒真地放權給他。


    似乎除了皇帝不那麽享受了,跟太上皇時期並沒有本質區別。


    而這轉折點,大概還得要追溯到十三年前林如海在蘭台寺擔任大夫的時候。


    蘭台寺行禦史的監督職權,相當於是朝廷和皇帝的喉舌,這個機關當今自然是想要控製在手中的。


    哪怕在太上皇的命令下,蘭台寺一直對他十分配合,但不換上自己的人,總歸還是不放心。


    不過蘭台寺卿王政經營多年,又有尚書令為奧援,皇帝想要動他沒那麽容易,所以隻能一步步來。


    但卻沒想到,隻那一步,卻讓王政那邊產生了莫大反應,最後甚至引發了一係列的反彈,林如海也就迅速被皇帝拋出來,最後丟到江南那旮遝去,大好前途一朝喪盡。


    也是自那之後,皇帝與太上皇的關係,便陷入了僵化。


    “所以,這工部要將此事鬧大,目的絕不僅僅隻是為了那幾個照磨所吏員……”


    聽林如海這麽一講解,李昭才算是對這情勢有了一個了解。


    然後迴頭看著林如海正笑望著自己,突然心頭一動,問道:“林大人與我說這些,可不隻是為了這件案子吧?”


    林如海笑著點點頭,又露出了那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可惜李昭的出身太低,哪怕脫籍了,也很難在仕途上有所建樹。


    林如海原本見他進入繡衣衛,還打算讓他低調行事為人,莫要暴露鋒芒引來針對。


    但既然李昭自己有上進之心,那他也不會壓著甚至會幫他一把。


    林如海沉聲道:“你或許不知道,自從天子將皇城宮牆拆除了半邊,他便每年都會遇刺好幾次,且是以各種方式。幸得暗衛和龍禁尉一暗一明護持著,才沒有讓他們失手。


    “天子在民間聲望極佳,會做出這等事情的,想也知道到底是何人。”


    得罪了利益的人唄,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絕對的中立,也肯定隻能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


    而當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他們勢必會想要做什麽,要不就是轉變自己,要不,毀了讓他們利益受損的人。


    遠的不說,就說前明時候,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任皇帝死於非命?


    真的是他們運氣太差,命不好,喜歡折騰?


    有當然是有,但每一個都這樣,就顯得莫名了,就算自己不注意,大臣內侍們也該注意。


    除非,監督者本身就成了加害者。


    不過,皇帝處境艱難,對於李昭來說,卻沒什麽感覺。


    畢竟他對那位素昧蒙麵的皇帝談不上什麽忠誠,甚至對於他突然把自己調進繡衣衛中、破壞自己原有計劃的行為還有些記恨呢。


    而且他不像是林如海,基本上已經跟皇帝綁定了,榮未必都榮,但是損肯定俱損。


    “林大人覺得,此次案件,是太上皇那邊的人借題發揮,還是,根本就是他們命人所為?”


    “當然是,借題發揮。”林如海笑道:“此次工部物議洶洶,絕非隻是因為此次案子,而是他們長久以來,遭到今上冷落,所以才迫不及待趁此機會跳出來。


    “他們要做那出頭鳥,但卻又怕驚弓,故而才要盡可能將太上皇那邊也拖下水。而太上皇,也不過是順應自然,本就有心下場。


    “不過此事,遲早會演變成,對工部的調查……”


    李昭這下很快反應過來:“太上皇之時,工部經手了那麽多大工程,不可能沒有一點破綻留下,這些破綻恐怕也不隻是與工部官員有關。不過,皇帝既然能放過那江春,那這工部……”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正因為前番放過了江春,此番,就更不可能放過工部了。”


    李昭想了想,也有些懂了。


    因為有錢了呀,再加上江春手上可是掌握著一大筆朝中要員的財務往來記錄,這些都成了皇帝的把柄。


    雖然明麵上看不出來,但暗地裏他恐怕早就開始布置開了。


    甚至這樣一想,這個案子是他找人動手的可能,反倒比太上皇那邊還要更大,畢竟看最後得利者,即可猜到幕後真兇。


    當然,李昭也傾向於林如海說地,此事或許隻是偶然,然後兩邊都在借題發揮。


    這時林如海坐了迴去,然後突然又問了一個問題:“李昭,你可知道,為何本官會和你說這些?”


    李昭怔了下,看著林如海微微搖頭。


    林如海笑了笑,說道:“你與岫煙的事情,我會尋個時間,與邢家兄弟談一談,盡快給你們定下來。到時候,咱們便算是一家人了。”


    李昭心頭一動,林如海的確是越來越拿自己當晚輩,但要說是因為邢岫煙的關係,卻也顯然不是。


    在林如海心中,現在唯一重視的人,應該就隻有林黛玉了,否則他也不至於將其他姬妾都留在了江南,到現在也沒有將她們帶來的意思。


    如果按為林黛玉考慮的角度,也不是沒可能。


    “你也不必亂猜,自江南之事後,換迴一條命來,本官前半生乃是為黎庶而活、為朝廷所命,也算是報了天子的知遇之恩。如今,也該是有些私心了。


    “為身後計,亦是為玉兒計,自然得另尋出路……”


    林家肯定是指望不上的,那些人不拖後腿就不錯了,林如海如今在朝中,似乎也是要做孤臣——皇帝要求他不想也得做,以前的那些人情關係估計也不會去刻意找迴來了。


    至於賈家的關係,看看寶玉、看看薛蟠這些與賈家相關的年輕一輩,林如海對於賈家的未來,顯然不抱什麽希望。


    如此,便隻能指望李昭這個外人,何況有邢岫煙在,他也算是自己人。


    李昭甚至開始懷疑,他當初打算收邢岫煙為義女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考慮上了這個事情。


    走一步,看三步。


    林如海又說道:“你如今,既然已決意要在繡衣衛中出頭,那本官也會襄助你一臂之力。其實本官先前擔憂,也未免杞人憂天。


    “隻要你尚在這天下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又如何能夠擺脫得了皇權?倒不如趁現在,好生立好功勞,在繡衣衛中站穩腳跟。


    “到時候你才真正能保護好她們,也算不枉我這番所托。我今日找你來說明這些,你也應該了解老夫的用意了吧?”


    李昭點點頭,不過對他中間的話,心裏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皇權也有時盡,想要違抗,現在的他的確不行,往後可就未必了。


    ……


    迴到梨香院中,薛寶釵打發香菱迴去,便看著迎接自己的鶯兒,問道:“你去看過了寶二爺,他如今怎麽樣了?”


    鶯兒搖搖頭道:“我沒見著人,隻是問了襲人,她說寶二爺這次傷到了……”那個部位有些難以啟齒,她帶了過去。


    薛寶釵蹙眉,“有那麽嚴重?”


    鶯兒道:“怕是要兩三月才能走動,我問襲人有什麽要幫忙的地方,她推說不用,隻說若是小姐有空閑去看看他就是了,若能夠帶著林妹妹一起去,就更好了。”


    寶釵默默搖頭,這個並不出乎意料。


    寶玉這人就是,誰不在身邊他或許最想誰,但也隻當下一陣子,可能有個什麽新鮮事情,便又轉開了注意。


    遲疑了下,鶯兒又說道:“我聽他們都在說,大爺這迴怕是真地遭難了,進了南鎮撫司的人,可沒有能再出來的。”


    薛寶釵搖搖頭,“隻要政老爺和二夫人那裏如常,就不必擔心這個。若等他們都……罷了,不提這個。”


    鶯兒嘀咕道:“他們還未必有那些下人知道得多,萬一呢?”


    薛寶釵瞪了她一眼,鶯兒頓時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


    不過薛寶釵卻被她這說的又是心煩意亂起來,哪怕吃飯時對著那香噴噴的飯菜,也隻是發著呆不曾動一下。


    鶯兒便勸道:“小姐,便是再如何,你也不能不吃啊。”


    在她苦口婆心之下,寶釵到底還是吃了幾口,然後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現在都不敢過去看母親,因為她知道母親一定會問起哥哥的事情,到時候教她怎麽迴答?


    “哎……”寶釵又長歎一聲,鶯兒卻突然想到什麽,說道:“小姐,不如咱們去尋那位李公子幫忙?”


    “李公子?”薛寶釵愣了一下,臉上有些茫然。


    鶯兒道:“便是那昭兒,他如今不是改迴本姓麽。上次去林府時,遇見了他,還說是在繡衣衛當差的。”


    薛寶釵得這提醒,頓時眼前一亮。


    而且一旦有了方向,她想得比鶯兒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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