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一聲冷哼,三支長劍從後麵伸出,格格幾聲響,長劍盡斷,月玲瓏口中噴血,向後倒去。


    吉娜在樹上看得憤怒之極,長身欲言,卓王孫對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坐下,並表示月玲瓏不會有事。吉娜看了卓王孫一眼,卓王孫微笑著點了點頭,意示安慰,吉娜才憤憤坐下。相思卻淡笑著坐在他身旁,絲毫不動容,似乎有卓王孫在,便萬事不用擔心。


    花如意背後踱出一位灰衣老尼,道:“魔教孽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殺了!”她旁邊躍出三名女尼,長劍一揚,赤赤風響,就待往月玲瓏刺去。


    曇瞿大師踏上一步,道:“阿彌陀佛,手下留人。”雙袖隨著合十揮起,三尼的長劍竟然刺不下夫。灰衣老尼眉尖陡然豎起,尖聲道:“曇瞿,我殺人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說不是了?”


    她這話語好生無理,曇瞿大師卻也絲毫不怪,緩聲道:“她乃華音閣的使者,我們未見正主之前就將她殺了,恐怕於後來的大計有妨。唉,就是不殺她,將她打成這個樣子,一會兒卓施主怪罪下來,也很難講了。”


    灰衣老尼冷哼一聲,道:“你以前是個沒膽的小子,現在做了幾十年的少林長老,仍然是個沒膽的小子。這丫頭敢對我的弟子動刀動槍,就是該死。卓王孫又怎麽樣?要他來怪罪我?一個華音閣就怕成這樣,看我獨上華音閣,挑了它再說。”


    曇瞿大師還未作答,就聽一聲輕笑傳來:“守溫師太好大的口氣,可知我們華音閣在什麽地方麽。”聲音飄飄渺渺地傳來,滿山皆是。


    守溫師太喝道:“什麽人!敢在我麵前放肆!出來!”


    輕笑突然轉為一陣銀鈴般的長笑,道:“守溫師太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麽?”


    守溫師太雙眉幾乎直豎起來,道:“我知道你還未趕到山上來,先發聲恫嚇,讓我不敢殺你的手下。哼!魔教孽子,其心可誅。再不上來,我先一劍殺了她!”


    那聲音道:“好麽,你讓我上來,我就上來好了。”突轉柔媚,就如同跟情人講話一般,粘粘膩膩的,聽得幾個年輕弟子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猛然眼前一花,場中多了個女子,她滿身緋紅的華裳,亮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款式,但最亮的,還是她的一雙眼睛。


    這明亮並不是清泠徹骨那種,而是含著微微的倦意,就如同春睡初起,看誰都帶著點慵懶,又若即若離,待向人看又不向人看。然而其中仿佛藏了一團火,眼睛一旋,在眾人堆裏掃了一圈,每個人都覺全身熱了起來。


    吉娜目瞪口呆,忍住了沒唿出聲。


    秋璿?


    她又怎麽會來到這裏?


    她轉頭望向卓王孫,卻見他也眉頭微蹙,顯然事先並不知道秋璿會出現。但他向吉娜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大驚小怪,且看她要做什麽。


    就聽曇瞿大師合掌道:“原來是秋璿姑娘,老衲有禮了。”


    秋璿緋紅的衣裳一轉,斜坐在一塊大石上,笑道:“怎麽我一來就成了你有‘理’了呢?守溫師太可別誤會,我們之間當真沒什麽的。”


    曇瞿大師趕忙道:“姑娘如此說笑,老衲情何以堪。”


    守溫師太卻怒道:“小丫頭胡說八道!”


    秋璿卻不理她,轉首對曇瞿大師道:“我見你風度頗佳,見識也好,居然從未見麵就知道我是秋璿,這在少年人還有情可原……”


    守溫師太怒斥道:“住口!越來越不像話了!”


    秋璿似乎不勝其怒,舉手遮住額頭,道:“師太先不要發怒,等我說完好不好?”她這麽一遮,就仿佛有種莫名的慵懶嬌弱,讓人忍不住地起嗬護之念,眾豪都不自禁地覺得守溫師太真是太過粗魯。若不是懾於峨眉派好大的名頭,當時就有人要喝止。


    秋璿續道:“你身為少林的長老,想必武功也是挺高的,就算不高,門下弟子多的是,何以獨對守溫師太如此恭敬呢?”


    曇瞿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她乃是老衲唯一的姐姐。”


    秋璿掩口道:“啊!原來如此。我原來都想錯了,還以為你怕老婆呢!”


    守溫師太怒道:“你起來!如此口齒輕薄,也沒人教過你?”


    秋璿道:“我自幼父母都不在身邊,又沒有親姐姐,誰能教訓我呢?師太莫非有這個興致?”


    守溫師太重重地哼了一下,給她來了個默認。


    秋璿輕輕一笑,道:“師太的功力果然不凡,我施展出的碧沉秋煙功竟然還未粘體就被彈了迴來。若是峨眉派的諸位都這麽厲害,我可真的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守溫師太道:“我們峨眉派的武功用不著你來評點!”


    秋璿輕笑道:“那師太為什麽不迴頭看看。”


    守溫師太不由自主地迴頭一看,卻不禁吃了一驚,就見峨眉派的弟子身上全籠了種淡淡的碧氣,這碧氣輕淡若塵,又在山木之中,若不是守溫師太如此的眼力,當真就以為是林中樹木垂下的青光。碧氣雖淡而凝,竟如實物一般附在眾弟子的身上,那自然是極厲害的毒物。眾弟子竟毫無察覺。


    守溫師太也不迴頭,“哧”的一指點向秋璿,跟著“哧哧哧哧”風聲不斷,接連就下了幾十招殺手,要逼得秋璿無暇再施暗算,然後捉住她要出解藥。她的功夫自然不是花如意所能比,勁氣道道如劍,霎時間封住了秋璿一切退路。


    秋璿卻端坐不動,守溫師太心中一動,勁氣倏地一收,全懸在秋璿四周,蓄力待發。


    秋璿卻笑道:“我就知道守溫師太舍不得殺我。”


    守溫師太冷冷道:“我是舍不得解藥。你給我解藥,我不殺你。”


    秋璿道:“沒有解藥。”


    守溫師太道:“那你就死!”


    秋璿道:“我雖然沒有,閣主有啊,所以守溫師太還是不要急躁,等閣主來好了。你現在殺了我也可以,等閣主來後,看到他心愛的屬下一死一傷,你猜他是不是肯救峨眉派呢?”


    守溫師太重重一哼,收了勁氣轉身而立。


    秋璿輕笑道:“若是還有人說是不等,還要麻煩師太幫忙勸勸。”


    守溫師太舉掌在地一擊,轟然聲響,地上陷了個好大的坑,少林寺中隱隱傳來鍾鳴之聲,這一掌居然連寺中司晨的銅鍾都一齊震動。


    煙塵四起,眾人駭然變色,守溫師太冷然道:“從現在開始,誰說不等,我就殺誰!”


    秋璿展齒笑道:“還是這個辦法好,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突聽山下有人朗聲道:“天龍門、五虎刀、蔡家拳、百花會、棲鳳閣、雲門堡、天池會、快刀門、青龍幫、當雄山寨、飛虎鏢局掌門到——”


    曇瞿大師“噫”了一聲,道:“這幾家門派雖也發了請帖,但不是就此無影無蹤,就是遣人說不來參加大會了。怎麽忽然聯袂而來?”當下高聲道:“少林曇瞿,代楊盟主恭迎十一派掌門。”


    就見山道上緩緩走上一行人來,當頭一人紅袍金冠,眉宇軒仰,竟然是皇室宗親打扮,後麵跟著的人眾也都或侍衛,或衙役之服,竟然上來一群武官,哪裏是什麽十一派掌門?


    曇瞿大師稽首道:“江湖英雄在此聚會,諸位因何而來?”


    那金冠王爺揮手道:“我們因何而來,說與他聽。”


    旁邊答應一聲,走上一人,吉娜認的他是屢次被打的歐天健。


    歐天健傲然道:“十一派的掌門人現在都已為朝廷效力,投靠了我們吳越王府,現在吃的好穿的好,樂不思蜀,極力托我們王爺來跟你們說一聲,不用開什麽武林大會,也不用再分什麽少林派武當派,一律歸入我們吳越王府,共享榮華富貴。有我們王爺和當今聖上的庇佑,你們也不用擔心什麽華音閣了。豈不是好?”


    一語未完,眾人大聲鼓噪起來。這些江湖好漢都桀驁不馴慣了,向來不服管製,門派觀念更重於性命,現在讓他們投靠朝廷,那簡直比拿刀殺他們還難過。


    歐天健眼睛向四下冷冷一掃,道:“吵什麽?想造反麽?”


    大多數門派中的頭麵人物都是有家有室的,雖然幹的是刀頭喋血的營生,不怎麽將官府放在眼裏,但畢竟不敢太過於囂張,免得累及家人。這些人大多跟官府有些牽連,以求行事方便,知道吳越王乃是當今皇上最鍾愛的弟弟,在朝中簡直是一手遮天,這天下跟是他的沒什麽兩樣。當下趕緊約束門下弟子,不許無故爭吵。


    曇瞿大師待人聲靜了靜,合掌道:“施主言十一派掌門都投靠了朝廷,可有證據麽?”


    吳越王笑道:“老和尚,證據來了,接好!”袍袖拂出,幾張請帖猶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托著,向前緩慢飛去。


    曇瞿大師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氣,將周身勁力都運到手掌上,一招禮拜如來,向請帖接去。手指剛碰到請帖,猛覺一道剛猛之極的力道潮湧而至,狂放恣肆,宛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又宛如洪荒猛獸,欲搏人而噬。


    曇瞿大師周身巨震,急忙雙手合出,將請帖接在手中,就覺那力道在全身猛一鼓湧,然後悄然消逝於無形。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渾厚兇猛中,又帶有一絲詭異之氣。


    吳越王笑道:“你能接我一招龍沛於天,功夫也算相當不錯了。沒想到少林寺經天羅教一劫,竟還有如此人才。”


    曇瞿大師壽眉蹙起,也不答他的話,打開請帖看時,果然是少林寺發出給十一派掌門的武林大會請帖。吳越王若不是真的招攬了這十一門派,便是強行從他們手中奪走請帖,逼迫他們不來參加武林大會。無論哪種情況,都是非常頭痛之事。雖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但看他如此武功,這次所帶來的部眾個個都身手矯健,想必沒安什麽好心。不想華音閣之外,竟然出了如此變數。而他又打著朝廷的旗號而來,一個處置不當,在座的門派都是滅門之禍。這如何是好?


    曇瞿大師沉吟不答,吳越王笑道:“大師看了這麽久,可看清楚了沒有?”


    守溫師太喝道:“清不清楚關你什麽事!要你來催!”


    吳越王翻眼看天,道:“這位想必就是以不講理著稱的守溫師太了。隻是你不講理,我卻是不講理的祖宗。你再敢多說一句話,我就下令封了峨眉山。”


    守溫師太道:“峨眉山又不是你的,難道你說封就封?”


    吳越王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下之大,還沒有我說封封不掉的!”


    守溫師太怒道:“我先殺了你!”右手雙指一駢,向吳越王檀中穴點來。


    吳越王道:“好潑辣的尼姑!”大袖揮出,將她一指之力化解,跟著雙袖翻舞,跟守溫師太鬥在一起。


    這兩人一動手,又跟方才月玲瓏、花如意的不同。


    守溫師太大開大闔中身形倏來倏往,不時騰空搏擊,每一招都欲險中求勝。吳越王卻從容不迫,雙袖舞成兩團暗影,不時分進合擊,將守溫師太的招式擋在三尺之外。


    酣鬥移時,守溫師太的招式更顯淩厲,吳越王揚威而來,若是讓她鬥到一百招外,縱然得勝又有什麽好誇口的?當下雙袖分開,縱身而上,兩人距離倏忽拉到半尺以內。


    吳越王招式快如閃電,在守溫師太麵前一晃,守溫師太一指戮來,吳越王突然一聲大喝,全身功力都聚在雙掌之上,陡然襲向守溫師太胸口。守溫招式已經用老,待要迴防時,已經不能夠,一咬牙,指力加緊戮出,要跟吳越王拚個你死我活。


    就聽一聲巨響,她瘦小的身子被吳越王一掌擊得飛了出去。她這一指終究是慢了半分,雖然戳中了吳越王,卻沒能使他受傷。


    峨眉眾尼急忙搶上扶住守溫師太,她麵如淡金,已受了極厲害的內傷。守溫師太搖頭讓眾弟子不要擔心,強行運功調養真氣,剛一動力,便是一口鮮血噴出。


    吳越王大笑道:“被我的五尊真龍之氣所傷,哪裏能夠那麽快就好?還有誰不自量力,要出手的趕緊。”


    曇瞿大師默然不答,其餘各派見做主人的少林派都沒動靜,自己又何必強出頭呢?對抗吳越王就是對抗朝廷,江湖豪俠雖然膽大,卻也不由甚是顧忌。


    就聽一聲媚笑道:“若是眾位英雄們都做了縮頭烏龜,那麽就讓我來領教吧!”


    吳越王抬頭看時,秋璿慢慢從石上站起,理了理鬢邊被風吹亂的頭發,笑盈盈地向吳越王走來。當真如風拂楊柳,嬌花照影,卻哪裏有半分廝殺的味道?


    吳越王笑道:“跟姑娘比較,那須要在晉雲之館,館娃之宮,談些脂濃粉淡,琵琶琴箏,若是動刀動槍,那就是褻瀆了。”


    秋璿道:“哎呀,王爺真是好學問!可是我若是說我一點都不明白,王爺是不是會很尷尬,很生氣?”她臉上盈盈笑著,卻哪裏有半點讓人生氣的樣子?


    吳越王大笑道:“你若是不明白,大可隨我而去,我教你那麽一年半年,就什麽都明白了。”


    秋璿媚笑道:“我倒很願意跟王爺去看看京城的風華,可惜我們閣主是不會答應的。”


    吳越王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卓王孫?”


    秋璿道:“王爺真是聰明,連這個都能猜得出來。我們閣主就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文才天下第一,風流天下第一,計謀天下第一的卓王孫。王爺隻能在閣主剩下的裏頭挑天下第一了。”


    吳越王哼了一聲,道:“那也未必。”


    秋璿道:“哎呀,難道王爺還想搶閣主的名頭不成?”


    吳越王道:“我此來本就有兩個目的,一是凡參與天下武林大會之人,都不必迴去了,隨我到吳越王府享榮華富貴去。二是要跟你們閣主較量一下,看看究竟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該由誰來擔當。”


    秋璿道:“喲,瞧不出閣主還有這麽大的抱負。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可是包括了很多方麵的。譬如內力……”一語未完,吳越王右手伸出,手心一團氤氳的紫氣騰出,就如煙霧般在他的手邊繚繞。


    眾人一齊大驚,不料他的真氣已到能凝虛成實的境界了!


    吳越王真氣吞吐,那團紫氣也隨著變幻無方。


    秋璿依舊掩袖微笑,接著道:“隻內力強也不行,比如招數……”


    吳越王一笑,道:“不知姑娘要考較我的是什麽招數。”


    秋璿笑道:“馬馬虎虎也就是誰都會用的劍招吧。”


    吳越王舉掌一擊,歐天健送上劍來,吳越王昂頭思索了一會兒,道:“華音閣春水劍法名傳天下,我記得起手勢叫做冰河解凍。劍招雖然威力無窮,但柔如春冰新破,生機盎然,隻肯勝敵,卻不肯傷人。小王無幸親見春水劍譜,就單憑此劍意模擬一試,入不入秋姑娘的法眼,還請鑒看。”說著,長劍一指,一片青光灑下。


    他長劍不斷揮灑,青光一片一片遊動,每一劍都包含了千萬餘招,當真如春冰破潭,漣漪開謝,層層蕩開,永無盡頭。


    秋璿看了隻淡淡微笑,並不說話。


    吳越王挺劍一刺,劍身嗡然作響,道:“小王的劍招如何?”


    秋璿依舊笑道:“劍招雖好,卻並未得春水劍法的神髓,但王爺並非華音閣之人,施展到這個地步,也是難能可貴了。然而劍法再高,別人輕功若妙,還是一樣刺不到人。”


    吳越王袍袖一拂,一道真氣擊在地麵上,他借真氣反擊之力飄在空中,真氣不住催逼,將他徐徐上托,吳越王袍袖展開,在空中幾個翻滾,突如流星飛墮一般倏忽到了秋璿麵前,秋璿本能地舉手揮格,吳越王電般起步,已然迴到了原來的位子上。


    這一下震驚眾人。


    大家多年未見華音閣主表現過武功,但想來也不過如此。難道千年來華音閣主照例武功威懾天下的規矩,竟在這一代成為破例麽?


    秋璿退迴石座,仍舊微笑不語。


    吳越王見她默然,以為她懾服於自己的武功之下,心中不免得意,突然提聲道:“楊盟主,今天之事,你也該出來裁決個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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