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輛後開門的警車從旅館拉走的時候天色尚未全亮,旅館門前的大街上還看不到太多的行人。黎明前的槍聲似乎並沒有給這裏的居民造成多少驚擾,人們的臉上並未掛出明顯的恐慌。早行的路人匆匆走過,掃街的老者麵容悠閑。幾輛在天明前趕到的警車無聲無息地停在這幢“宣撫司署”略嫌破敗的門前,門裏門外沒有任何喧嘩與嘈攘,也沒有什麽人好奇圍觀。太陽已經把少許青澀的光芒悄悄塗在這幢古舊建築的屋頂,讓人看上去感覺這仍然是一個寧靜尋常的清晨。我被擔架抬到樓下又抬出大門又抬上警車時,耳邊隱約響著安心一個人壓抑的哭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異響,再無任何異樣。


    這個清晨我見到了很多麵目嚴肅的警察,也見到了那位從外地調來剛剛新官上任的吳隊長,我聽到他不善辭令地用簡短的語言安慰了安心,還聽到他大聲地用電話向上級報告案情和部署周邊地區的圍堵。雖然僅僅是隻言片語,但我聽得出這場大範圍的圍堵將動用強大的兵力。那個身中四槍死在旅館床上的人,已經確認正是毛傑的哥哥毛放,而擄走小熊的幾乎可以肯定是他的弟弟毛傑。當然他們可能還有其他同夥,時間離案發還不算太久,估計案犯還不一定走得太遠。


    盡管警察們對安心,也對我,一再表示:放心吧,我們一定要把孩子解救迴來!但安心還是支持不住了,她甚至不能止住歇斯底裏的顫抖和絕望無助的哭聲。失掉小熊幾乎使她的精神接近於崩潰!


    安心沒有跟我去醫院,她被送到市公安局的招待所。緝毒大隊專門派了一位女同誌在招待所裏照顧她保護她,兼做陪伴開導的工作。她的很多同事,也紛紛去招待所看望她,安慰她。他們過去是她的師長和戰友,他們的安慰對安心來說,有一種特殊的精神作用。市公安局也派了一位民警到醫院裏來保護我,不過那位民警是附近分局派來的,不是緝毒大隊的,也不認識安心。


    我在醫院經過檢查才知道,我的兩根肋骨斷了,其中一根差點戳進了心髒。我的胸腔裏積了很多血。我的肩膀,大概是在毛放的第一棒打擊下就打脫了臼。頭部也腫了,破了,後腦勺上結了一個大血塊。我躺在手術床上,聽醫生和醫生議論,說這小夥子真是命大,能活下來真不容易。還說這全是仗著年輕身體好,要是咱們讓人打這麽幾下,肯定死三迴了!


    下午,安心到醫院來了,這時她已經鎮定下來,她來看我。她抱著我剛剛做完手術纏著石膏和紗布的身體,輕輕啜泣。我這時已經不能說話,我連每一下唿吸,都會帶動胸部的劇痛,我無法安慰安心。


    醫生聽說我有親屬來了,就過來把安心叫到辦公室,問她是我什麽人。她說是我未婚妻。醫生就向她通報了我的傷情。醫生說得很嚴重,特別是我的腦袋裏,也有滲血,胸腔裏的積血已經排出了,但顱內的凝血還在。頭部到底傷得多重還無法判斷。醫生建議,鑒於南德目前的醫療條件有限,應該馬上送到廣屏或者昆明去,否則有可能把你未婚夫給耽誤了。


    安心說:那就去昆明!


    我不知道安心當時為什麽不選擇更近的廣屏,是覺得昆明的醫院更好呢,還是本能地不願意再到廣屏去。


    傍晚,安心正在病房裏喂我吃飯,緝毒大隊來了一個人,神色匆匆地把她從病床前叫走了,改由分局派來保護我的那個小夥子接替安心繼續喂我吃飯。我的腦袋一直渾渾沌沌,但安心被人叫走時我還有意識,我意識到這個案件的偵破工作可能有了什麽進展,說不定警察已經找到了小熊的下落。


    可惜我沒有完全猜對,警察叫走安心是因為他們黃昏時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電話是毛傑打的,是打到緝毒大隊對社會公布的報案電話上的,他要找安心。值班警察說安心不在你是誰?他說:我是毛傑。值班的警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哪個毛傑?他說:就是安心的老情人。你告訴她,讓她等好,我還會再來電話的,我想問問她,她還要不要那個孩子了,想要的話就把我哥哥好好地送迴來。從這個電話上看,毛傑還不知道毛放已經死了,這個電話當然也證實了小熊確如分析的那樣就在毛傑的手上。


    和上次一樣,毛傑犯案之後,再次猖狂地把電話打到緝毒大隊,既表現出他的肆無忌憚和好勇鬥狠,又表現出他的年輕幼稚。警察們並沒有被毛傑的囂張激怒,相反卻感到特別的驚奇和興奮。這個電話恰恰是他們守株待兔求之不得的東西,因為它給警察們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緝毒大隊的那個電話是帶有來電顯示功能的,上麵顯示出毛傑使用的是一隻手機,這隻手機的號碼已經清清楚楚地留在了來電顯示的顯示屏上。警察們馬上通過市公安局發出查訊令,很快就查到了機主的姓名叫陳寶金,是南德一家私人建築公司的經理,老家是南德遠郊東坡鎮人。緝毒大隊當即派人化裝成聯係工程項目的客戶到那家建築公司去找這位陳寶金,公司裏的人說他到外地去好久沒迴來了。南德市局通過省公安廳報告公安部,當天即被批準利用空中衛星搜索這部手機的信號。隻要這隻手機再次啟用,衛星很快就能跟蹤到它的位置。


    我原來隻知道科技發達了用衛星跟蹤地麵的電話信號已是小菜一碟。我還看過美國電影《國家的敵人》,所以知道衛星跟蹤技術有多麽厲害。我還知道俄羅斯內務部隊就是利用衛星跟蹤技術找到車臣叛軍首腦杜達耶夫的手持電話,在杜達耶夫打電話時確定了他的位置,然後遠隔千裏萬裏發射**準得不能再準地把他當場炸死的。但我不知道在中國,在這麽小的邊城南德,同樣可以利用這樣先進的科學技術來緝拿罪犯。


    當然有關這些案件進展的情況我那時還什麽都不知道,我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靠***來鎮壓全身仿佛無處不在的疼痛。我並不知道從那天晚上開始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安心和一大群整裝待發的警察們一直集中在緝毒大隊的會議室裏,守在電話機的旁邊等待著那個能刺探出毛傑位置的來電。


    在枕戈待旦的警察當中,還有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長。他守住另外一部電話,這部電話連著局長、市長和市委書記的臥室,連著武警駐軍的指揮部。南德地區的一支武警部隊當晚已接到命令,人不卸甲,槍不離身,處於一級戰備狀態。


    守在這台電話機前的,還有緝毒大隊的隊長老潘,他是知道情況後剛剛從大理放棄休假趕迴來的。他和隊裏其他幾位頭頭正圍著那位親自坐鎮指揮的副局長在會議室的一個角落裏低聲交談著什麽。


    安心坐在會議室的另一角,一動不動地等著那個電話。夜深了,周圍大部分同誌都七仰八歪地在椅子上打開了盹,連那位副局長,也被請到隔壁一張有床的辦公室裏休息去了。大概隻有安心沒有一點睡意,盡管她已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她在想如果那個電話來了她將和毛傑說什麽。她在坐到這部電話機前就被告知,一旦毛傑來電她必須盡量和他長談,沒話找話也必須和他周旋,盡量延長通話的時間。頭頭兒們反複囑咐她千萬別激怒毛傑也別被毛傑激怒。特別是老潘,他最了解安心,知道她的脆弱之處,知道毛傑這案子在她心裏留下了多大的傷口,知道她愛孩子她不能失去孩子……所以他一再告誡安心,你要真想救迴孩子你就一定要拖住他,和他的通話至少要在五分鍾以上!這是衛星搜索要求的最短的時間!


    在傍晚的時候,毛傑使用的那隻手機又使用過兩次,可惜時間太短,衛星隻能大致確認他還在南德附近,沒走太遠,但總是在尚未跟蹤出具體方向位置之前,那電話就斷了。


    五分鍾以上!安心有些不知所措。五分鍾以上!她和毛傑要說五分鍾以上的話,這可能嗎?這個任務對安心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她和毛傑已不是情人,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他們的通話可能隻是一兩句,就到底了。一兩句互相的詛咒,還能有什麽?


    老潘交給安心這個任務,也知道難,因此做了具體指導:那家夥打電話給你,有兩種可能,第一,和上次一樣,是約你出去和他見麵,或者和他交換人質。用他哥哥來交換孩子。他哥哥已經死亡的消息我們一直封鎖著,估計他還不知道。如果是約你的話你就盡量跟他多談條件——怎麽見麵,見麵的時間、地點,都談清楚。他要是說了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麵你千萬不要一下就同意,你可以提出另外的時間和地點。具體在哪裏等一會兒我們商量一下,盡量到郊外去,找那種便於隱蔽隊伍的地方。另外交換的其他條件和細節,比如說交換的方法步驟,都盡可能談仔細。另外,你可以問問孩子的情況,你可以要求他對孩子怎麽樣怎麽樣,別打他餓他。你還可以向他介紹介紹他哥哥在我們這裏的情況,編幾句他哥哥希望他拿孩子來交換他迴去的話,總之要想方設法把話說得越長越好。第二,他可能知道他哥哥死了,不跟你談交換,他就是罵你,用各種難聽的話罵你。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別生氣,別激動,千萬不能跟他對罵,你一對罵,他很快會掛掉電話。你就讓他罵,然後,你就跟他敘舊,說你們以前的事,說以前的情分,說詳細一點,說動情一點。最好說點細節,然後你問問他這些事還記得嗎。你讓他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把孩子還迴來,別傷孩子……


    安心生硬地打斷老潘細致的指導:“隊長,我跟他無舊可敘!我跟他沒有情分!”


    這段指導對老潘來說本來是很技術性的,不料他正侃侃而談,被安心猛然一句話堵迴來,堵得他措手不及,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看安心有點發抖的臉,沉默了片刻,皺著眉說:“你到底還想不想救孩子?”


    安心的臉還在抖,但說不出話來。


    老潘的態度更加嚴厲起來:“我現在當你是個戰士,我是在跟你交待任務!我在告訴你應該怎麽做才能完成這個任務!你要是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完成不了這個任務你就告訴我,你就告訴我你已經不是一個緝毒警察了你幹不了這個差事,啊?你幹得了嗎?啊?!”


    老潘已經是大聲地質問了,周圍的同誌都愣了,都看他們,連市局那位副局長正跟別的幹部說著話呢都停下來看他們。安心眼淚湧出來,但她硬不讓它往下流,她說:“……幹得了!”


    老潘盯著她的眼睛,盯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好,那咱們接著說……”


    老潘又跟她交待了一些方法,關於毛傑如果提出交換人質的話選在哪裏比較合適的問題,他讓其他幾個同誌和安心一塊兒研究。然後他到旁邊和市局那位副局長說話去了。安心斷斷續續隻言片語地聽他們在分析這個案子。他們分析孩子還活著。如果毛傑要弄死孩子的話早在現場就弄死了,那麽小的孩子隨便給他一下就能弄死,犯不上還要帶走他。他當時帶走孩子可能還是怕安心跑了好再用孩子調她出來……他們分析到這兒市局的副局長突然提了這麽個問題:這家夥知道孩子其實就是他自己的嗎?副局長問這話時礙於安心在側顯然有意放輕了聲音,但安心還是聽到了。她心裏忽悠一下子不知道哪裏被火燎了一下,像是灼傷了一樣疼痛。她沒心再聽身邊幾個同誌對接頭地點的討論,她側耳去聽那副局長和潘隊長吳隊長他們議論這個案子,但話題已經轉了,沒再涉及孩子。他們在感慨這案子之所以一直缺乏進展,毛傑毛放之所以一直找不到,關鍵就是情報來源跟不上。南德緊靠毒品產地金三角,南德的毒品案件大部分是有組織的犯罪,在南德搞販毒運毒的很少有自己單幹的個體戶,基本上都和境內外的販毒組織有聯係。所以緝毒工作沒有情報支持很難搞,沒有情報的偵查工作那可太費勁了。不光是發現能力差,就是發現了也控製不了,隻能發現什麽人抓什麽人,很難擴大戰果。所以那位副局長說,前兩天他一直在雲南省公安廳開會研究這事,省廳要求我們還是要下大力氣,解放思想,盡快把情報觸角伸向販毒組織內部。盡快把我們的情報據點連成網,把網擴大,搞實。不能總是那麽幾個老的情報來源,總在外圍打轉轉……


    就這麽議論到深夜,大家都困了。其間不斷有電話的聲音,無論是手機還是桌機,都響個不停。但,安心守著的那部電話,那部毛傑知道號碼的電話,始終沒有響過。夜深之後會議室裏靜下來,副局長由老潘他們安排到隔壁房間休息去了,其他同誌也趴在桌子上仰在椅子上形態各異地睡過去。安心坐在電話機旁,沒睡。她怎麽可能睡得著!老潘也沒睡,那個新來的吳隊長也沒睡,他們倆坐在會議桌的另一側抽煙,低聲說著什麽。


    天亮了,安心看著窗戶上的顏色一點一點地由深變淺,漸漸發白,發紅,又發白。睡覺的人都起來了,有的去廁所方便,有的去打濕毛巾擦臉,有的在原地伸懶腰……老潘張羅著人去給市局的副局長買早點,會議室裏一時有點亂。這時候,那隻靜了一夜此時被大家都忽略了的電話突然響了一下:鈴——!那響聲尖銳刺耳,讓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停止了聲音,會議室裏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電話又響了一下:鈴——!


    老潘離電話最近,他走過去,鎮定地接起了電話:“喂,緝毒大隊。”


    所有人全看著老潘。


    老潘把電話的聽筒從耳邊移開,遞給安心。他嚴肅地看著安心,隻是把話筒遞給她,甚至不再有一聲輕輕的耳語和一個簡單的暗示。


    安心知道,在電話的另一頭,就是毛傑。


    安心還知道,在毛傑的旁邊,就是她的兒子小熊。


    安心接過了電話。


    她說:“喂。”


    對方在喘氣,沒有馬上答話。


    她又說:“喂。”


    對方開了口,當然,安心聽得出,那就是毛傑!毛傑的聲音很特殊,稍稍有點啞。她最初認識毛傑時覺得這略啞的聲音很男子氣,很性感,很有味。而現在聽來,那半啞的嗓音隻讓人感到恐怖和怪異。


    毛傑說:“安心?”


    安心說:“孩子在哪兒?”


    毛傑不提孩子,反問:“你想我了嗎?”


    安心放大了聲音:“孩子在哪兒?”


    毛傑停頓了一下,又反問:“我哥在哪兒?”


    安心說:“在我們這兒,我們可以和你交換,你把孩子還給我,我們把你哥還給你。”


    毛傑說:“你叫我哥聽電話。”


    安心說:“你讓我聽聽孩子的聲音。”


    毛傑突然變了腔調,他好像不願意再裝出心平氣和的樣子,他把自己心裏的仇恨和怨毒,在咬牙切齒之中全部暴露出來。


    “你這個臭騷貨,你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你忘了你還欠我一條人命呢!我殺了你兒子才算拉平了!我哥要是死了,你就又欠我一條人命!你總是欠我的!”


    這個殺字讓安心的語氣失掉了平衡,她有點急促,有點語無倫次:


    “……我,我們跟你換!我一個人去,我帶你哥哥去跟你換,這是你哥哥讓你換的!你說在什麽地方,我去!”


    毛傑停頓了一下,語氣又有點玩世不恭了:“還想在瑞欣百貨商場的大門口嗎?那是咱們的老地方。”


    “瑞欣百貨商場,好,沒問題,我去,我去跟你當麵談!”


    “你一個人?”


    “對,我一個人!”


    “上次你就說你一個人,你是一個人嗎?那天去了那麽多便衣,那麽多武警!好家夥,看來那天你真是想要我的命了!你這個臭騷貨!我早知道你的話肯定不能信的,連法院都不信你的話了!”


    “這次我保證一個人,我向你保證!”


    “你拿什麽保證?”


    “你要我拿什麽都可以,你就是要我拿命做保證,都可以!”


    “你的命,我遲早要拿過來的,你就慢慢等著吧!”


    “你要我的命可以,你別傷了孩子!你敢動孩子一根毫毛,我們就要你哥哥的命!你不想讓你哥哥迴去嗎?”


    毛傑再次停頓了下來,頭戴耳機在串機上監聽的潘隊長和吳隊長,還有從隔壁被叫起來的那位副局長,全都一聲不響地看表。他們見毛傑的聲音中止了,都緊張起來,不知毛傑那邊是不是突然斷了線。


    電話裏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再次傳來毛傑的聲音:“好,你們想跟我換,我同意,你們先放了我哥,他知道怎麽找我。等我見到了他,我自然會把孩子還給你。”


    安心說:“我們同時交換,你定個地方,我們同時交換。”


    毛傑冷笑了一下:“你這個壞女人,你一直把我當成一個傻子。你從認識我的第一天起,就把我當成一個傻子,想怎麽騙我就怎麽騙我,你是這樣的吧?我知道我哥哥已經死了,我跟你換也是換屍體,你還騙我!就憑你現在還在騙我,我就應該把你兒子給消滅掉,你以為我會養這小東西一輩子?”


    安心急了,她的聲音幾乎帶出了哭腔:“毛傑,我求你,你放了孩子,我求你,孩子沒有任何過錯!你有本事就來找我!你別折騰孩子!”


    毛傑笑起來:“我沒有本事,我找不到你,我隻好拿你兒子開刀了。噢,你害怕了是吧?你也有害怕的這一天!我知道孩子沒有過錯,那就讓他為你的過錯倒黴吧。你的過錯太大了!太大了!”毛傑的聲音再次停頓下來,他的聲音突然帶出些哽咽,“你弄死了我爸爸,弄死了我媽媽,又弄死了我哥哥,還要弄死我!你知道我這個人是個孝子,我看著我親生的爸爸媽媽死了我受不了!我原來還以為你不懂這些呢,現在看來你不是不懂,你親生的兒子要是死了你也心疼!那我就應該讓你也心疼一次,嚐嚐這個滋味,然後咱們就算拉平了。真是可憐這小孩了,誰讓他是你兒子呢……”


    安心突然嘶聲打斷毛傑:“他也是你的兒子!……我告訴你毛傑,那孩子是你親生的兒子……”


    安心眼淚滾出來,她一生中所有的恩恩怨怨,確實都可以集中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她什麽都失去了,隻留下了這個孩子。她泣不成聲,她斷斷續續地說:“你要不信,你就找個醫院去做個鑒定吧,親子鑒定醫院就能做的……你不信你就去做!”


    電話裏的毛傑一下子沒聲了。安心在斷斷續續的抽泣中,聽到了電話聽筒裏,哢嗒一聲掛斷的聲音。潘隊長和吳隊長也同時在耳機裏,聽到了電話掛斷時發出的呆滯無力的那個古怪的響聲。


    安心還拿著嘟嘟作響的電話,光是嘩嘩地流眼淚,卻哭不出聲。有人上前接過電話聽筒,把她扶到一邊去了。市局的副局長抬手看表,還沒放下胳膊老潘就說了一句:


    “三分鍾零五十八秒。”


    副局長皺了眉:“不夠五分鍾。”


    屋裏的所有人都在看表,然後抬起頭來麵麵相覷。


    副局長看一眼哭泣的安心,低聲對潘隊長說道:“讓她去休息吧,找個女同誌陪陪她。”然後他在吳隊長的陪同下,向會議室的門口走去。還沒走到門口,一個緝毒大隊的值班幹部從門外興衝衝地跑進來,一進屋子就高聲喊道:


    “毛傑找到啦!就在南猛山東坡鎮!”


    他的喊聲讓全場一下子振奮起來!每一個人的眼睛都霍然一亮!


    副局長眉頭舒展,大聲問:“衛星鎖定了?”


    “省公安廳直接把電話打過來的,通話時間太短,具體位置不能肯定,但是大體的經緯度已經測出來了,就在東坡鎮北側!”


    副局長轉身看老潘,簡短地說:“東坡鎮北側,一小時以內必須趕到!”


    還沒等老潘下令,緝毒隊員們已經紛紛整理著自己的武器,一個接一個地走出會議室了。準備奔襲的汽車早就呈一字形排列在院中,頃刻間整個院子都響徹了汽車馬達的轟鳴。


    在馬達發動的轟鳴中,安心聽見副局長掛通了局長的電話,大聲地做著匯報,語氣腔調,既鎮定又昂揚。他向局長報告了發現毛傑的大體位置以及距離南德市區的路程。他告訴局長咱們的人都出發了,同時請示要不要通知武警部隊對南猛山以東各條公路全部設卡檢查……


    局長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做了些指示。好像是考慮到不要輕易擾亂居民正常生活,要求盡量不動用武警部隊在公路上設卡……安心沒有聽完副局長的電話,雖然她和毛傑通電話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衛星搜索毛傑的位置,但衛星把毛傑鎖定在東坡鎮的消息仍然給人一種突如其來的驚訝,令她全身熱血奔騰!她走出會議室,看到潘隊長一手插腰站在院子當中,一聲不響地注視著那支大約由十多輛大小汽車組成的武裝奔襲的車隊,一輛接一輛吼叫著駛出院子,向著東方,向著剛剛變白的刺目的太陽,浩蕩而去。


    安心站在潘隊長的身後,大聲說道:“隊長,我也要去!”


    老潘轉過頭,目光停在她的臉上,停了一會兒,用非常平和,平和得接近於慈祥的聲音說道:


    “我已經不是你的隊長了,你現在也不是一個可以作戰的民警,我無權命令你,也無權同意你跟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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