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坐在前廊的秋千上,喝著冰茶,漫不經心地看著一輛縣公路上行駛的卡車下麵卷揚起來和塵土。卡車行駛很慢,好像駕駛員在尋找什麽,然後就在她的小巷口停下,把車頭轉向她的房子。天哪。她想,他是誰?


    她赤著腳,穿著牛仔褲和一件褪了色的藍工作服,袖子高高卷起,衣擺放在褲子外麵,長發用一隻玳瑁梳子別起,那梳子還是她離開故國時父親給她的。卡車駛進了巷子在繞屋的鐵絲柵欄門前不遠處停下。


    弗朗西絲卡走下廊子,款款地穿過草地向大門走來。卡車裏走出羅伯特·金凱,看上去好像是一本沒有寫出來的書中出現的幻象,那本書名。


    他的棕色軍服式襯衫已為汗濕透,貼在背上,腋下兩大圈汗漬。襯衫上麵三個扣子敞開著她可以看見他脖子裏銀項鏈下麵緊繃繃的胸肌。他肩上是桔黃色的背帶,是經常在野外作業的人穿的那種。


    他微笑著說:“對不起,打攪了。我是在找此地附近一座廊橋,可是找不著,我想是暫時迷路了。”他用一條藍色的大手帕擦擦前額,又笑了笑。


    他兩眼直望著她,她感到自己體內有什麽東西在跳動。那眼睛,那聲音,那臉龐,那銀發,還有他身體轉動自如的方式。那是古老的,令人心蕩神移,懾人魂魄的方式;是在障礙衝倒之後進入睡鄉之前的最後時刻在你耳邊說悄悄話的方式;是把任何物種陰陽分子之間的空間重新調整的方式。


    必須傳宗接代。這方式隻是輕輕說出了這一需要,豈有他哉。力量是無窮的,而設計的圖案精美絕倫。這方式堅定不移,目標明確。這其實很簡單,讓我們給弄得好像很複雜。弗朗西絲卡感覺到了這一點而不自知,她是在自己的細胞層麵上感覺到的。而使她永遠改變之事自些開始。


    一輛小汽車經過這條路,後麵揚起一道塵土,按了按喇叭。弗朗西絲卡向弗洛埃德·克拉克伸出車窗的那隻古銅色的手揮手答禮,然後轉向陌生人:“你已經很近了,那橋離這裏隻有兩英裏地。”然後,在二十年的封閉生活中,長期遵循鄉村文化所要求的克製、含蓄、不苟言笑的行為準則的弗朗西絲卡·約翰遜忽然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領你去。”這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她為什麽這樣做,自己始終也說不準。也許是在這麽多年以後,少女的心鏡像水泡一樣浮到水麵上,終於爆開了。她不是個很靦腆的人,但也不大膽主動。她唯一能解釋的是,隻見了幾秒之後,羅伯特·金凱就有某種吸引她的地方。


    顯然,他對她的自告奮勇有點意外,不過很快就過去了,認真地說,那他很感謝。她從後台階拿起做農活穿的牛仔靴走到他的卡車邊,跟著他走到乘客的座位邊。“請等一分鍾,我給您騰地方,這裏盡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邊做邊嘰咕著,主要是自言自語,她可以看得出來他有點慌亂,對整個這件事有點不好意思。


    他把帆布包和三腳架、暖水瓶和紙袋重新放好。卡車後麵放著一隻棕色的山姆森式的舊衣箱。一隻吉他琴匣,都滿灰塵,飽經風雨,用一條布紋帶子與一個備用車胎捆在一起。


    他正在咕噥著抒紙咖啡杯。香蕉皮等等塞進一個雜貨店的大牛皮紙袋然後扔到卡車後箱中去時,車門砰的一聲碰上了,打了他屁股一下。然後他拿出一個藍白相間的冷藏箱,也把它放到車後麵。在綠色的車門上有幾個褪了色的紅漆字:“金凱攝影,華盛頓,貝靈漢”。


    行了,我想您現在可以擠進來了。她以一種特殊的、動物般的優美姿態鑽進駕駛盤後麵。他看了她一眼,僅僅是一瞥,微微一笑,問道向哪邊走。


    右邊。


    他的兩條長長的腿自動地踹著踏板,舊的萊維牌長褲蓋著係皮帶的棕色野地靴,這雙靴子已見過多少英裏從腳下駛過。


    他俯身伸手探到前麵的雜物箱中,前肘無意中擦過她的大腿。他半望著風擋外,半望著那雜物箱,從裏麵抽出一張名片來遞給她:“羅伯特·金凱,攝影家、作家”。上麵還印著他的地址電話。


    他說:“我是到這裏來的,您熟悉這個雜誌嗎?”


    “熟悉。”


    “他們要發表一篇關於廊橋的文章,顯然依阿華的麥迪遜縣的幾座滿有意思的這樣的橋。我已經找到了六座,但是我猜至少還有一座,據說是在這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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