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的沉下來,襄王府裏忙得不可開交,都是在為雙鴛的葬禮忙活兒。


    槐蕊管了賬麵上的事,不時就有人來迴,買了多少燈火油燭,買了多少紙錢線香,隻嫌買少了,不嫌買多的,槐蕊隻管記個總賬,一時丫鬟捧了趕緊縫好的一批白麻袋過來。


    這是預備了給外頭幫忙喪禮的白包,比如三司的幾位差役抬了雙鴛的屍體迴來,其中兩個仵作正在給……這些人都要遞一個的。槐蕊抹著眼淚往白麻袋裏裝銀裸子,裝好了讓兩個丫鬟送去給季大娘分派。


    李斐迴到襄王府的時候,便是燈火通明,而且掛的是白燈籠。


    季青家的迎在半路,邊走邊說道:“奴婢私自做主,用了王妃一套還沒有上身過的衣裳鞋襪裝裹了雙鴛姑娘。靈堂設在了西南角,色|色都在趕著辦了,隻是雙鴛姑娘用何種棺槨入殮,還請王妃示下。”


    棺材是喪禮上最重要的器物了,季青家的等著李斐來賞。李斐沒好聲兒,道:“問王爺去!”


    季青家的嘀咕了一下李斐這口氣,忙應了,又道:“宣國公和李夫人,都為雙鴛姑娘寫了挽聯。然後是內閣首輔的王家,刑部尚書的黃家,工部尚書的孫家,長興侯府,武康侯府,清平伯府,忠勇伯府等等二十八家,讚賞雙鴛姑娘的忠義,皆送了奠儀來。”


    這件事情有人敲鑼打鼓的宣揚,誰聽說了雙鴛的事跡不得說一句好話。


    李斐默不作聲的走向西南角。遠遠的就看見襄王府上的仆從,有幾分薄麵的都去靈堂上柱香,粗使的下人就在外麵磕著頭,形容俱是悲悲切切。


    在襄王府,王爺是天,王妃是地,今日要是沒有雙鴛替死了,襄王府的地都要塌陷了,所以襄王府上下都是誠心誠意的給雙鴛磕頭,其中又以幽露哭得最為哀戚,她哭道:“姐姐,姐姐,你今日是代我而死的啊!”


    今日本來是幽露和阿蓮一齊伺候著李斐去武林園,隻是早晨幽露起不了身,發熱了,雙鴛便自告奮勇的代替了幽露。


    竹黃在一旁扶著幽露,給幽露擦著額頭的細汗,勸道:“姐姐今日權且迴去,你正發著汗,還不好好的躺在床上,病越發不能好了。”


    幽露捂著帕子悶咳,不願意離去,她還想強撐著身體,給雙鴛守靈,她道:“雙鴛姐姐才來到這裏,也隻與我熟悉些,如今冰冰涼涼的躺在了這麽,多麽孤苦,我留下陪陪她。”


    孤苦!


    這兩個字道盡了雙鴛的身前身後,李斐這般看了一路,說道:“給幽露在這裏設一張病榻。”


    幽露和竹黃這才看到李斐,幽露撲在李斐腳下,抓住李斐指尖微涼的手愈加放聲痛哭,這一迴幽露哭的是李斐,哭李斐命途坎坷。上一次,是李伯,屍體血肉模糊的被抬迴了李家,這一次,是雙鴛,胸腔已經是血肉模糊一片。


    幽露後怕得在發抖,她從小伺候著長大的姑娘,她最知道姑娘的性情了,善良,淡然,與世無爭,到底是結了什麽仇什麽怨,要讓她的姑娘一次次麵對這樣慘烈的殺戮。


    不過這些話,幽露是一個字都沒有吐口,隻是在心裏為李斐悲酸憤懣。李斐反省自身,含著晶瑩的眼淚苦笑了一下,給雙鴛上了三炷香,便離開了西南角的靈堂。


    趙彥恆出宮之後,又去三司和宗人府督促了一番,才匆匆迴府,李斐已經歇下了。


    有那麽點怯怯,趙彥恆問守夜的畫屏道:“她怎麽樣?”


    是什麽怎麽樣?畫屏眨了眨眼睛,以她自己理解的道:“王妃給雙鴛姐姐上了一炷香,然後迴院子用晚膳,就著幾個小菜吃了一碗銀耳粥,抄了一段佛經。奴婢這裏備了安神茶,王妃沒有喝,這會兒是歇下了,也不知道睡沒睡著,奴婢沒敢驚動。”


    趙彥恆麵朝著西南角,小聲道:“那頭她有什麽話?”


    “全權由著季大娘和槐蕊姐姐布置,王妃沒有過問。幽露姐姐今晚給雙鴛姐姐守靈。”畫屏說著想起了一句緊要緊的,道:“雙鴛姐姐還沒有裝殮,王妃說讓王爺賞口好棺材。”


    趙彥恆大概知道瞞不住李斐了,對畫屏說:“你去找董讓,讓他去潭拓庵要一塊好板。”


    畫屏去了,趙彥恆折去書房取了件東西才進屋。趙彥恆輕手輕腳的進屋,小心翼翼的道:“你睡了嗎?”


    床帳裏傳來了窸窣聲。


    趙彥恆便更加確信了,點起了屋裏的連盞銅燈,然後去撩起床帳,乖覺的把一封書信遞給李斐。


    這是雙鴛來到襄王府後,趙彥恆去信給郭坤,郭坤傳迴來的迴信。李斐接過來看了,郭坤的字跡龍飛鳳舞,說了幾句西南的局勢,言辭間對自己身陷囹圄的處境很是豁達,在信的末尾,郭坤隻點了一句,讓雙鴛出府自嫁,不必跟隨。


    郭坤說,讓雙鴛出府自嫁,不必跟隨。雙鴛的癡情得不到迴應,李斐一直是知道的,把結尾多看了一遍,李斐捏著迴信摔在趙彥恆身上,冷笑道:“你倒是會物盡其用……人盡其用。”


    趙彥恆把信拾起來,垂著頭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殘酷,道:“你自己也看到了,這信看了平白惹人傷心,我沒有拿給她看過。你覺得這樣不好嗎?求仁得仁的!”


    李斐在床上坐直了,和趙彥恆對持道:“你說過的,給永安找個好人家。紀家是多麽好的人家,公婆清明慈愛,丈夫年輕有為,這些全毀了。”


    “毀了就毀了!”趙彥恆說得還很無所謂,道:“永安是吳王的女兒,吳王自己都不知道珍惜,也輪不到我來心疼,至於紀家……我早知道吳王是個什麽德行,也無需紀言輔助,他如今這樣,隻能說是權術的犧牲品。”


    李斐別過臉去。李斐還沒有善良到主持世間的公道,所以這話李斐也隻是一句悲憤,她真正感覺到悲慘淒涼的,是她事後才知道,她從鬼門關轉了一圈。


    “你就不怕我有所閃失嗎?”


    李斐別著臉,鼻尖一酸,雙眼澀然。


    “怎麽會……”趙彥恆試圖擁抱著李斐好生安慰她,被李斐雙掌堅決的一推,趙彥恆隻好垂下了手站在床沿道:“我都安排好了,若是雙鴛中途變了掛,還有阿蓮守在你身邊,絕不會讓你出事的。”


    李斐嗤嗤笑道:“我何德何能,身邊都是慷慨赴死之人。”


    “我知道你舍不得,所以才不告訴你。”趙彥恆討好的笑著,那笑聲像個十足的惡魔,道:“我知道你最舍不得幽露那丫鬟,我就讓她病了。”


    幽露今年有二十一歲了,李斐兩年前就操心過她的婚事,幽露對李斐說,她誰也不嫁,唯願服侍李斐一輩子。李斐也沒有勸幽露什麽嫁入生子的話,就說好,我們一輩子在一處。感情總有個遠近親疏,幽露七歲就到了李家,相互作伴到現在十三年了,將來李斐會有更多的人服侍,可是發跡顯貴之後,再難得到那麽一份純粹的主仆之情了,所以趙彥恆讓幽露病了一場。


    李斐雙眼如冰魄一般看著趙彥恆,嘴上嘲諷道:“我多謝你,手下留情。”


    趙彥恆受不了李斐這種萬年寒冰千年不化的眼神,強硬的抱住李斐避開這種眼神道:“你不要這副模樣。我一絲一毫,都沒有想過要犧牲了你。”


    什麽一絲一毫,李斐沒有從趙彥恆的懷抱中得到絲毫的撫慰,李斐極力的掙脫趙彥恆的懷抱,雙手推拒不開,雙腿也踹在趙彥恆的身上,終是把趙彥恆踹開了。李斐鬢發淩亂,身上一件煙青色繡白玉蘭紗衣扯開了一半,露出精巧的鎖骨和豐潤的渾圓。李斐咬著粉嫩的紅唇將這片春、色一遮,從齒縫中一字字的說道:“你休想我感謝你。”


    這一句話才是直言,李斐直挺挺的跪坐在床上,眼中蘊含著一絲不可名狀的痛苦,道:“我此生經曆了兩次慘無人道的謀殺。別和我說什麽,十八歲之間從沒有見過朱妙華的鬼話。朱妙華縱然有攀慕皇權之心,也自有她的矜持。你和她要是沒有過往,她怎麽會沒臉沒皮的賴上你,繼而怨恨在我的身上。鬼知道這是你幾歲惹下的風流孽債。至於這一次,更是你精心布局!”


    李斐心裏自然是有計較的,隻是往事不去追究它罷了,如今算起這些恩恩怨怨來,就算了算總賬。


    趙彥恆啞了聲,他狡辯不得。


    李斐與趙彥恆側身相對,在連盞銅燈的照耀下,妍秀冷泠的側臉宛如一泓秋水,讓趙彥恆看著沁涼入心。


    “高處不勝寒。我從來沒有羨慕,也不曾渴望,要去站在權力的巔峰。”或許是李家的跌宕起伏給了李斐一顆淡看風雲的心境,李斐眼角溢出淚水,道:“我自生養在市井,自小安撫自省。衣裳不需要奢華,飯食不需要精細,珠飾不需要精美,我從未乞求過迴歸榮耀。隻要給我一片山一片水,我願意清清靜靜的過了一生,是你,是你的出現毀了我一世的清靜!”


    趙彥恆俊逸而日趨硬朗的臉龐滿是糾結,他心底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他嘶啞的說道:“你怎麽不明白,塵世之事弱肉強食,又瞬息萬變。你沒有權力,沒有權力的震懾而得到敬畏,你怎麽能夠保證清清靜靜的過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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