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是方佩儀的乳母,看著方佩儀辛苦懷胎十月,冒死生下的孩子,神情上就有一點點炫耀之色。


    皇後倒是溫婉,道:“把哥兒抱下去吧,換身衣裳。”又仔細的囑咐:“衣裳先哄暖了再穿身上,精心著些,別找了涼。”


    趙邁淜被秦氏抱走,臉朝著皇後喔喔的叫,小胖手還朝皇後搖了搖。


    皇後一直笑著目送這孩子。


    這邊田嬤嬤親自捧了幹燥的布巾對李斐道:“老奴給王妃擦拭一下雨漬。”


    “不敢勞動嬤嬤。”李斐才挨了座,就起身正色的跪在皇後麵前,道:“兒臣有要事稟告母後。”


    皇後心口被敲了一下。


    什麽話需要跪著說,那一定不是什麽好聽的話,非但不是什麽好話,還極有可能是氣煞人的話,才有這種請罪的姿態。既然不是什麽好話,李斐便是言簡意賅,再言簡意賅的說道:“今晨,王爺與兒臣說,景王殿下把六嫂實際所生的女兒,與他養在下臣賈甫家中情婦許氏所生的兒子,給掉包了。”


    至於這兒子是誰的兒子,就無需贅述了,趙邁淜一看就是景王的種。


    經過了多少風風雨雨的皇後,被這麽一句話震得,一動不動。


    田嬤嬤在李斐身後軟了膝蓋,喝道:“襄王妃,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李斐仰頭,心正而眼清,對著皇後說道:“我家王爺所言是否屬實,請母後細查真偽。”


    皇後氣得發抖的左手扶住扶手站起來,蹙眉厲聲道:“老六老七私下多有不和,本宮盡知,所以你今日說出這話,有撥弄是非的攻訐之嫌。”


    “母後娘娘自有明斷!”李斐朝皇後大拜,隨後肅穆的說道:“今日,王爺與我說起這話,我也是萬分驚詫,細思又極恐。那許氏,曾經和我一同住在宣國公府數月,是我父親繼妻許氏的娘家內侄女,我因為母親失意之故,不可否認,對許家所出的女兒存有偏見。上個月,她的丈夫又暴病身死了,其實情,乃是與泰寧侯府的鄧良弼一同宿眠了身染梅毒的女子……”


    話說到這裏就夠了,有許錦怎麽成為宣國公府夫人的例子在先,許家的女兒在皇後的心中就沒有了名聲可言,再加上賈甫的事跡,著實可疑重重。


    皇後緊拽著扶手,氣息有那麽些淩亂的道:“你退下。”


    皇後不會是偏聽偏信的人,李斐逐也不在多言,再拜了拜,便走了。


    田嬤嬤趔趔趄趄地走到皇後身邊,這位老嬤嬤是深知道皇後娘娘是多麽希望方家的骨血和皇家的骨血能融為一體,又是深知道,方佩儀為了生一個兒子,已經拚了半條命出去,再難得子,所以田嬤嬤說什麽也不能信了襄王妃的話,疾聲道:“襄王府居心叵測,娘娘要查,也是為景王妃做個明證。”


    查當然是要查,隻是皇後還沒有查起來,就深覺得渾身像脫了力一般,她緩緩的重新坐在了鳳座上,有氣無力的說道:“知道淜兒是我方家的外孫,我覺得那是天下最可愛的孩兒,可是被老七媳婦這麽一說,我怎麽覺得,這孩子麵目可憎了起來。”


    “娘娘……”


    田嬤嬤癱倒下來,抱著皇後的腿直哭!


    ……


    過了三日,就是八月十五,皇室成全齊聚,連衛王都帶著兒子趙崇鴻過來了。


    “給皇祖父,皇祖母請安。”


    個子小小的趙崇鴻說話還帶著奶音兒,整個人卻完全沒有了孩子的活泛,他是忐忑不安的跪在那裏,因為太過忐忑不安,說完了這麽一句話,眼睛就看著他的父王,可憐巴巴的。


    連遭了打擊的衛王可以說是形銷骨立,在這重重打擊之下卻有了懵懂之外的當擔,他看著兒子如幼獸一般救助的眼神,就站了過去,站在了趙崇鴻的身後。


    這番情景讓皇上無顏以對,別過了臉去。


    皇後這便圓場了,招趙崇鴻上前,攬著他的小身子說了幾句話,因著皇上看見趙崇鴻著實不自在,皇後又說禦花園的菊花開得漂亮,讓衛王父子去摘幾朵過來,給在座的諸位女眷簪花。


    這是相當委婉的說法。


    衛王父子這是退席了。


    景王在這種時候,就抱著他的兒子過來盡孝。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握著一個小小的識文描金銀花卉高足杯,並且讓趙邁淜也虛虛的握住,對皇上笑道:“父皇,這小子給您敬酒了。”


    趙邁淜會敬什麽酒,那小子頭使勁的低下去,自己想嚐嚐這酒的味道,口水已經直淌了。


    這呆萌的樣子把皇上逗得哈哈大笑,命身邊的何進道:“快快接過去,別讓這孩子偷喝了。”


    何進接了正要放在席上,皇上伸手道:“拿過來吧,正此佳節佳兒,朕也痛飲一杯。”


    何進頓了一下,依了皇上所言。這是皇上在中秋宴上喝的唯一一杯酒。


    皇後對著趙邁淜亦如往昔的憐愛,道:“淜兒敬過了祖父,還沒有敬祖母呢?”


    趙邁淜是極喜歡他祖母的,就不肯老老實實的讓他爹抱著,身體向皇後傾過去,要皇後抱著他。


    皇後也欣喜的接了過去,抱了許久。


    中秋過後,朝堂上一幫耿介之臣就言辭鑿鑿的,請皇上恪守先祖定製,讓諸位藩王,吳王荊王景王襄王離京就藩,更有甚者,直言讓四位藩王遵照祖宗成法,自請就藩。


    本朝的祖宗,即本朝的太|祖太宗,是定了那麽個規矩,凡成年皇子,要就任藩國,遠離中樞,以避免結黨幹政。今年,或許是皇上念及骨肉之情,讓幾個兒子在京中待了好幾個月,待到代表著闔家團聚的中秋節都過了,還要待到何日?四王在京,已經讓很多朝臣感覺到不安了。


    當此老父垂垂老矣之際,四座王府一齊沉默了,新一輪的立儲唿聲,從未有過的高漲,因為隻有成為太子,才能長長久久的留在京城。


    ……


    一個天朗氣清的好天氣,紀言走到一家名曰‘小乘閣’的書齋,向掌櫃出示了一枚魚型的印章,掌櫃正色以待,隨後讓紀言入靜室等候。


    在等待的時間裏,紀言摩挲著這一枚印章,心中多少有些掛礙。


    他自幼家貧,雖然父親有一門雕刻的手藝,能讓妻兒得以溫飽,但是要供著一個聰穎的孩子讀書,每年的束脩,每年的筆墨紙硯,還有將來科舉的費用,對於紀家的家境來說,委實是一筆龐大的開銷。所以當他看著整日操勞的父母,他深覺自己的不孝,就憑著所學中途轉道去做了做賬房先生。而就在他入了賬房這一行,當滿了一個月之後,持這枚魚型印章的夫人見了他,說他周身的才華,去做一月二兩工錢的賬房,實在是埋沒了自身的光華。


    如今,紀言還能聽到那位夫人餘音嫋嫋的,為他歎惜的聲音。


    然後,那位夫人便資助了他,不僅無償的襄助了他錢財,還指點了他幾次舉業文章,最後,甚至把他成功推薦給了當地的學政大人。


    正是有那位夫人的幫助,才讓他身無所累,得以一心一意的攻讀,第二年就中了秀才,第三年學業突飛猛進的連中了舉人,潛心再學三載,十八歲就高中了二甲十四名進士。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


    紀言深知仲永之傷,是後天蹉跎了歲月的緣故,而他沒有去浪費光陰去做賬房,才得以在最好的年華,功成名就。


    每每念及此,紀言便對那位夫人銘感五內。


    “子默。”


    那位夫人以字稱唿紀言,進入了靜室。


    紀言從迴憶中驚醒過來,猛地把頭一抬,便看見一位婦人,她身穿了一件明紫色繡折枝玉蘭於前襟的薄稠長裙,長袖束腰的剪裁讓這位婦人的身段看起來宛若少女,而她的麵龐是那麽得秀麗,看起來全然不像三十八歲的婦人,她的舉止是那麽得優雅,便是永安郡主身在皇家,也沒有這位婦人優雅矜貴的氣度。


    紀言愣了愣。


    他當然知道夫人是夫人,隻是以往的夫人一直以男裝示人,所以他也就無從想象,也不敢去褻瀆夫人穿著女裝,展現出女子柔美之姿,是一幅怎麽樣的美景。


    此景美啊美,翰林院裏收藏的任何一幅仕女圖,都為之黯然失色。


    “還要恭賀子默成了吳王的東床快婿,喜得了郡主佳人。”


    這樣的婦人舍李月也沒誰了,李月純然是一片長輩之心,看著自己看中的孩子,立了業,馬上就要娶妻成家了。


    紀言忽得心頭一陣絞痛,慌亂的收起了那點旖旎的心思,在李月麵前恭恭敬敬的像個晚輩,道:“隻是遺憾,不能請李夫人蒞臨寒舍,喝一杯喜酒。”


    李月是無所謂遺憾,徑直坐了笑道:“你我是一場知遇之交,你今日請我過來一場,你我之間的知遇之交,也有了了斷。”


    紀言眸光黯淡了下去,低頭說正事:“襄王殿下有意儲君之位,此次就再不能離京了,因為陛下已經神誌不清,立儲,甚至是承接帝位,就在當下了。”


    李月似有所感,也沒有紀言這般肯定的,問道:“才不久中秋宴,皇上的精氣神也還不錯。”


    紀言搖了搖頭,道:“小生得蒙賜婚,有幸單獨謁見了陛下,正恭領陛下垂訓,陛下忽得神情語態不對勁起來,其狀,似是瀕臨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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