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厲害剖析,總算是把寧妃勸住了,可是寧妃也感覺到了發自內心深處的寒意,抱著李斐好一場痛哭。李斐撫著寧妃的肩,等她哭過了,才扶著她躺到床上,交代宮婢點一支安神香才離開。


    程太太正好來寧妃宮外等候,兩人相遇,程太太奉淑妃之言說道:“娘娘說,王妃怎麽去了這般久,人聽不了勸就算了,別好心當作了驢肝肺。”


    李斐麵向淑妃宮室所在的西麵迴道:“寧妃娘娘是個聽勸的,隻是一時傷心不已,我才多陪了一會兒。”


    程太太就笑了,向李斐邊行禮邊說道:“娘娘已經睡下了,奴婢送王妃出宮?”


    “怎的現在就睡下了?”現在午不午,晚不晚,不是睡覺的時辰,李斐擔憂道:“母妃可是身子不自在?”


    程太太點頭道:“自那年娘娘生下太和公主,娘娘的身體就大不如以前,將養了這幾年,也沒有恢複元氣,時時的不自在。”


    “那我就不打擾母妃了。”李斐誠懇的說著:“按說,我當兒媳的人,應該朝夕侍奉在婆婆身邊,隻是這與宮廷禮數不和,母妃身邊隻能拜托你們盡心盡職了。”


    “不敢當王妃之言。”程太太恭謙,道:“王妃的孝心,娘娘一向知道的。”


    李斐這便直接出宮了。


    程太太綴在後頭,忍不住出聲道:“王妃,這幾日我二郎媳婦還好嗎?”


    問的是宋多福,程太太既然在宮中侍奉,能出宮的次數委實有限。李斐停下腳步與程太太道:“她還好吧,我之前還擔心過她動了胎氣,她也好端端的過來了。”


    程太太愧疚道:“都是我兒不爭氣。”


    現在程安國算是被趙彥恆軟禁在了宅子裏,而程安國那病生的,好像是把身體上存著的病根帶出來了,大夫都說要好生靜養一段時日,所以程安國是關著禁|閉養病了。事後程太太出過一次宮,程太太真是一個嚴厲的母親,不顧兒子的病體,抄起家裏撣塵的雞毛撣子就對程安國一頓狠打,邊打邊打罵他上對不起王爺,下對不起妻兒,雖然有替兒子描補的意思,也確實是這麽一迴事。


    趙彥恆知道程安國被狠打了一頓,這心就越發軟下來了,當晚和李斐念叨了許多舊事,從趙彥恆還在娘胎裏開始說起,說這一對程家母子。淑妃是十四歲就生下兒子的,自己還是一個女孩兒模樣,從懷孕到生產,到怎麽養兒子,都是聽程太太這個過來人指點。趙彥恆才滿月,又遇上了衍慶宮變,自此成就了患難主仆的情誼。可以說,程太太這二十幾年,都忙著在淑妃母子身上打轉,對自己兒女就確實沒有那份心力了,而程太太又是個望子成龍的母親,所以程太太和程安國每一次擺在一起,哪有母子相見的溫馨場麵,倒像是官吏會見下屬。


    而程安國也是在趙彥恆身邊十幾年了,從程安國六歲,私塾裏的夫子說這孩子讀書的天分一般,程太太就立刻安排兒子習了武,程太太是這麽說的:沒長一副好腦子,還有一副好身板,刻苦習武將來保護小殿下。這話說起來,趙彥恆都替程安國心酸,不過程安國確實刻苦,武藝在一眾侍衛中是頭籌,性情細致穩重,當上儀衛正也讓眾人心服口服。自趙彥恆九歲就藩襄陽,離開了天王老子多有任性之處,都是程安國一邊勸著拉著,拉不住了再提心吊膽的陪著,有時趙彥恆任性做下的事,挨打受罰都落在程安國身上。


    趙彥恆是一身無暇的肌膚,在遇到李斐之前,身上沒有一個疤,程安國就有幾處破損了。有一處還是陪趙彥恆練劍,趙彥恆失手刺傷的。


    這番追憶往昔,程安國將來總會有重新啟用之日,現在就那麽待著吧。所以李斐感慨道:“想我尚未出嫁的時候,也有想過將來定是要和夫君做一對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夫妻,才是婚姻的完滿。如今嫁做人|婦也有幾年了,看看別人的,看看自己的,我看多福他們就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我還以為他們過得挺好,倒是我與王爺,是我的性子不好嗎?還是他高貴慣了?總有互相擰著,誰也不讓誰的時候,高興時雖然高興,不痛快的時候,也深覺他的可惡。如今再看,還是我與王爺磕磕絆絆的才好,多福他們,終究是少了點緣分。”


    程太太與程安國他爹,是神離貌也離了的夫妻,不然程太太不能拋家舍業的一心撲在淑妃母子身上。此刻忽然聽李斐說起這夫妻相處之情景來,可以見到歲月痕跡的容光笑出了皺紋,道:“奴婢不及王妃的見識。”


    翌日,宋多福和小梅小桃二婢在京城的老字號,祥隆綢緞莊挑布料。宋多福拿起一匹石榴紅綾,道:“這料子不錯,也不用裁,迴頭你們一人一半分了。”


    “二奶奶,使不得,使不得。”小梅連忙擺手道。


    小梅許了人家,同是仆役,許給了高基的書童。今日宋多福是為小梅置辦幾身陪嫁衣物出來,這匹石榴紅綾,光滑柔軟,質地輕薄,做外衣是不大合適,做女子的中衣,乃至於抹胸等私物,就再好不過了。但是主子的賞賜,穿在外頭才顯出了主子的‘賞’,隻能裏頭穿穿,這般厚賜又怎麽能彰顯呢,所以小梅連忙堅辭。


    小桃也羞羞的道:“太浪費了。”


    宋多福不在意,對小梅說:“你跟了我好些年,原說要送你體體麵麵的出嫁,如今程家的樣子,委實沒有了先前的體麵,那麽你拿過的去的東西,門麵裏子,更不能差了。”


    又對小桃道:“你也是年輕姑娘,為了自己穿得舒服好看,應當如此。”


    二婢逐不在多言。宋多福的身孕有八個月了,肚皮一天比一天大起來,也為自己挑了幾身衣料,小桃去結賬,小梅攙扶宋多福。


    宋多福挺著孕肚,行動倒是無礙的,隻是神色鬱鬱寡歡,道:“還想再逛逛……去藥鋪買點白礬,染指甲。”


    小梅和小桃樂意左右護著宋多福往藥鋪子去。


    這逛街,因為宋多福不用受到夫家的拘束,想逛就逛原也不覺得什麽。隻是最近,程安國算是監|禁在家裏了,雖然宋多福的自由尚在,一對夫妻,一起享得了福,也該一起吃得起苦,所以宋多福也是成天待在家裏,而且以前天天來玩的高家金家等女眷,都斷了來往。這麽出來一次,倒是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到了藥鋪子,就不是隻買一點白礬了。


    既然來了,宋多福又給程安國抓了七貼藥,還有家裏常年備著的傷藥,因為婆婆打了一頓用去好些,少了什麽就趁這次出來補上。


    這家藥店生意忙碌,說關照宋多福是個孕婦,請她入大堂偏側的靜室等候。


    這一進去,就看見了許敏,穿了一身淺黃色的戧銀米珠竹葉衣裙,頭上戴著一對八寶蝴蝶步搖,手上握著一把象牙絲編織玉堂富貴團扇。她顯然是早一步候在了此處,坐在一張方椅上,一派悠然的模樣,眼瞄過來帶著挑釁之意,朱唇輕啟,聲若黃鸝,道:“請……”


    小梅扶著宋多福,感覺到宋多福身體僵硬住了,就機靈的想轉個彎,依然扶著宋多福出去,但是,宋多福定著不動。


    許敏適時的激將,道:“過來坐啊,還是說,你又要避開我。”


    這一次來京路上,兩人就交匯過一次的。


    “你在外麵候著,不準讓其他人進來。”


    這地方顯然是被許敏清場了,宋多福還是要這麽白囑咐小梅一句,然後僵硬的身體化開,盡量從容的在許敏對麵,隔著一張四方桌的椅子上坐下了,開口就譏諷她道:“賈夫人這一派靚麗的裝扮,好像和自己新寡的身份不附吧。”


    許敏輕笑一聲,輕搖著團扇道:“近日,不見程大人從家門出來,又見程家有大夫出入,我心甚切,程大人是怎麽了?”


    言辭之間對程安國的關切表露無疑,就更加不附合她新寡的身份了。


    宋多福輕斥道:“請你放莊重些,莫要盯著別人家的門庭。”


    盯,是許敏留意著襄王府,知道趙彥恆身邊消失了程安國,她擔心程安國的處境,派人去程家盯著的,知道程家在請大夫,她就更加擔心了,偏偏這些天程安國都沒有出入家門,許敏都害怕起來了,害怕程安國是因為她遭到了襄王的懲處,可是轉念一想,程安國冒著被襄王懲處的風險,也要為了她,她就止不住的心生無限的歡喜,此時為了探聽程安國的近況,許敏對宋多福也放低了姿態,道:“你幹嘛這麽大的火氣,我不過是關心一下故人。”


    事後宋多福有過後悔說了那五個字,當時宋多福沒壓住火氣,道:“你心裏明白!”


    “我明白?”許敏一點就通,那麽也無須遮掩了,道:“我隻有對程大人感恩的,我已經銷毀了字條,請程大人放心……”放心許敏,是絕對不會迴頭坑程安國的。


    宋多福看不得他們之間這點情義領來領去的,揮袖道:“無須你遮掩,我家大人已經到襄王殿下麵前自陳了罪過。”


    “什麽!”


    許敏整個人定格住,然後一股不可言狀的情感如潮水般湧來,化作晶瑩的眼水在她的眼眶裏忽閃忽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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