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最期待的樣子,是什麽樣子?


    在葬禮過後,趙彥恆迴到了襄陽的襄王府,按耐不住的向蕭懋詢問。


    彼時蕭懋不過舞象之年,容貌柔美宛若處子,卻是貌柔心壯,道:“皇上已經做了二十年的皇上,把自己活成了什麽樣子,便是希望後繼者登基為帝,也有此心性。”


    那是何等心性,當時虛歲十三的趙彥恆懵懵懂懂。


    蕭懋直視著趙彥恆,眼眸中湧動的期盼刺目,他道:“元祐初年,文士盛讚皇上知人善任,垂拱而治天下,殿下是皇上七子,休聽那花花轎子人人抬的話,天下是聖天子和士大夫共治的天下,然聖天子隻有皇上一人,士大夫林立在廟堂,所謂垂拱而治,那是皇上被左右掣肘,為此皇上不惜重用大量的武勳,外戚,宦官和方士來與之抗衡。時至今日,皇上說是不立太子,便十年不立太子;說是營造名宮觀,便動用府庫百萬;說是增加布帛之利,兩江多少稻田化桑田,如此,才是一言九鼎的帝王!”


    蕭懋說得慷慨激揚,趙彥恆也被感染著激蕩了起來,不過趙彥恆還是保持著一絲清明。他是深受父皇寵愛的幼子,既然是幼子了,那份寵愛更加接近溺愛,是不被寄寓了江山重望的寵溺,趙彥恆從未被悉心的教導過朝堂之事,所以謹慎的不去涉足,甚至不去評價朝堂上的刀槍劍雨,即使蕭懋說得激情澎湃。


    蕭懋上前握住了趙彥恆的手,肅然道:“將來,待到殿下成年,皇上必然會讓殿下參知政事。屆時身在帝王之畔,殿下盡可大膽的視這天下,為自己的天下,而盡情的指點。殿下應當讓皇上深信,殿下將成為不受任何情誼羈絆的繼承者。以睥睨之姿傲視天下,以鐵血手腕鐵執掌天下,皇上和殿下,才是最神似的父子。”


    睡夢中,趙彥恆綿長的唿吸變得粗重,然後趙彥恆睜開了眼睛,目光清明,全然沒有睡醒之後的朦朧之態。


    不受任何情誼羈絆?


    像父皇一樣,與發妻漸行漸遠,不受母後左右。


    還有方蒙正,朱輔明,李泰等自前朝就權勢赫赫的重臣,終將消弭。


    李泰之後,十年間內閣換了八任首輔,直到梁冕上台,一意媚上而穩坐了三年。


    其中是褒是貶,趙彥恆身為皇族,身為人子,也不予置評。


    可他已然那麽過了一世……他是想登上那座帝位,但是他想換一種活法。


    趙彥恆的唿吸漸漸平緩了下來,然後起身,轉去臥室和李斐同睡一床,一夜安眠。


    紛紛擾擾的七月一過,八月初二,是宣國公朱欽三十七歲生辰,正日子前後熱熱鬧鬧了五天,八月初五辰時初刻,朱妙聰乘著小轎迴到自己未出閣時住的小院,小院裏裏外外已經站了幾十個男女仆從,等著向朱妙聰迴事。


    小院之外的範姨娘和蘇姨娘相伴而過,臉上略微有些失意之色。


    這便是朱家的家風了。


    宣國公府沒有當家女主人,即使兩位姨娘,都是生育了子嗣的人,內事也輪不上後院的姨娘插手。朱家出嫁的姑奶奶,迴府能拿娘家的對牌,以前的清平伯太夫人是這樣,現在嫁入孔家的朱妙聰也是如此。


    玉珠之聲清脆,朱妙聰的陪嫁丫鬟良薑站在朱妙聰身邊對著賬單撥算盤,隨即怫然,將算盤和賬本轉個方向,給朱妙聰看。


    結果是一目了然的,來報帳的管事把賬目算錯了。


    朱妙聰尚未說話,堂上一個五旬左右的男管事汗涔涔的跪下了,道:“姑奶奶饒了小的這一迴吧,小的當差三十年了,也就這陣子眼兒看不大清了,才誤了一迴。”


    朱妙聰端著茶盞,淡淡道:“本來想說,革你三個月月錢,既然眼兒看不大清了,能誤了一迴,往後還有得誤了……罷了,這差你也別當了。”


    管事一瞬間懊惱不已,自掌嘴巴子急辯道:“不是,小的眼睛賊亮賊亮的,不過是一時粗心大意。”


    朱妙聰莞爾,神情愜然,擺手柔聲道:“行了,你下去吧。”


    “誒!”


    管事自以為被寬宥了,利索的磕了一個頭才出去,待出去了才心頭一涼,已經再也迴不來了。


    之後是單管了器皿的管事來報賬。


    朱欽壽辰,隻請了男賓,沒有請一位女客,一群糙老爺們豪飲一番,席間杯盤碗碟多有損毀的,還得補成全套再收迴去,否則下一迴有缺的,也擺不出來。


    朱妙聰這頭和庫房采買商議,庫房裏有備用的便補出來,庫房裏沒有備用的,便讓采買去湊齊一樣的來,其他的都好說,隻是這裏頭,有一套雕刻了八仙的白玉雙螭耳杯,成套價值一千五百兩,摔了一個曹國舅,這套玉杯就折損了,而且這一套八個酒杯出自同一塊玉石,采買便是請玉匠來重新雕琢一隻,也做不到渾然天成。


    這是哪個惡客幹的,來吃一杯壽酒,便毀了主家一套價值一千五百兩的玉器,朱妙聰好奇的問了問。


    那管事答道:“是黔國公府的表老爺,失手打碎的。”


    “哦~”


    朱妙聰意味深長的看著管事。


    黔國公府的表老爺,就是佩了征南大將軍印的郭坤,此人手握著南疆十萬兵權,統領雲黔桂之地的土司,雖然是朱家的表親,和朱妙聰等是一個輩分的,也不應該簡單的以親戚關係稱唿他。


    那管事微笑著頷首,道:“老爺是這麽說起的。”


    朱妙聰微微愣住,隨之就釋然笑了。


    事情一件一件的處理,迴完了事的男女管事都退了出去,不免在背後私議朱妙聰一番,說朱妙聰之上,雖然有李斐和朱妙華光芒正熾,朱妙聰也是自有積威,底下人唬弄她不得。


    巳時過半,今日事畢,良薑親自擰了帕子讓朱妙聰拭手,道:“剛才凝碧姐姐來請安。”


    凝碧來請安,是朱妙華也迴宣國公府了?


    朱妙聰接帕子的手一頓,輕說了一聲‘知道了’,便也無話,待整了整儀容,搭著良薑的手出門,不是去尋朱妙華說話,而是直接出府了。


    朱妙聰沿著曲折的長廊走至二門,朱妙華匆匆追了上來,正要出聲讓朱妙聰留步,一個頎長的身影籠罩了朱妙聰,然後朱妙聰盈盈一握的腰肢被那人一攬,一對年輕的夫妻相視而煥然一笑。


    朱妙華倏然止了腳步呆愣住。


    她嫡親的妹妹,前世的丈夫是忠勇伯的兒子袁昂,現在因為他人的擅自改動,變成了衍聖公的侄孫子孔琉怡。據朱妙華所知,此二人,一武一文,從長相,才能,性情等各個方麵,沒有一處相似的地方,沒想到,朱妙華從朱妙聰身上,看到了亦如前世的‘煥然一笑’。


    朱妙聰或許知道朱妙華在身後,或許不知道朱妙華在身後,朱妙聰自顧著和來接自己的丈夫語笑盈盈,就那麽的經過了二門。


    她這妹妹,還真是誰做丈夫亦可!


    看完這一幕的朱妙華,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怨恨。


    同胞的妹妹今生婚姻依然完滿,是該歡喜,可是她們一個個的,都那麽沒心沒肺的歡喜著,隻有她一個人,在深淵苦苦掙紮,怎能不讓她心有不甘!


    凝碧安安靜靜的站在朱妙華身後。


    朱妙華擦拭掉目光中閃爍的淚光,轉身迴去。


    她有夫家祖母熱孝在身,娘家父親的壽辰也迴避了,現在壽辰已過,她才私下給父親磕個頭,恭祝父親大人歲歲平安康健。


    朱欽端坐在紅木福壽文扶手椅受了朱妙華的大禮,抬手笑道:“該把元矩帶來才是。”


    範元矩是朱妙華生的兒子,朱欽的外孫,朱妙華嬌俏著起身道:“女兒知道父親疼愛它,隻是,再怎麽疼他,他也是外孫子,怎麽也比不上父親的親孫子。”


    朱欽預感到了朱妙華往後的話,便也順著道:“是你的意思,還是有人請托了你?”


    朱妙華不好意思的笑笑,緩緩說道:“不瞞父親,我是很為二弟的婚事操心,看了好些個女孩子,其中以寧王的次孫女最優,恰好寧王府也有此意,請托了我探一探口風。”


    “寧王的次孫女是嫡女,年歲與朱洪也是相宜。”朱欽對宗室女眷也是有所了解的,說道:“都是十歲出頭的孩子,大婚少說也得四五年之後。”


    朱妙華急忙道:“看個媳婦,看個四五年,也知道個好歹。”


    朱欽嗬嗬笑了笑。


    什麽是好?什麽是歹?


    寧王有十幾個孫女,若把聯姻比作每一次下注的籌碼,寧王手上的籌碼多的很,好了歹了,在寧王,乃至在朱欽心中,不過一注賭資而已,而且還是四五年之內,可以撤迴的賭資。


    男人都是那麽冷酷老辣的男人,朱欽應得頗為爽快道:“你為你二弟多費點兒心,看著那女孩子模樣好,品行好,也就是她了。”


    “是,父親!”


    朱妙華的欣喜躍於臉上,她刻意的想把周遭導入前世的正軌,前世她的二弟朱洪,便是定的宗室女,寧王的次孫女。


    朱欽撫著把手,添上一句道:“兩個孩子還小,過個兩三年再過明路,對彼此都好些。”


    “知道的,父親。”沒過明路,寧王府也是看重她們姐弟,許氏所出的一脈。朱妙華舒張了眉心笑著,然後又蹙眉道:“還有一件要事……”


    好生躊蹴了一番,朱妙華道:“父親,會上表彈劾征南大將軍郭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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