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霖手中的扇子漸漸阻滯,崔霖垂下眼來,眼中什麽也沒有看見,輕輕的說道:“父母生養了我,家族庇佑了我。我雖然最喜歡在家做姑娘的日子,我還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成全父兄的品行名聲,嫁出去若能為崔家光耀門楣,那也可以吧。”


    李斐一字字聽得真切。那也可以吧,語氣中沒有為崔家光耀門楣,而迫切的進入皇家的意願,不願離家的女兒家,為著成全父兄的品行名聲,便去重新開啟一段陌生的旅程。


    如果是這樣的理解,李斐對毛遂自薦的崔霖也沒有了遷怒,當然也沒有領受。李斐道:“我已經盡知了你的心意,你的去留,還是讓皇上和殿下決定吧。”


    總之李斐是絕對不會參與這個決定的,用刀割肉呢,還要自己把刀拿起來割,李斐沒那麽自虐。


    崔霖並不理解李斐的心氣。外頭的人都知道襄王看重王妃,所以王妃在可選的範圍之內,是有參與決策的權利,所以崔霖才出現在這裏。她迫切需要力壓掉另外三個人選,就做出赧顏的樣子道:“王妃,皇上說我的性情好。我的性情的確是極好的。”


    皇上給趙彥恆選側妃,還是顧忌到了妻妾尊卑,所以選中的四家,除了一個河間知府是一個快要告老的正四品,其他都是五品之下的下品小官,和王妃的娘家無法比擬。中選的幾個女孩子,明察暗訪,都是性情溫順的女子,尤其是崔霖,最是溫順。早先她和梁家表兄要成未成的婚事,皇上是已經查清楚了,姻親盤根錯節,相互扶持,崔霖的舅媽更願意扶持同胞的妹妹,就更樂意讓妹妹的女兒來做兒媳婦。


    被阻斷了婚事的崔霖毫無怨懟之情,反而勸自己的母親不要動氣和執著,數度催促了母親返迴京城,周全了幾家人的顏麵。這樣的女孩子很懂事了,皇上中意的,就是這樣的女孩子。為側室者,得了丈夫的寵愛要感恩戴德,備受了丈夫的冷落要無怨無悔。皇上覺得,他是可以期待崔霖的品格兒。


    皇上好想當然!


    李斐撫著胸口壓抑著怒火,此間她和崔霖上下而坐,阿蓮又是絕對可以信任的。李斐溫和的表情發生了龜裂,沉鬱的說道:“崔姑娘小了我那麽幾歲,就顯得年輕多了,年輕中透著一股子稚嫩。要我說,正是因為皇上的讚語,你才成了我眼中最不合適的人。”


    崔霖抬起頭來蹙了眉頭,她不明白,她的邏輯哪裏錯了。遵照皇上的意思,沒有皆大歡喜,也是各方最為平衡的狀態了。


    李斐沒收斂住情緒,道:“我這個王妃,還沒得過父皇一句讚許呢!”


    神態和言語截然相反,李斐說完便浮現出一個嗤之以鼻的笑容,那是沒把帝王之威,敬仰在心裏的表態,氣質清冷,端得是瀟灑飄逸。


    此番桀驁不羈的神采繽紛絢麗,崔霖瞬間就懂了,她怔了一下,才真正的赧然起來,又坐不住的站了起來,道:“王妃,您不要難過。”


    忽視了對帝王的不敬之心,崔霖在匆匆忙忙的安慰著李斐。


    李斐啞了一下,淡笑道:“是呢,我不要難過。”


    崔霖怯生生的站著。她先前瞧錯了李斐,用錯了方法,她以為的最合適的自己是全沒有說服力的;而這迴瞧對了李斐之後,她想要留在李斐身邊的意願反而更加強烈了。


    她隻是從五品小官的女兒,家裏正催著她出嫁,嫁一個她一定不喜歡的粗糙男子。若不去做襄王的側妃,她的餘生還能見到襄王妃的玉麵嗎?相見的機會何其渺茫,她連尾隨在後的借口都沒有了。


    那一刻,崔霖是心慌意亂的,兵荒馬亂的,沒有任何的借口比自己的心意更加真實,所以她灼灼的眼神中迸射出了愛慕之情,她嬌柔的身段是那麽勇敢的站起著,支撐她說道:“是我仰慕您!我仰慕您穿著男裝像個最溫柔的男子,我仰慕您穿著女裝像個最曼妙的女子。我喜歡您的字,線條鋒利,不拘一格。我喜歡您坐在受人矚目的焦點,是那麽得從容不迫,而今我又喜歡您的淩淩傲氣。我為此想為您做點什麽,才來到了你的麵前,當然,這也是我的私心使然。”


    一口氣說完,崔霖麵紅耳赤的閉了閉酸澀的眼睛。一鼓作氣之後,她的內心是有那麽點心酸和卑微的。那些光怪陸離的春|夢,摻雜著她年幼時無意間撞見的片段,扭曲的勾勒出了她對情愛的理解,那是恐懼的,厭惡的,懷疑的,好奇的,隨著年齡的增長,還滋生出了渴望。多麽複雜的情感,她小心翼翼的掩藏,誰也不能告訴,父母兄弟更加不能告訴,她偽裝得無懈可擊,完全附和一個官家女子的教養,然後得到了長輩們的讚許,如今都得到了天子的讚許,然而這曾經一度讓她崩潰。


    這麽矛盾的自己,今天是第一次坦誠了自我,在心酸和卑微之後,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旁聽了全場的阿蓮,就是為了應付各種突發狀況而訓練出來的阿蓮,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這是什麽和什麽啊?崔姑娘不是個姑娘嗎?


    李斐也驀地站了起來,表示了震驚。她重來沒有想過,哪天這種事情會降臨到她的頭上。


    “崔姑娘……崔姑娘……”


    李斐第一次結結巴巴。


    崔霖還有一句最誘惑人的話,最後說道:“王妃,我成了側妃之後,我發誓我絕不會親近王爺的,若違此誓,我天誅地滅!”


    這話鏗鏘有力,卻怎麽聽著像一句情話。


    李斐跌坐下來,搖頭道:“崔姑娘,你錯愛了。”


    崔霖的眼中蒙上了薄霧。她的愛有違倫常,她當然知道是錯了,她喃喃道:“不可以嗎?一點可能,都不可以嗎?我隻是想占個位置,看看您。”


    李斐真是從未有過的淩亂。當年趙彥恆向她表達心意的時候,她也暗暗的蕩漾著漣漪,雖然對彼此的情誼都是置之不理的態度,那好歹是有點美好的想法。但是這一迴,她是一個……筆直的女人,驟然見了這種扭曲的感情,就算不是厭惡,也離反感不遠了。


    李斐腦子亂突突的,她看的雜書又多,愛和欲相伴而生,她的腦海裏立刻想象出兩個女人相互撫慰的場麵,連角先生什麽的都出現了。


    好了,這已經是反感了。李斐不想麵對崔霖,扶著額頭煩惱道:“今天的話,我就當從來沒有聽過。崔姑娘是襄王府最不合適的側妃,你趁早斷了此念。”


    崔霖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她哭道:“為什麽啊?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崔姑娘!”李斐嚴詞拒絕道:“我怎麽能同時接受第二個男子的心意。”


    崔霖直接用袖子擦去眼淚道:“我又不是男人。”


    “你於我而言,和男子有何不同!”


    李斐是隻喜歡男人的,她從來沒有想過,將來哪一日,會有找個女人相互撫慰的那一日,所以李斐的思維隻有男人和女人,她簡直都有落荒而逃的衝動了,偏又有點可憐如此古怪的崔霖而忍了下來,苦口婆心的道:“我成什麽了?你又成什麽了?若今日一席話是你想要進王府的借口,我是被人愚弄的傻子;若今日的一席話是你的肺腑之言,我不會喜歡王爺的妾室,我又怎麽會把你收容在身邊。這是輕賤了三個人的感情。”


    這裏是李家,李斐是沒必要逃的,她隻能下逐客令道:“你走吧,多麽深厚的情誼,不過是數麵之緣而已。你離了我去,一日日就淡忘了。”


    崔霖捂住落淚不絕的眼睛,她的心像刀割一樣,得割下一塊來,才能把念想的人忘記吧。


    阿蓮收到了李斐的指令,真是硬著頭皮的上前,道:“崔姑娘,您請吧。”


    崔霖果然是還年輕的,年輕的連傷心都像李邈一樣痛痛快快的,她哭出了聲音來,哭得很大聲,她哭得直接蹲在地上,鼻音兒嗡嗡的道:“讓我哭會兒。”


    行!


    李斐讓著她,李斐走出了偏室。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李月和廖夫人不去想李斐和崔霖會說些什麽,也不去管鬧脾氣不吃奶又不肯吃輔食的李邈,就把李邈放在羅漢床上,由著他愛幹什麽幹什麽。李月和廖夫人各坐了一頭,顧著他別摔下來就夠了。


    李邈翻個身,仰麵躺了起來,哼哧哼哧把藕節似腿掰上來,張開口水泠泠的小嘴,就起勁得啃起了腳丫子。李月還是不去管兒子,和廖夫人說道:“京裏的情形你也知道,你要做什麽我想你是極有分寸的。若有一二我這邊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會看著辦的。”


    李月沒有把話說實,她隱約知道廖夫人進京來幹什麽。


    兩年前,泰寧侯府痛斥廖夫人在姐姐病重的時候勾引姐夫,氣死姐姐,一盆汙水把她從頭澆到尾,這事是做絕了。盡管廖夫人及時的請了李家襄助,通過襄王府向愛財的皇上表了一次忠心,才借著眾人之力挽迴了部分顏麵。


    那次爭鬥,泰寧候府和廖夫人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泰寧侯府固然是名聲掃地,廖夫人這邊也沒好的。明麵上的捐助和暗中的打點,胡廖兩家賬麵上的家財散去了三分之一,為此胡廖兩家及生意場上想趁機欺淩這對孤兒寡母的人可又冒頭了,說什麽無風不起浪,廖夫人那樣的青春是不能替先夫守一輩子的,說廖夫人早晚要拿錢養漢子的話都出來了,都是想要從廖夫人這個富婆身上刮點銀子下來的。


    廖夫人就沒有栽過那麽大的跟頭,她是有仇必報的人,過了兩年她緩過一口氣來了,她是來向泰寧候府尋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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