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雲皋院最南端一排房屋,是丫鬟們的屋子,其門窗都向北,采光不好,所以阿菊一手端了針線簍子,一手拿著一把小杌子,坐到了廊簷下,拿起錐子穿上麻繩繼續納鞋底。


    阿菊手勁大,做活快,槐蕊一雙,司香一雙,自己一雙,三雙鞋底納得還剩下半隻,槐蕊繞了一圈,沿著窄窄的內巷走迴來。


    “怎地去了這麽久!”阿菊捏著錐子,甚是關切那頭的官司,問:“難不成府裏真出了竊賊?”


    剛才阿菊和槐蕊一塊兒做鞋,董讓使了一個小丫頭來請槐蕊,說方保家的女人告柳寡婦偷料子,兩個女人扯皮拉扯出槐蕊來,少不得讓槐蕊過去做個人證。


    槐蕊氣息不穩,臉上偏露出輕快的神色,道:“已經分證清楚了,柳寡婦手上的料子不過是幾塊邊角料,我知道她家裏養著四個孩子不容易,攢了幾塊料子讓柳寡婦給孩子做水田衣,想必是方保家的和她有過節,就混賴上她了。”


    阿菊手上絞著麻繩道:“越貧窮的,就越遭人作踐。”


    槐蕊想想也是這個理,隻是說得更仔細了道:“方保家的有個女兒十歲,柳寡婦也有個女兒十歲了,兩家的女兒都想進來當差,明裏暗裏爭成什麽樣了。”


    邊說著邊進了屋,也拿了一張小杌子出來,兩個人就在廊簷下做活兒。


    阿菊納完了剩下的一半鞋底,伸了伸腰道:“行了,我的事做完了,你看看中不中用。”眼兒一睇過去,才看見槐蕊拿著針撚著線,愣愣的出神。阿菊就伸了一隻手在槐蕊眼前晃了晃,道:“你怎麽了?不會是覺得自個兒累得柳寡婦遭了官司,內疚吧?”


    槐蕊拿著一等大丫鬟的例,餘下的邊角料給一個下仆拚一件水田衣,也是拮據的柳寡婦享用不到的好東西,現在多少好心辦了壞事。


    槐蕊趕緊迴神,也沒有聽清楚阿菊說的話,先心慌的嗯了嗯,阿菊就繼續說下去,道:“你要是看方保家的不順眼,又要再幫一幫柳寡婦。可以把兩家的事和幽露說一說,看看她站哪一頭。”


    槐蕊這迴聽清楚了,點頭嗯了嗯,讓阿菊誤會了也好,剛才她不是在想柳寡婦的事。


    阿菊見槐蕊心事重重,就不耽誤她想心事了,默默的走開。


    槐蕊拿起阿菊納的三雙鞋底子,一雙一雙的壘起來,阿菊的腳最大,她的腳也大了一圈,司香的腳是最小的,又小又窄,就看著這個鞋底子,就可以想象出小腳女人走動起來的風韻。


    槐蕊捧著鞋底子拍著自己暈暈的額頭,男人都喜歡小腳的女人,就一雙腳來說,司香是她們這一批人中,最可能讓男人心動的。


    臨近日暮,司香輕飄飄的進了屋,雙頰比擦了胭脂還要緋紅,然後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槐蕊就直直的坐在已經漆黑的屋子等她。


    發育良好的胸脯裹在煙青色的襖子裏,起起伏伏,司香拍著胸口嗔道:“嚇死我了,你也不吱個聲兒!”


    槐蕊麵無表情,手上還握著鞋底子,遞過去道:“明早我們一起做鞋麵兒。”


    阿菊的手藝是沒有的,她隻會縫縫補補,一點繡技都沒有。三個人早說好的,阿菊做三雙鞋底子,槐蕊和司香各給她繡一隻鞋麵兒。


    “哎!”司香軟軟的哎了一聲,道:“過幾天吧,咱們又不是沒有好鞋穿。”


    槐蕊倏然站了起來,繃著臉道:“你這些天總去內宅幹什麽?王妃不在府裏,裏頭也沒有咱們什麽事,趁著這幾天空兒,收拾收拾自己的屋子,把自己的針線活做了才是正經,或者做些孝敬王妃的針線。”


    丫鬟不在主子跟前當差值夜住的這一排南屋和南側的街門,北側的垂花門和遊廊,都不算是內宅。內宅是通過北側垂花門之後,王妃的生活區域。


    司香心有點虛,偏要高聲道:“裏頭怎麽就沒有咱們的事?今早還鬧出失竊的事,我去看屋子,我去理花草,這些天,天天大太陽,連季大娘都說了,把王妃的大毛衣裳拿出來曬曬,可不得有個可靠人看著晾曬。咱們兩個是最晚跟了王妃的,再不事事勤快點兒,越發被幽露畫屏兩個比下去了。”


    越說越有理,司香理直氣壯的道:“我也弄明白了今天的官司,要是你有體麵,直接讓柳寡婦把女兒送進來當差都成,就是因為你的體麵不夠,方家和柳家吵嘴,還很歪派了你幾句。”


    “說得好一番大道理。”槐蕊逼近一步,逼問道:“你想掙王妃麵前的體麵,怎麽盡往王爺跟前使勁去了?”


    司香的心跳得好快,爭辯道:“我做什麽了我,今天畫屏身子不爽利,我替她看屋子呢,以後也有她替我的時候。”


    今天畫屏是來了小日子,有司香替她,她一整天都窩在了屋子裏。槐蕊冷笑一聲,和司香肩並肩的站住了,兩眼斜過來道:“別讓我說出好聽的來。你在垂花門的牆根底下,和王爺說說笑笑,我都聽見了。”


    沿著遊廊經過內院的北側,隔著一道牆,槐蕊聽見了王爺清朗的聲音,帶著調笑道:“你十幾了?”


    然後是司香細聲細氣的聲音傳出來,道:“奴婢十六了。”


    王爺又問司香家裏還有什麽人,是一家子都跟著王妃當差,還是就一個人跟了王妃。


    一問一答,說的都是正經話。可是添上那點玩味的語氣,再加上和男主人背著牆根說話,槐蕊隔著一道牆聽著,都聽出了不正經,尤其是最後,司香似笑似嗔的說道:“上頭有季大娘等媽媽,下頭又有幽露畫屏幾個,王妃麵前我不大得用呢!”


    王爺反而勸慰道:“王妃是個冷清人,不愛熱鬧的。”


    最後槐蕊聽到走動的聲音,提上裙子往後退,從東邊繞迴屋的。


    司香的臉色紅白相間,嘀咕道:“你聽見了?”


    槐蕊歎了一聲,側過身來扶著司香的肩道:“在宣國公府,連許氏夫人那樣的出身,都不喜歡國公爺納的幾個姨娘。你可想清楚了,天底下沒有兩頭靠的好事。大度賢惠,這些好聽的話不必說,誰也不喜歡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的吧。”


    香肩一斜,司香退後了一步,咬著唇兒道:“王妃是個冷清的,現在也沒多喜歡我。再說了,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我做一輩子的丫鬟,又礙不到王妃什麽。若是……若是……”


    司香嬌俏的臉上帶上幾分歡悅,道:“若是王爺和奴婢們調情,這算什麽事兒。在宣國公府,大少爺十歲出頭,還和範姨娘的丫鬟調情呢。老少爺們兒,誰沒拿過丫鬟逗趣解悶,我願意給王爺逗趣解悶。”


    槐蕊跺了一下腳,壓著聲斥道:“這裏是襄王府,不是宣國公府!”


    司香毫無退縮之意,反而喜笑道:“你也別大驚小怪的,哪座王府裏沒有這種事。不說吳王府,荊王府。景王有二妾。衛王那樣一個人,也正式納了妾室,收一兩個通房丫頭。這些是我們知道,宅門裏總有些人,是我們不知道的。將來王爺還能少了人,而我,我隻想做一個不知道的人罷了。”


    若說原先,司香是被巍峨的王府折服,滿懷雄心壯誌。數月下來,司香已經改了心誌,她是真的仰慕王爺,仰慕他俊美的容顏,矯健的身姿,飛揚的神采,她真心拜倒在王爺劍鋒之下,同時司香也意識到王妃的清高孤傲,又是一個醋壇子,王妃是不會主動把丫鬟們招攬到王爺身邊。所以司香已經不求名分了,她隻是想背著王妃,和王爺多說幾句話,當然王爺想對她做什麽,她都是願意的,並且求之不得。


    槐蕊痛惜道:“你真是……”


    真是什麽,槐蕊也痛陳不出來。在高門大戶,爺們兒身在花叢,本來就是招蜂引蝶的體質。所以範姨娘在朱清八|九歲的時候,就防備著朱清身邊的丫鬟帶壞了大少爺,可見丫鬟們暗藏的心誌。


    有主子伺候,誰想配小子,奴婢再生奴婢的伺候主子。


    槐蕊一雙杏眼凝視著司香,現在槐蕊隻是聽見王爺和司香調笑,也沒看見他們說話的時候什麽動作,有摸了小手還是怎麽地,現在司香當然是指望不上名分的。


    司香故作嬌態,挽住槐蕊的手道:“你想的那麽嚴重幹什麽,我自個兒知道,我於王爺來說,就是個逗趣解悶的。王妃在娘家住了那麽多天,王爺一個人在府裏,可不是悶著了,就隨口問了我幾句話,你也想得太多了。”


    槐蕊冷嘲了一聲,道:“是你別想太多才好。”


    司香笑麵如花,連聲道:“知道知道。”


    兩日之後,董讓麵露笑意的走到李家,再換上一個凝重的表情,低著頭走到李斐的近前,從袖兜裏掏出一個荷包,雙手覆蓋著荷包遞過去,神神秘秘的。


    李斐接過來一看,頓時秀眉深蹙,一掌把那個手心大小的荷包拍在桌幾上。


    才手心大小的一個荷包,上頭繡了一男一女,交纏著雙腿,那男人捏著女人的乳兒,那女人勾著男人舌尖,繡得惟妙惟肖。


    真是好活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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