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紅葉會是壽春公主的場子,襄王夫婦待了兩天也就悄悄的迴去了。坐在迴程的馬車上,李斐左歪了一下,右歪了一下,怎麽坐也不自在。趙彥恆一把拉倒了李斐,讓她躺在自己的膝蓋上,頑笑道:“怎麽了?我這兩天也沒有鬧你。”


    “我看孔家的公子氣色不太好。”李斐深覺她越來越愛操心了,抓著趙彥恆腰間的佩玉,念道:“你也看顧一點吧。頭一條身子得好。男人的身子骨好不好,關係著血脈後嗣呢,再往嚴重了說,不能長相守,守了寡就大大的不好了。”


    袁昂和孔琉怡,李斐都瞧了瞧。袁昂長得粗眉大眼,微黑微壯,騎著一匹馬,背著一張弓整天鑽到山裏打獵去了,和人接觸起來沉默寡言。孔琉怡一直穿一件素紋儒袍,一張臉瑩白如玉,生著病一張口還是侃侃而談。怎麽說呢,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趙彥恆撫著李斐的柳眉兒,失笑道:“人吃五穀雜糧嘛,總有個生病的時候。你挑剔個什麽勁兒,宣國公不會給自己的女兒找個病秧子……”李斐第一次把守寡掛在嘴上,趙彥恆都不知道自己較個什麽勁兒,道:“一個人自有命數,命數未盡,病病殃殃的人也能活到九十九;命數盡了,前一刻鐵塔一樣的男人說倒就倒了,所以一不小心讓自己的女人守了寡,真是說不準的事。守了寡可以改嫁啊,你說是不是?”


    李斐自下往上睇了一眼,恭維道:“您真想得開。我最近一次在太和樓聽戲,說得就是一個婦人,斷發削指守節的事。”現在已經苛求著女人從一而終了,丈夫死了也要求女人從一而終,兩江一帶的這種風氣最為嚴重,還為那樣苦守的女人樹貞節牌坊表彰。


    這迴兩人說得牛頭不對馬嘴,趙彥恆展開雙手攤坐下來,說話卻很正經,道:“你別犯愁,婚姻是結兩姓之好,真正的大家閨秀,青年才俊,不會一個勁兒的自個兒往裏鑽研。一樁婚事,總是先看門第配得上,根基配得上,家私配得上,模樣配得上,先處處配上了,才往裏投入感情。”


    李斐嗤笑道:“你幹脆說盲婚啞嫁就得了。”


    “是門當戶對!”趙彥恆突然好較真,道:“你信不信,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不幸,要比門當戶對的婚姻不幸多出許多來。”


    李斐從趙彥恆的膝上支起身來,改趴在趙彥恆的肩上,悠悠然道:“那我們怎麽算?算門當戶對嗎?我是不敢。那就是門不當戶不對咯。”


    趙彥恆拍了拍的額頭,道:“我們不在這些世俗的眼光裏,我們是姻緣前定。”


    李斐把這句話算作是趙彥恆的甜言蜜語。


    到了襄王府,李斐小憩了一會兒,正想喚季青家的等幾個管事媳婦一起討論一下,王府的侍妾,應該給她置辦一筆怎麽樣的嫁妝才合適,季青家的倒是先過來了,道:“王妃,樂四奶奶前來拜見。樂四奶奶今早就來過,知道王妃不在府裏,又細問了王妃什麽時候迴府,候著時辰又來了。”


    “快請二姐過來。”


    李薑懷著八個多月的身孕呢,一天兩趟的往襄王府跑,這是出了什麽事了?李斐的右眼皮跳動了一下,伸手揉了揉。


    轉眼的,李薑在水珊的攙扶下扶著腰大步的走來,靠近了李斐就道:“三妹,你去看看姑姑。”


    把李斐唬得從黃花梨木四出頭官帽椅站起來,促聲道:“我娘怎麽了?”


    李薑捉了李斐的手,臉有憂愁,道:“我也不太清楚。是曦哥提醒我的,曦哥說前不久姑姑從蔣家借走一張海圖,好像是那張圖引起的不痛快,你迴去看看姑姑吧。”


    “季大娘去準備馬車。”


    李斐穿著家常的衣裳也不用換了,攜著李薑的手就往平康坊的李宅去,兩位都不太清楚的姐妹路上也相顧無言。


    繞過了壁影,踏入了主院,李斐李薑就聽到了不小的動靜,哐當砰咚,這是什麽動靜啊?一個矯健的身影躍出,是陳介琪倒退著躍出來,雙手合十著一副小心翼翼賠小心的樣子,急促的道:“阿月你聽我說,你先聽我說……”


    一個劍鋒先露出來,李月提著一把銀白的三尺劍指著陳介琪呢,臉頰多了一層不正常的血色,這是盛怒之下氣血翻湧的表象。李月穿了一件黃綠相間色兒的對襟長襖,手腕上套著一隻白玉鐲子。李月的神情那樣的寡淡,把昔日的繾綣全拋下,斥責道:“你滾出去!”


    李月是個多麽有修養的人,現在提著劍叫自己的丈夫‘滾出去’!


    李斐臉色都泛白了,低喚道:“娘……”


    正在膠著的時候,有人來打岔了。陳介琪見了兩個小輩反而鬆快了一些,道:“是王妃和賢侄女兒……”


    陳介琪沒估計到李斐極其護短的個性,李斐對母親是有一種盲目的依賴和維護,這會兒冰凍的視線就橫掃了過來,道:“陸叔叔,母親叫你出去,你就先出去吧,別讓母親‘請’你出去。”


    雖然陳介琪的武藝,李月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陳介琪的身份是贅婿,鬧出的動靜太大,誰的臉上都掛不住。


    李月在女兒的麵前就已經掛不住了,收了劍關了門折迴了屋裏。


    陳介琪焦躁的抹了一把臉,俊美的容顏揉成了一把苦瓜菜,衝著屋裏的人大聲的喊,道:“阿月,那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先消消氣,我過會兒就迴來。”


    李斐和李薑並排往屋進,李薑走到門口頓住了,她是侄女,總是比女兒差了一層,因此就退後了一步對李斐道:“你進去吧,我在外麵等著,有事叫我一聲。”


    李斐嗯了一聲,腳步未緩,咯吱一聲推了門入內。


    屋裏打碎了幾個擺件,一把楠木官帽椅,椅背劈下來半截,白皮紅瓤的石榴滾落了一地,李月橫躺在側屋的一把楠木搖椅上,閉著眼睛,手支在額頭上,一陣爆發之後明顯憔悴了下來,搖椅搖曳不休。


    李斐還是什麽都不清楚,先落下了眼淚。她的母親一向是個講理的人,也是個理智的人,從來沒有在家裏提著劍和人動過武,再不會說出‘滾’這種傷人的字眼,那必定是被人傷得狠了,才運用了惡毒的語言反擊。


    李斐蹲坐在搖椅腳踏邊,雙手抱著李月的裙裾,蹭掉眼淚強打起精神,表現得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用在意的樣子,無所謂的道:“您不要生氣,您還有我呢。”


    陳介琪看到襄王妃就把襄王殿下想起來,出了李家向襄王府求救去了。他拜見趙彥恆也很容易,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宣德堂,趙彥恆中斷了與幾個幕僚商議的要事來見他,一見他在這種涼爽的天氣臉上汗津津的,先叫董讓端一盆水來給他洗把臉。


    陳介琪患得患失,心裏像燒了一把火一樣的焦慮,一張臉埋到冷水裏浸個沁涼,才緩了緩情緒衝趙彥恆短促的道:“襄王殿下,阿月知道我的事,你可得想辦法幫幫我。”


    趙彥恆也是什麽都不清楚,不過他倒是挺佩服他的丈母娘,才那麽幾個月就對陳介琪的身份起了疑,所以他分外好奇李月是什麽起疑的,挑眉問道:“你的事幾句話也說不出清楚,李夫人知道了你多少事?”


    陳介琪迴憶不久之前發生的窘厄,敲著自己的頭道:“阿月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張海圖,北到兩廣,南到滿者伯夷,東到呂宋,西到錫蘭,問我從哪裏來?”


    趙彥恆輕‘哇’了一下。


    李月劃拉出了那麽一大塊地方,問得好犀利啊。因為李月必定是知道了什麽,才有此一問。陳介琪不知道李月究竟知道了多少,懷疑得有多麽深入,怕一錯再錯,也不敢隨口糊弄了。


    “你指了嗎?”趙彥恆都有點同情陳介琪了。


    陳介琪的頭沉昏腦脹的點了下來,他那時就僵住了,李月又說了一句話,令他無所遁形,他那時也想,他總是要向李月坦白的,不如趁此機會,就手點住了阿瑜陀耶那片過去。


    海圖是借來的,李月先把海圖好好的卷了起來,內心的歎息,懊悔,遺憾及付出去的感情統統拋棄的痛苦,在眼底身處翻滾,李月還是堅強的站住了。自己連人都沒看清楚,就做出了草率的絕對,由此產生的惡果,她承擔了便是,她笑中帶淚,道:“我曾看見一位僧侶向你行禮了。佛門向世俗那麽謙卑的行禮,想你在阿瑜陀耶也是地位超然的人……我好想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差點把雄鷹當家雀圈養了……現在應該阻止我繼續犯錯下去。”


    說到此節,李月背過了身去,給了陳介琪娉婷多姿的背影,纖細又灑脫:“你走吧,你我之間就當是露水姻緣一場,日後山高水長……我不想再看見你。”


    陳介琪被李月決絕的話語割得血淋淋,他的臉上濕淋淋,他無奈的坦白道:“我不想騙你的,可是不先騙了你,好像也沒有辦法了。我是哪裏的人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我們在一起不是好好的。”


    李月怒轉過身來,一揮手把邊上的一個瓷瓶打破了,她壓著火道:“你不先用騙的,確實沒有辦法靠近我。現在你騙不了我了,我不會讓你再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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