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明門到清馥殿,走了小一刻鍾,雖然西苑花木扶疏,驕陽似火,李斐穿得又多,已經熱得雙頰生暈。這種時候還不能吃冷飲,女人在特殊的日子,就有這麽個講究。


    淑妃打量了李斐一眼,情緒當然是有一些的,不過淑妃也沒有固執的想李斐一個月就懷上,在兒子麵前,淑妃還柔聲道:“把我那柄枯藤綸製扇拿過來。”


    宮人取了扇子來,程嬤嬤捧過去遞給李斐。


    李斐起身接了,向淑妃欠了欠身。


    淑妃已經和趙彥恆說話了:“……前天就不大舒服了,吃著太醫的藥也就那樣了,原來一口氣悶在胸口咳不出來,昨兒下午開始,是唿吸之間就忍不住,到了半夜咳得胸腹都通了起來。”


    《素問·咳論》有雲,五髒六腑皆令人咳。說話間淑妃就是斷斷續續的咳嗽,且手捂著腰腹說話,聲音也是有點沙啞的。


    趙彥恆揚眉就道:“太醫開的脈案,藥方子拿過來。”


    淑妃一口一口的喝著生梨水潤嗓子。


    脈案一堆生澀的醫理,藥方子改了兩迴,趙彥恆雖然不是大夫,雜學旁家,看還是能看懂大半,盯著淑妃認真的囑咐道:“隻是一時被時氣所侵,不是什麽大毛病。隻要母妃按時服藥,飲食清淡一些,慢慢養著,七八日就好了。”


    淑妃手捂著胸口,似有話要說,可是眼角看到李斐坐在那裏,反而抿緊了嘴唇。


    李斐是極有眼色的,知道兒媳不比兒子貼心,她坐著已經妨礙淑妃說話了,就向程嬤嬤蚊聲道:“我想更衣……”


    程嬤嬤扶著李斐站了起來,李斐向淑妃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由著程嬤嬤扶出去了。


    “我都病成這樣了,你父皇也沒有來看我一眼。”李斐一走,淑妃就向趙彥恆急切的抱怨。


    按時服藥,飲食清淡一些。淑妃就是沒那麽做,由著病勢洶洶。三更半夜宣太醫,也是有那麽一點點小題大做,這些都是後宮爭寵最常見的戲碼,淑妃為的就是搏皇上一顧。


    趙彥恆的言辭有些嚴厲,道:“母妃,你就別做這些了,你的身體要緊。”


    楚王好細腰,楚宮多餓死。皇上喜歡柔弱的女子,喜歡那種西施捧心的嬌美,偏偏淑妃的身體像野草一樣的頑強,趙彥恆年幼,四五歲剛剛記事的時候,就知道淑妃會折騰自己,以此求得父皇在百忙之中,在後宮成百上千個女人之中,分出那麽一點點精力,來看看他們母子。


    淑妃喝著梨汁也壓不住咳嗽,咳了幾聲道:“我已經很久沒見皇上了。從五月二十三到現在,已經有半個月了……”皇上本來就不是特別硬朗的身體,過了五十之後,這個病那個病的,沒少吃藥。現在避居在西苑,雖然點了淑妃和寧妃伴駕,實際上隻有寧妃正在陪在皇上身邊。而趙彥恆從五月底開始,也沒見過皇上,就算處理了一些政務,也是寫了節略遞上去。


    誰知道過了那麽些天,皇上的身體怎麽樣了。


    淑妃是心焦啊,她的兒子比景王小了整整五歲,本來就占劣勢了,她就是那隻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怎麽樣才可以幫到兒子。


    多在皇上麵前刷刷存在感,總是沒有錯的;要是能知道皇上的近況,總叫兒子有個防備。


    “窺視朕躬,是犯忌諱的。”趙彥恆壓低了聲音道:“母妃就別在想這些了,自己先保重身體。”


    淑妃頹喪道:“我……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父皇避居西苑,不見朝臣,不見後妃,就是要磨一磨諸位的耐心。”趙彥恆的神色肅然,道:“您想同兒子一起,要那個至尊之位,現在就要忍耐下來,要比所有人都耐得住才行!”


    兒子做了皇上,她就是太後,他們母子就是人間至尊。淑妃的心跳加快,忐忑的問道:“所以皇上不會立景王為儲君?”


    “老父少壯!”趙彥恆握住了淑妃有些冰涼的手,冷靜道:“別說父皇看見我們幾個風華正茂的兒子是個什麽感覺。就說父皇撈下了半身的傷病,這是延慶宮大火之後落下的病根子。國之儲君,對臣民來說,是‘永固家邦’,對父皇來說,那是可以傾覆父子之情的野心。”


    淑妃悶咳著點頭道:“皇上是有這個心結,所以這麽多年了,都沒有在嬪妃的寢宮過夜。”


    元祐十年皇上在張貴妃的延慶宮過夜,差點被大火燒死了。張貴妃也是個狠心的,為了給自己的兒子鋪路,把自己的性命也賭進去。所以自元祐十年之後,不管是高位的嬪妃還是沒有位分的宮女,除了自己的寢宮,皇上從不在別的地方過夜。皇上是個重色、欲的,幸過的女人一茬又一茬,就算一時興致來了,在別的地方寵幸了女人,也是幸完既走,從不在嬪妃的宮室過夜。


    趙彥恆給淑妃續了一杯梨汁水,道:“就算現在冊立儲君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可是父皇的心結一輩子就這樣了,儲君對誰都好,就是對父皇不好。所以我們可不能著急。”


    淑妃一動不動的,隻是皺了眉道:“皇上的身體不好,他……總是要放權的!”


    趙彥恆語重心長的道:“您現在要養好身體,然後天天在三清祖師麵前,祈禱父皇平安康泰。隻要父皇還有一口氣……”


    想起李斐的話,趙彥恆挑眉笑道:“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


    李斐更衣出來,經過層軒,和太和公主相遇。


    太和公主現在是九個月的孩子,還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由奶娘抱著過來,不過小小的人兒已經很有主意了,粉嘟嘟的小嘴喔喔喔的不停,好像在指揮著奶娘,但是奶娘並沒有如她的意,不會說話的太和公主已經在耍脾氣了,見到李斐就分外的親切,伸著手要李斐抱。


    李斐沒有立即抱過來,捏著太和公主肉窩窩的小手笑道:“妹妹還記得嫂子啊!”


    太和公主笑得露出兩顆小米牙,身子在奶娘懷裏扭了扭,就向李斐撲了過來。


    李斐順勢把太和公主抱了過來。太和公主養得一身奶膘,穿著大紅色繡麒麟的小褂子和開襠褲,露出來的手腳胖成一節一節的,抱在手裏很壓手。


    奶娘是見過襄王妃的,公主不在懷裏,就向李斐請了安,為難的道:“公主這是要見娘娘,可是娘娘吩咐過,怕公主過了病氣,命奴婢不能抱過去。”


    太和公主在李斐懷裏,倒是安靜了,小臉在李斐身前拱了供,嗅了嗅,手指扣著李斐衣服上華麗的紋案。


    這是一時被轉移了注意力,李斐轉了一個方向,被對著淑妃現在的方向,和奶娘說道:“我抱著公主去別的地方逛逛,還請嬤嬤引路,哪裏是我可以去的。”


    太和公主昨天為了見淑妃已經哭鬧了兩迴,保不齊下一刻又得嚎嗓子,有襄王妃幫著哄公主,奶娘是求之不得,道:“這幾天公主常去天鵝房看小天鵝。”


    公主又不會走,都是奶娘抱著的。天鵝房就在清馥殿左側,襄王妃抱著公主走過去也不要緊的。李斐就依了奶娘的意思,一路上慢慢的踱步,踱到了天鵝房。


    天鵝房就是一處水窪,四周由山石堆砌出來圍了一畝地的水域,養了一些白天鵝幼崽,小天鵝毛茸茸灰撲撲的和小鴨子差不多,見到李斐一行人也不怕生,幾隻在水裏遊來遊去,幾隻上岸,大搖大擺的走過來。


    太和公主呀呀呀的像是在打招唿,身體向小天鵝們傾過去。


    兩邊正要會師了,右側兩個宮女張著手護衛著,一個小女孩邁著兩隻小短腿,很快就衝到了太和公主之前,要逮小天鵝。原來安閑的小天鵝撒開丫子,全部跑迴水裏了。


    小女孩身後,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少婦,手搖著一把象牙鏤空扇,徐徐走來,麵相甜美,氣質溫婉。


    “郭娘娘!”


    這一位是寧妃郭氏,宮宴上李斐見過一麵,側過臉來點頭打招唿。


    寧妃郭氏,如果從近兩年伴駕的次數上評斷寵愛,寧妃是皇上目前最寵愛的妃子。


    小天鵝都逃走了,太和公主張望了幾眼,對走路已經利索的思柔公主咿咿呀呀了起來。


    咿咿呀呀的很認真。


    思柔公主能走,還不會說話,她要是張嘴也是咿咿呀呀,所以她也不張嘴,隻是走過去扯著太和公主的腳。


    李斐也顧不上和寧妃招唿了,蹲下身把太和公主立住了道:“四妹妹是要和五妹妹玩……”


    沒想到,站還站得不太穩的太和公主一揮手,手就揮在了思柔公主的臉上。


    這一揮雖然沒有多重,也顯然是不友好的,思柔公主一腔熱情被潑了一桶冷水,慢一拍才感覺到委屈,癟了粉嘟嘟的小嘴巴就要哭了。


    李斐趕緊抓起太和公主的小手,沒有躲閃出去,而是依然壓在思柔公主的臉上,給思柔公主輕輕的揉了揉道:“妹妹是要摸摸姐姐,剛才摸重了,現在輕輕的,輕輕的摸一摸。”


    太和公主覺得把人打了,出氣了,咧著嘴笑起來。


    才一周歲多一點的思柔公主哪裏懂的,還以為妹妹是見了她高興。宮裏就這兩個相近的小孩兒,思柔見了太和也高興,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此時寧妃蹲下來對女兒道:“妹妹還不會走路呢,你讓妹妹坐著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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