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肉,蜜汁牛舌,蘑菇煨雞,糖醋黃魚,烏魚蛋羹,清炒茭白,虎皮扁豆,擺滿了一張炕桌。範慎是牛一樣的胃口,吃得菜盤子見了低,放下了筷子。


    朱妙華細嚼慢咽的,晚了一會兒也吃好了,兩個婆子把炕桌抬出去。朱妙華由凝碧服侍著漱口。


    範慎修長的雙腿交疊橫著,頭靠著水紅色富貴團花靠枕,一雙濃眉黑眸,就那麽一轉不轉的看著朱妙華漱口。


    漱口能有多好看,朱妙華以袖掩麵。


    範慎發出了輕笑聲。


    朱妙華有點不自在,隨口說道:“你和老爺,午後還要去景王府嗎?”


    “父親不去了,晚膳殿下邀了幾個人喝酒,我不知道多晚迴來,你先睡,別等著我……”前幾天朱妙華來了小日子,床第之事空了四五日,現在楚楚動人的嬌妻就在眼前,範慎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支起身子靠近朱妙華說笑道。


    午後貪歡,他還沒有在白天和妻子親近過,想必別有一番情致。


    眼神簇火,動作狎昵,朱妙華當然感受到了範慎的興致,她還不可以……她還做不到……大白天的……所以表情僵硬了起來,推了範慎一把,泄露了一絲慌亂說道:“你的書呢,是什麽書,我幫你找找。”


    範慎順著朱妙華那點微末的力道倒在炕頭平複心緒,這一年,朱妙華對他忽熱忽熱的,他也沒有多想,把這些反複歸結成了女兒家的矜持,也就緩緩的平息了欲|念。


    朱妙華還是出去了,找了一本範慎喜歡看的兵書,放在他的手邊。


    範慎抓住了朱妙華離開的手,重新支起了身子,親昵的讓朱妙華坐在自己的腿上,半圈住她,試圖給她一個堅實的倚靠,忽而道:“這兩天,你遲遲睡不著!”


    夫妻同床而眠,有些情緒就會不經意的被人發覺,朱妙華是受了一點驚嚇的,給了範慎一個溫柔的微笑掩飾,道:“前幾天身子不爽利,我早和你說過,可以分房睡的。”


    大戶之家,妻子來了月事一般就不和丈夫同床,不過新婚夫婦,也有個婚床一月不落空的說法。範慎比較講究後一種,就算不能幹點什麽,夜夜摟著嬌妻說說話也好。不過朱妙華酉時就躺在床上,到了亥時也沒有睡著,中間兩個時辰,範慎倒是說了幾句,朱妙華用濃重的鼻音兒哼哼了幾聲迴複,範慎體恤她日日在母親立規矩的辛苦,也就歇了話語。


    “你要有事,可以和我說。家裏丫鬟婆子不好了,你臉嫩抹不開麵兒,可以和我說。家裏兩重長輩……”範慎玩笑道:“我雖然不好娶了媳婦忘了娘,私下裏,我護著你呢!”


    “範慎!”


    朱妙華貼著範慎寬厚的肩膀,對於她來說,有多久了,趙彥恆沒有這樣抱過她,沒有這樣貼著耳朵和她說著話……坐在先任丈夫的懷裏想著前世的丈夫,朱妙華還是殘存了羞恥之心,倏然站了起來。


    這個避退的動作太突然,範慎熱情的目光不由黯淡了一分。


    朱妙華盡量自然的走到幾步之外的梨花木卷雲紋圓桌邊上,把擺在中間的鬥彩纏枝蓮盤捧過來,盤子裏放著橙黃的杏子,紫紅的李子,朱妙華隨手拾起一個,笑著遞過去。


    是個李子,範慎眼瞧著朱妙華的笑意接過來。


    朱妙華坐在炕上,染了嫣紅丹蔻的手指一點點的絲著杏子皮,垂頭說道:“這兩天我總在想景王府的事,怎麽就出了這樣事……”


    新婚撒帳那一天,朱妙華還看著方佩儀滿三個月的身孕想,再過兩個月她的孩子就沒了。什麽都粱香,前世她就沒有聽過這三個字。先王妃舅家的表妹,那個湯氏她倒是知道的。


    光啟二年,光啟是趙彥恆登基之後的年號,光啟二年景王納了湯氏為側妃。因為發生了這件事,那時候的程安國之妻許敏,還兩次進宮和她細說這個事,說湯氏是嫁過人的,寡婦二嫁,在王府也就是一個側妃而已。


    果然是親兄弟,挑女人的眼光都是一樣的,都是把寡婦往床上拽!


    那時趙彥恆已經和李斐廝混在一起了。


    許敏就是那樣勸她,李斐也是個寡婦,漢唐是不那麽講究貞烈,現在卻是行不通的,趙彥恆也隻能納她做個妃子而已。


    而已!


    許敏自己得了丈夫的寵愛,連生兩個兒子,倒是說得輕鬆。


    她怎麽接受得了,她可以由著趙彥恆去寵幸別的女人,但是李斐那個女人不可以。


    彼時她為皇後,李斐為女官。數次相見,李斐是跪拜過她的,她站著,李斐跪著,她看見李斐的眼神是亮澄澄,冷嗖嗖的,李斐的眼神沒有謙卑,也沒有敬畏。這樣的女人,她怎麽能允許趙彥恆納入後宮來。


    這樣的女人,納入了後宮,然後名正言順的生下皇子來,她的皇後還當著有何意頭……


    朱妙華揪住了心口,越發低下頭來道:“我那個姐姐,鼻子也真是好使!”


    前世做了景王側妃的湯氏,就這麽被皇後下了懿旨絞殺了。前世軌跡一變再變,變得麵目全非,朱妙華也學會了謹慎的反複思慮。


    日日遭受著前世富貴之極的煎熬,腦海裏那麽多前世的往事,能如何為她所用呢?


    稍抬起頭來,朱妙華苦笑道:“我好像是……不如我的姐姐!”


    不甘心啊!


    李斐攪得風起雨湧,受萬眾矚目。她在長興侯府從孫子媳婦做起……


    範慎是不會理解朱妙華那麽強烈的爭強好勝之心,他迴憶著潭柁庵偶遇,李斐那時的風致,確實是個特別有魅力的女人,就算那時他的眼中看著朱妙華,也能同時看到李斐的鋒芒,不過範慎對朱妙華是用心的,所以搖了搖頭,做出不在意的樣子道:“春花秋月,各有勝場。你和姨姐比肩幹什麽。”


    朱妙華被範慎一堵,就再也說不下去,側過頭輕聲道:“我就是在想,景王府和長興侯府的關係,襄王妃是我的姐姐,我立在中間,我能為範家做點什麽。”朱妙華也是有城府的,知道這種事情該擔憂一下自己的處境,思考一下長興侯府的前程。


    “你就是想著這些事,這幾天才睡不踏實!”範慎道。


    朱妙華點點頭,先這樣默認下來。


    “妙華!”範慎為朱妙華的憂慮動容,凝視著她道:“早該和你細說這些厲害關係,也好叫你心裏有個譜。”


    朱妙華把臉慢慢轉了過來。


    範慎招了招手,示意朱妙華坐過來。


    這一迴,朱妙華順從的坐在了範慎的邊上。


    範慎攬著朱妙華的身子,低著聲,從頭認真的說道:“二十二年前,母親嫁入長興侯府,那時候太子早立,前麵有五位皇子,也沒有想著六皇子有靠近皇位的機會。二十幾年前,想著那些也太早了。然後二十二年下來了,尤其是元祐十七年,四皇子去世,應該是那個時候開始吧,才驚覺得六皇子之上也沒有多少的障礙了。”


    朱妙華一邊聽著,一邊點了頭。


    範慎阻止了朱妙華點頭的動作,勾起了朱妙華尖尖的下巴,轉而厲聲道:“五位皇子之上,還有皇上,這才是最大的障礙!”


    朱妙華闔動了一下嘴唇,她想說皇上已經老了,皇上在元祐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駕崩,不過世事變遷,這種事情,朱妙華也不能肯定了。


    範慎托著朱妙華的下巴,稍微用勁捏了一下,又放開道:“你說你總想著景王府這次出的事,我告訴你,何以出了這樣的事。先有王妃黃氏,後有王妃方氏,景王殿下有兩支算是顯赫龐大的妻族,大業還沒成,就開始爭起利來了。”


    朱妙華攀著範慎的手,聽得很認真。


    範慎似乎對景王略有微詞,對景王府麾下的人,其不屑之態就是溢於言表了:“湯家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靠了一個外甥女,死乞白賴的扒著景王府。說句難聽的,倚著景王府的名頭做了好些汙濁事,所以湯家早有意把女兒送到景王府,以為這樣就能得了長長久久的庇佑!長興侯府和湯家不一樣。長興侯府的先輩們雖然不及你們宣國公府的功勳,也是隨著太|祖太宗厲兵秣馬才打下的這份基業。從龍之功雖然讓人眼紅,不過長興侯府已經有了這麽大一個攤子,想著成,也跟要想著敗。所以至今,長興侯府雖然為景王府做了一些事,卻沒有為景王府做過皇上不能容下的事。”


    朱妙華聽入了心。


    長興侯太夫人是在皇上駕崩之前去世了,然後長興侯就守製迴鄉,一家子在皖西老家守製,其後兩年,長興侯夫人病逝,長興侯病逝,範家就一直窩在皖西老家好些年。光啟二年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長興侯府好像也沒有參與其中,而泰寧侯府可是被褫爵抄了家的。


    趙彥恆說,前世她死之後,範慎連續祭拜了她三年……範慎似乎是順利襲了爵位,做了長興侯。


    範慎感覺到此刻朱妙華對自己前所未有的親密,心裏妥帖,先表一句心跡:“我娶你,自然是我心裏有你,我會敬你愛你,如果你想為範家做點什麽……”


    朱妙華看到範慎幽深的眼眸,有哽咽難言。


    範慎不知道兩世為人的朱妙華,對朱妙華很有些寄望,道:“你是宣國公的女兒,你有這個身份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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