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蹲在地上,手拿一根樹枝在地上橫橫劃劃又擦去,再重新的橫橫劃劃起來,阿芳走過去在她的後頸一拍,道:“你在做什麽,包袱可收拾好了,姑娘馬上要出來了,辭過了夫人就出門了。”


    “早收拾好了,都已經放在馬車上了。”阿菊站起來,撓撓頭道:“我怎麽算籌不清楚呢,兩個九和兩個二十七,是多少個十二?”


    阿芳低頭看著阿菊劃在地上的幾個字道:“這是幹什麽?”


    阿芳聽是聽懵了,她和阿菊都是貧寒出身,早年能吃頓飽飯就不錯了,不知書不知數,平生技能都用在手腳上了,人雖然機靈,但是阿菊的問題不是機靈可以解決的,那得學,而她們的學識,不過略識幾個字,再加最簡單的加減,稍微複雜一點的就不會了。


    “兩個九和兩個二十七,是六個十二。”李斐正好出來,跨出門口順便算了出來。


    阿菊歎了長長一口氣,道:“是六年那麽長啊!”


    “你的腦袋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古裏古怪的東西。”阿芳挪了挪腳,把地上的痕跡擦去了。


    李斐也感興趣,問道:“這些數好像有點意思?”


    阿菊頗不自在的站著,說道:“漢人特別重禮,禮說祖父母亡守孝九個月,父母亡守孝二十七個月,期間不得婚娶,我在想過世的人已經死去了,活著的人應該趕快成婚,生下男娃女娃,才能壯大部族,九個月夠懷個娃娃了,三年抱倆,六年夠生下四個娃娃了。”


    這個話就漏了底,阿菊不是漢人,阿菊是生活在紮阿曲的貢人,原來的名字很繞舌,用漢話是說不出來的,認了一個漢人為義父,隨著義父的姓氏有了鄭賢菊這個漢名,既然不是漢人,這一句古裏古怪的話就不足為奇了,李斐抱著雙臂淡淡的說道:“這個事情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祖輩父輩去世,後代子孫得哀傷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依著親族關係給哀傷定下了一套繁瑣的期限。”


    李斐不以為忤,阿菊就繼續說下去了,道:“我剛才突然想,要是一個姑娘家養到十四五歲正好可以出嫁了,先死祖父再死祖母,後死父親最後死母親,那樣連著死人,她就不能嫁人了,有六年不能嫁人就成了二十出頭的老姑娘了,還怎麽嫁的出去呢。天上的祖父母,父母看著有多麽不忍心呢,這規矩也太死板了。”


    幽露在屋裏聽著這些話,走出來呸一聲,道:“誰家姑娘這麽倒黴。”


    李斐朝幽露擺了擺手,極認真的對阿菊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事急從權有在熱孝裏辦婚事的,但是真要一板一眼的講究起來,這個姑娘是有嫁不出去的可能,喪婦長子不娶,婚前死了母親的長女是不娶的,六年之內長輩死絕,這姑娘有這遭經曆是很難嫁出去了。”


    大清早的聽了不知道多少個死字,幽露瞪了阿菊一眼,和李斐說道:“姑娘,去和夫人請辭吧。”


    李斐點點頭,臉色如常的從阿菊阿芳麵前經過了。


    阿芳點了一下阿菊的頭,不知道她怎麽就冒出這一篇話來。


    阿菊哼了一聲,隻在心裏嘀咕嘀咕,她就是不服這種禮數,姑娘從來沒有見過宣國公太夫人這個祖母,就為了她守了九個月的孝,不能嫁娶,九個月都夠懷個娃娃了。


    在李月的門口李斐遇到魏嫂端了一個甜白盅正要進去,李斐伸手笑道:“給我吧。”


    魏嫂也不和李斐客氣,笑著遞了過去道:“那就麻煩姑娘了。”


    李斐端著托盤進屋,李月躺在美人榻上,依然是女裝的打扮,穿著一件家常的撒花煙羅衫羅裙,頭上鬆鬆挽了一個倭墮髻,一張臉像是糊了一層土褐色的泥土,當然不是泥土,是林禾弄出來的給姐姐護膚的東西,用了人參,鹿茸,沉香,天門冬,珍珠粉,麝香草等許多珍貴藥材長時間熬製出來的藥粉,用薔薇水調和成泥狀,每天塗抹在臉部一刻鍾,保養肌膚。


    歲月並不會特別厚待李月,私底花了功夫和金錢的,三十六歲的婦人看著也就三十出頭,李月的臉,也是塗著一層金的,那天才在養尊處優的許氏麵前,第一眼就不落下風。


    李月眼尾看到李斐,隻是眼珠子闔了闔,道:“你去吧,要是那府裏問起了我,你就打打太極,權當一種曆練了。”


    今天李斐迴宣國公府,明天是蔡氏的孫輩九個月出孝的日子,既葬,隣伍會集,相與酣醉,名曰出孝。明天是個熱鬧的日子,算是李斐來京第一次宴請賓客,當然,請來的人都是親戚世交家的同輩人。


    李斐把手上的東西擱在桌子上,人坐在圓凳上,支著頭臉上有愁緒。


    李月知道李斐在設想明天突發狀況下的應對之策,明天本家的親戚,外姓的親戚,和十餘家世交,見過麵的,不相熟的,有好幾家還是素未謀麵的,那種場合以主人的姿態是李斐沒經過的,但是李斐的身份拔高,孝期已過,這種場合總是要學著適應,然後成為習慣。李月也不說話,到了一刻鍾把臉上這層東西揭下來,臉擦幹,又仔細的抹了一層林禾搗鼓出來的玉容膏,才在李斐麵前坐了,揭開盅蓋,是一碗枸杞燕窩。


    “你要不要吃點。”李月還笑著,像女兒七八歲的那樣,舀了一勺子喂在女兒嘴邊。


    李斐張嘴吃了一口,沒滋沒味,用清泉水煮的一坨燕子口水,沒放一點兒糖,隻有幾顆枸杞調調味道。


    李月也不是很享受吃燕窩的過程,喝水一樣的喝幹淨了,揉了揉李斐的臉道:“斐兒,不要怕做錯事,不要怕說錯話,有父母在後頭兜著的,還有襄王。”


    李斐顯出一個笑容來,像芙蓉花在水中緩緩盛開。


    一行三輛馬車出了平康街,宋多福也跟著走了,兩人帶走十幾個丫鬟仆婦,兩進的院子一下子騰空了大半,李月有點百無聊賴的坐在紫藤花下看著一本前朝的事實類苑,不知不覺間,落了一身的紫藤花瓣。


    陳介琪用柳枝編了一個三尺高的五層佛塔,紅的,黃的,白的,淺粉的,深粉的,一層一層的薔薇花鋪上去,像一株繽紛絢麗的花樹,也看不出佛塔的雛形了,他把這株花樹擺在李月的腳下,他蹲在李月的前麵,從下往上看著李月,眼中飽含了專注和柔情。


    李斐迴到空了十餘日的玉沁山房,丫鬟們忙著各處歸置,原留下來看屋子的槐蕊和司香掀了簾子進來,互相看一眼,司香道:“本來姑娘該歇一歇,隻是姑娘不在的這些時日,府裏著實鬧出了幾件不成樣子的事情,五日前老爺請了三姑太太幫忙理事,三姑太太說她都是含飴弄孫的老婦人了,並不想管府上的事,但是老爺的盛情難卻,三姑太太就隔一日辰時至巳時在千鴉閣理事,府裏幾位姑娘都是從旁陪著的,大前天迴來的大姑娘,前天也撐著身子去陪坐著。”


    現在馬上要到辰時了,從平康街到宣國公府,李斐也不需要歇息,逐順從父親的意思,起身去千鴉閣。


    四個姑娘已經一溜的坐在一旁。


    朱妙華前些天說是病了,送去潭柁庵靜養了十天,看著樣子確實是病得不輕,臉頰凹陷,手腕纖細,隻是十天,整個人瘦了兩圈,捧著帕子捂著嘴偶爾一聲咳嗽,雙眼無精打采。


    朱秒聰也是差不多的頹喪,撇過了臉和李斐明顯存在了隔閡。


    相比之下,朱妙仙和朱妙琴幾乎是沒有變化的,但是上麵的三個姐姐像鋸了嘴的葫蘆,三個人沉悶的沒互相說一句話,朱妙仙和朱妙琴也乖覺的閉嘴,不笑不言,每個人手上都不閑,把府上的賬冊舊例當詩詞畫冊一樣的翻看著。


    辰時正,清平伯太夫人掐著時辰不早不晚的踏入了千鴉閣,見到李斐沒有意外,也沒有特意的交談,清平伯太夫人像一個最嚴苛的夫子,身邊沒有清平伯府的人伺候著,獨自一個人盤坐在三屏風圍子羅漢床上,巡看過五個丫頭,就叫她們坐下了。


    中間站著兩排迴事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三姑太太辦事的順序,一個人雙手拿著一本薄冊正要例行迴事,範姨娘扶著丫鬟翠竹的手匆匆進來。


    範姨娘前年兩個月被朱欽發落到莊子上,正月結束才迴來,整整三個月在莊子上思過,迴來的時候人瘦了臉黑了,原來伶俐脆笑的神態都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此刻範姨娘垂著眼馬上就滾下幾滴眼淚,低聲道:“三姑太太可要為妾身做主。”


    “這又是出什麽事了!”清平伯太夫人語氣不好,手還是示意了一下,有婆子給範姨娘拿了一個小杌子,請範姨娘落座。


    範姨娘捂著胸口鬆了一口氣,手虛弱無力的指著自己的丫鬟翠竹道:“你細細的和三姑太太把事情說清楚。”


    翠竹點了下頭,跪下道:“三姑太太,幾位姑娘,姨娘月初迴府沒個幾天病倒了,起初病得都起不來床,請了瑞和堂的陳大夫吃了幾天的藥,病勢才退,隻是這病根一直還沒斷,姨娘夜裏睡覺還有多夢盜汗心口疼的毛病,陳大夫說姨娘是傷了元氣,元氣不是吃幾劑藥可以補全的,得慢慢調理著,所以寫下了一些藥膳,又建議姨娘每天睡前喝一小杯人參鹿茸酒,說喝個一年半載的這口氣才能慢慢的補上。婢子按著陳大夫寫的方子浸泡人參鹿茸酒,七天後開壇,姨娘喝了四天是沒覺出不對來,但是陳大夫昨天來給姨娘請脈嚐了嚐,說這藥酒不對,是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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