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一手持著一朵金蓮,一手抵在胸前合十,麵容慈悲和善……烈焰滾滾,佛祖的麵漸漸扭曲,擰成一團,變得醜陋起來,是炙熱的火焰把金塑的佛像都融化掉了。


    瑰麗的佛寺在燃燒中不斷的坍塌,殘屍斷骸隨處倒在地麵上化成焦炭,一個女人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在火海中狂奔,火苗燎掉了她的頭發,滾熱的地麵把她的雙腳灼得鮮血淋漓。


    燃燒的斷木不斷的砸下來,終於有一塊砸在了女人身上,女人雙膝跪砸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在了孩子秀麗的小臉上。


    血!


    黏糊糊炙熱的鮮血!


    睡夢中的陳介琪倏然睜開了眼睛,眸中是從夢裏帶出來的恐懼,但是雙眼一眨之後,恐懼被消散,那雙眼睛再沒有情緒了,變得幽深不見底,眼瞳折射了光線,泛出妖異的光芒。


    床前四四方方的小窗戶敞開著,碧藍的天空雲卷雲舒,陳介琪睜著眼睛再躺了一會兒,坐起身來,光裸的後背光滑修長,隻是有一條巨長巨長的刀疤,從左後頸一直延伸到右臀上,疤痕蜿蜒如蜈蚣,好像把人剖成了兩半再縫合了迴去。


    利落的穿衣起床,陳介琪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把頭埋到水裏,明明幹幹淨淨的一張臉硬是仔仔細細的搓洗了三遍,再提著水桶去澆廊下的一叢薔薇花。


    李月從前麵緩緩的過來,手上拿著一個雙鯉紙封,遞給陳介琪道:“這筆銀子你拿著吧,也該是你拿著。”


    陳介琪放下水桶,雙手濕淋淋就那麽舉著晾著,眼睛無所謂的看著紙封子道:“就是那一筆銀子?”


    那一迴是正經的買賣,三十六寨販賣嶺南的藥材得了兩萬兩銀子,對方痛快開了很好的價格,但是對方的條件也有點麻煩,不是抬出了成箱的白銀,是給了兩張輕飄飄的麵額萬兩的銀票,兩張票子三十六寨那麽多的當家怎麽分,所以就把陳介琪推了出去。


    三十六寨的當家們,或是長得歪瓜裂棗,或是朝廷通緝的囚徒,或是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專幹打家劫舍的樣兒,反正眾多的當家寨主之中,陳介琪是長得最人模狗樣的,穿上漢人的儒服,戴上巾帽,掛上玉佩,手上再握把紙折扇,斯斯文文就是大戶人家的富貴公子,而且陳介琪不是沐猴而冠那樣打扮起來,整個兒的氣質談吐都有一股尊貴之氣,他就是那麽打扮了,到了廣西唯一的一家寶昌錢莊去提銀子。


    而那個時候,李月剛好從朱欽的手裏拿到蔡氏擁有的一串寶昌號銀票的票號,在道上放出風聲,多五厘收取大麵額的寶昌號銀票。


    兩萬兩多五厘就是白賺一千兩,再加上陳介琪的一點點好奇心,陳介琪這個人和這張銀票就那麽撞到了李月手裏。


    李月替陳介琪把裏麵的一張寶昌號銀票拿出來,又是一萬兩,隻是票號不一樣了。


    朱欽收下李月拍過來的銀票,當然不會白白收下一萬兩的銀子,翻倍了還迴去。銀子是銀子,情義是情義,翻倍出來的一萬兩,李月給陳介琪拿過來了,稍微帶著了點兒笑意道:“他說不出這個話來,但是有這個意思在裏頭,這算是謝儀,請你收下吧。”


    陳介琪是覺得李月臉上的笑意讓人刺眼了,垂下手來哼了一聲,道:“之前還是‘宣國公’,這會兒就說得順口了,都成了‘他’了。”


    李月看著陳介琪斤斤計較那樣兒,輕輕一笑說道:“我在你麵前幾次提起過‘他’,我為什麽不能說‘他’?或者我以後用‘我孩兒她爹’來代替?”


    陳介琪氣鼓鼓的,一把抓過了銀票,嘶嘶嘶的撕成了粉碎,丟到薔薇花根下做了花肥。


    李月收斂了笑容,也沒有說一個字,淡淡的看了眼開得如火如荼的薔薇架,折過了身。


    陳介琪看李月再也不和他說話,不罵他也不哄他,神色冷肅轉身即走,陳介琪就心慌了,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從背後繞過去阻止他。


    李月就是背後長眼睛的人,陳介琪不規矩的手過來,李月這些年隨時隨地藏在袖子裏的袖箭就舉了起來,箭頭對著他的手臂。從廣西的府城桂林打到龍河嶺,他們兩個人也動手了好幾次,真打起來,還是陳介琪的手腳功夫好一點。但是陳介琪這一次不想和李月動手,他隻是想抱住李月不能讓她就這麽輕飄飄的走了,他想抱著她,就算這是一個渾身都長滿了棘刺的女人,穿過棘刺,他也想抱著她。


    箭頭紮入小手臂,李月要退已經來不及了,陳介琪緊緊箍著李月的肩膀,委委屈屈的道:“你不要生氣,我錯了。”


    血流下來淌在李月新上身的月白色衣服上,暈染出墨紫色的一團。屍山血海裏走過的人,這麽一點兒小傷不至於讓李月驚慌失措,不過李月還是又驚又慌了那麽一下,才握住陳介琪小手臂的上方,把刺入寸餘的袖箭拔、出、來,手按住血口子。


    這時陳介琪另外一隻手輕輕搭在李月的腰上,悶聲悶氣的道:“我這兩眼蹭亮蹭亮的,他又沒有妻子了,你們的事情過了那麽多年,他想你可以迴去了,接著往下過日子。不單為了他自己,為了家族,他也想和你再續前緣。”


    “還真是蹭亮蹭亮的。”李月的話裏含著嘲諷,捏緊陳介琪的手臂從他的臂彎裏掙脫了出來,淡道:“你自己捏住,自個兒上點藥吧。”


    陳介琪看到李月怒意絲毫不消的臉,反而笑了起來道:“既然你不會為了孩兒和他重新再一起,那我們……”


    李月眉眼兒一抬道:“你比我的弟弟還小三歲呢,不如我們結個拜,做了異姓姐弟吧。”


    林禾今年正好三十歲,所以陳介琪是二十七歲,差了不是一歲兩歲,是差了九歲,李月時有想過這一絲絲情動,但是在最後都搖了搖頭,時光最是無情的,能消磨掉容顏,也能消磨掉情分。


    “誰要把你當姐姐,我一眼就中意你這個女人。”陳介琪開頭是壓著音吼出來的,後半截語氣就掉了個頭,雙眼含情脈脈,染了點點的哀怨道:“這一眼壞了我二十年修行。”


    這廂陳介琪大白天的在院子裏肆無忌憚的表白心意,他提到的‘孩兒’李斐這會兒穿了一身男裝和趙彥恆走在街巷裏。


    檀木雕琢的發冠,身上一件流雲紋的直裰,腰上掛著金三事,手指上套了一個翠玉扳指。趙彥恆也不和李斐牽著走,走到一處高高的圍牆側門口,和李斐有板有眼的道:“李賢弟請。”


    “趙兄請。”李斐拱拱手,迴得有模有樣的。


    趙彥恆是熟門熟路了,帶著李斐穿梭在花紅柳綠之間,路上遇到好幾撥精心打扮的姑娘,皆是很有禮的退到旁邊。


    前方兩把古箏相合,綠樹的枝椏從精致的小院探出來,趙彥恆敲了敲門,自有總角童兒領人進入。


    趙彥恆朝李斐眨了眨眼睛。


    庭院中或圍或坐,有七位年輕公子,有的衣著不凡,有的衣著簡樸,間或有麵若姣好,衣著鮮亮的女子在旁邊執壺倒酒。


    兩位彈古箏的是男子,兩個容貌打扮一模一樣的雙生姐妹花立在邊上,在說道:“……兩位公子的技藝比奴家還好了,我們姐妹真是自慚形穢了。”


    三個人迎過來,也不和趙彥恆行禮的,可能是不知道趙彥恆真實身份的,伸手就拉他道:“楚璧,你來晚了,是要罰酒了。”


    “我領罰,我領罰。”趙彥恆是讀書人一樣的斯文相,對彼此介紹,介紹李斐是這樣說的:“這位小友姓李,字安臣。”


    對麵三位林章侯,陳奏庭,厲文長,都是以表字相稱的,林章侯中了舉在京城候官,陳奏庭是富商子弟,在京城讀書,厲文長是京城人士,家境不錯。


    三人一看李斐這唇紅齒白的相貌,做了男人打扮也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女人,女人也沒有什麽,他們這些人聚會玩樂,也是允許帶紅顏知己來的,讓紅顏知己做個男子妝扮,都沒有什麽。


    “趙公子可要把酒杯斟滿了。”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托了酒壺酒杯過來,酒杯深底敞口,一杯就有二兩酒水了。


    趙彥恆放了一個荷包上去,對李斐道:“你的罰酒我替你喝。”


    這會兒其他四位公子都注意過來了,李斐真沒有在這種場合待過,不過趙彥恆是這個性情,李斐也新鮮好奇著,自己端了酒杯道:“我的酒量還行。”


    入了口淡淡的,是兌了水的酒,李斐衝那位捧托盤的少女笑一笑。


    少女粉頸低垂,悄然退下。


    趙彥恆到了人就到齊了,彈古箏的兩位公子趙彥恆也不認識,林章侯引薦了,金符機,金樹仁,眾人嬉笑著坐下來,李斐和趙彥恆一樣坐在正位上,不過厲文長和一個叫葉舜生的人,旁邊有女子坐在繡墩上,淡妝濃抹,應該是院子裏的相好。


    林章侯在這裏是和趙彥恆最相熟的,就和李斐攀談道:“安臣,我們這些人總有一樣擅長的樂器,你最擅長什麽?”


    李斐對自己剛剛取的表字還不太習慣,輕咳了一聲道:“楚璧能帶我過來,這裏的規矩我略知道一點,我彈琴,七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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