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側耳認真傾聽,後來意識到趙彥恆說的話大聲了一點,拉了拉他的胳膊,低著頭害羞的道:“我知道啦……你別拿出來說啊……”


    李斐是在西南長大的,但是在李老太太膝下長大,沾染了一些吳儂軟糯,這麽點口音在情動的時候尤其凸顯,話音兒自然的軟柔甜溫糯起來,真是舒緩動聽,曼妙無比。


    趙彥恆抓著李斐柔軟的手,讓手挽在自己的胳膊上,降低了一點聲音道:“你看看,這邊都是成雙成對的人,都到了槐花樹下了,眼裏除了對方還能容得下別人,誰那麽清閑或是刻意注意著我們說話呢。”


    降低了聲音,也是剛剛好讓朱妙華聽到,朱妙華和趙彥恆站立的位置是呈一條平行線,趙彥恆的腳,腳後跟不動,腳掌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移過去,身子就不著痕跡的,在不知不覺之間側了過來,眼角的餘光剛剛好捕捉到朱妙華驚慌而閃避的神態。


    果然,朱妙華在專心的聽著,她聽著,還要掩飾著。


    “你穿著裙子,姻緣線我來係,你現在想想你要祈什麽願,我們兩個一起祈願,才愈加靈驗。”趙彥恆去解李斐手腕上的紅綢,道:“婆婆慈愛,小姑和順,丈夫體貼,子嗣福緣,這些你不用祈,這些事情人力可以為,都在我的身上。不若我們祈個三生三世約,來世也能這樣,在最美好的年華相遇相逢。”


    李斐的唿吸又燥又熱,但是在這心潮起伏的檔口,她還是有主見的,軟糯的道:“真論起來,這一世還沒有開始過日子呢,就把這條紅綢帶係在來世?來世我又不知,倒成了虛妄。你先前的那句話就說得很好,榮辱與共,相守始終。”


    “榮辱與共,相守始終!”李斐又沉沉的念了一遍,挽著趙彥恆的手臂緊了緊,和趙彥恆對望的目光中閃爍著難言的祈盼,道:“這樣子,我的這一生就完滿了,在我們垂垂老矣的時候,我們再來到槐花樹下求下一世。”


    周圍雜亂的聲音似乎全部安靜下來了,唯有風在動,吹得樹梢輕輕的擺動,樹叉上的積雪落下來一塊,恰好要砸到李斐的頭頂上,最後四分五裂的砸在趙彥恆的手心裏,炙熱的掌心瞬間就把碎裂的雪塊化成了水。


    趙彥恆甩掉掌心的水,把紅綢一半繞在自己手腕上,一半搭在李斐的身上,低下頭,趙彥恆親了一下李斐的額麵。


    “榮辱與共,相守始終。”


    “好!”


    趙彥恆的聲音和緩,溫柔,平靜之中帶著堅守之意!


    朱妙華已經和趙彥恆相背而站,她的麵前,是範慎。


    範慎粗糲的大手捧著她的雙手視若珍寶,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一樣,他就是眼裏容不下別人,此刻捧著自己的滿腔熱情,在那裏笨拙的說著:“我十五六歲的時候,就看著你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那時候的你矜持端莊……我真是,又想靠近你,又想著你還小呢,怕嚇到你!如今好了,我們是有緣有分……”


    身後,一字字溫柔的情話,變化成一把把刀刃劈在心口,朱妙華痛得視線模糊。


    範慎還以為朱妙華被感動到了,裂開嘴笑道:“妙華,你放心,我會待你很好的!”


    “行,你說的,你要說到做到。”朱妙華身子都有點僵硬的,略有點哽咽的道:“你要愛護我,保護我,不要讓別人……欺負了我!”


    仰頭,兩條顏色異常鮮豔的紅綢在高高的樹枝上柔順的輕飄,李斐和朱妙華貞靜的站在兩個男人邊上,趙彥恆和範慎說了幾句話,兩邊分開,護送李斐和朱妙華迴府。


    迴的是同一座府邸,但是路有很多條,這種時候當然不會相邀,還得避開了對方各送各的。趙彥恆和李斐繞到春明東西市,買了累累半車的各式點心折過去。


    在馬車裏,李斐的手擱在食盒上,心裏想著分派,趙彥恆低低的輕笑道:“早前沒看出來,這會兒倒是覺察出來了,你這口腹之欲還是蠻嚴重的。”


    一瞬間,李斐就像被揭了短處的臊紅了臉,唿吸一窒後吐,佯裝生氣了道:“昆明城和京城一比啊,就被比成了一座小城郭,好些吃食都沒見過的,小女見識淺薄,讓您看了笑話。”


    趙彥恆攬著李斐的肩,沉下臉問道:“這些話是打哪裏聽來的?”


    “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李斐靠在趙彥恆身上,道:“一句一句,倒是追究不清楚的,也無需太追究,反正我自個兒立起來,這些閑話終將消弭。”


    趙彥恆握著李斐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柔過來,指甲瑩潤,指腹柔軟,這是一隻幹幹淨淨的,還沒有沾過一滴血的手。趙彥恆握著這樣的手,道:“朱大姑娘朱妙華元祐十年十月初五所生,據說是七月而誕,你可知道,這真是七月而誕的嗎?”


    李斐搖了搖頭,長長出了一口氣道:“過去很多年,奶娘,母親,還有大姑母,所以人都沒有當著我的麵兒提過這件事情,甚至是朱妙華這個人,若不是因為你,我不得不上京城,也是不會提到的。本來嘛,她是幾月生的和我有什麽關係,若我們兩個都是男孩子,倒是有長幼之爭,但是女孩子的長幼之序就沒有那麽重要了,到了年紀一筆嫁妝就送出門了,薄厚總有限度,所以,這麽點子事,真的不需要與她計較。”


    沒人和李斐說過,李斐也會設想,想一想,這種事情,真沒什麽需要計較的。


    “怎麽能不計較的,你可有想過,她如果不是七個月,根本就不是嫡女,如果你不是姓了李,她根本就不是嫡長女。”趙彥恆抿了一下嘴,緩緩道:“不承其重反受其製,一府的嫡長女,不是說她能享受更多的榮華富貴,她享受了,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些,可是她是經不得細究的,放在她身上,異樣的目光多了,她先失了底氣難免亂了分寸,漸漸的移了心性,往狹隘裏走了!”


    做過夫妻的,趙彥恆知道朱妙華的痛苦,知道朱妙華扭曲的高傲,她是宣國公府的嫡長女,這座公府那座侯府,還有數不清的嫡長女,在那一個圈子裏,她小時候沒少被人用細究的目光打量,偶爾是會來幾句冷嘲熱諷。身世的瑕疵誰沒有一點,他小時候還被方佩儀問過,問他的母妃是不是閹宦家裏的歌姬,別去介意,也就會過去的事,最介意的反而是她自己,這就鍛造了她敏感脆弱的心性和對權利極度的渴望。


    嫡長女很多,皇後隻有一個。


    爬到了最高處,就能俯瞰所有的女人。


    再活一世,她的執念不減一分一毫,所以重生迴來第一步先搶占先機毀了尚在西南的李斐,再一切按照前世的軌跡當上襄王妃?這麽簡單粗暴的做派,倒也是她的風格。趙彥恆默默算著京城和昆明的這段距離,三千裏路,籌謀布局還得來迴的下最後的決策,這時間線卡得也真是險!


    趙彥恆真沒有後怕過,可是這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後怕。


    “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就更加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時日了,若如你所言,朱妙華的出生有問題,她當年懂什麽,還沒有變化成人,隻是一團血球而已。從一開始,錯的不是父親嗎?”李斐不知道趙彥恆此刻的心情,以戲虐的語氣第一次談及對朱妙華的看法,目光異常的清明:“可是錯了能怎麽樣呢。小時候長輩們教導孩子們,說知錯就改,知錯就改,其實稍微長大一點兒,就該體會到了,很多時候錯了就是錯了,你一錯,連著身邊一串都已經帶累了,你一改,方向一轉,又劃傷一大片,錯了改了,都得傷著別人。所以很多時候啊,一旦錯了,就很難改了,左右是錯能怎麽改,做錯的所有結果自己擔著。當年沒那個狠心,一碗墮胎藥打死了她,就隻得認了這條命,好好的養育她,把最好的身份給了她。對父親來說,這還是一種補償,並不算錯誤。”


    “至於你說的,不承其重反受其製,給了她嫡長女的身份,她不能承當嫡長女的責任,連別人一點懷疑的眼光都承擔不了,漸漸的移了心性,往狹隘裏走了。那是她本心的問題,迴到起點。”李斐坐正了身子,直盯著趙彥恆的眼睛道:“給她一個奸生子的身份,這就不是一點懷疑的眼光了,充滿了輕視,嘲笑,鄙夷,唾棄,她隻能住在宣國公府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她會長成什麽呢?”


    “世人盛讚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品行,一朵蓮花就值得那麽歌頌,不就是因為在泥潭裏打滾的,基本上的人都得沾一身的臭泥。所以總不該去指望背負著奸生子身份的朱妙華在陰暗的角落長成一朵蓮花。希望她茁壯成長,是該把她挪到陽光之下的,有時候陽光會被烏雲遮著,刮點風下點雨,如果被這點子風吹折了,被這點子雨擊穿了,這不是讓她挪到陽光之下的過錯,這是根骨壞掉了!”


    少了前世近三年的閱曆,李斐還是說了這番冷靜的,甚至是有點冷酷的話,趙彥恆不知道是喜是憂,臉上勉強浮起一絲笑意,道:“你說得沒錯,是我偏頗了。一個女孩子,她要是不得父族重視,嫡女也能落魄的不如庶女;她已經得到重視了,卻總覺得還不夠,非得比人多出一截來,才能覺得和別人一般高,這是她資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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