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屏捧著一個羊皮筒從宋多福那兒過來,拐過一道彎,看見範姨娘出現在右後方,一步一頓,在雪景中慢慢的過來。畫屏把嘴一努,加快了腳步往玉沁山房走,中途司香看見她,迎過去道:“路滑你可小心些,跌了你還好說,手上的東西沾了點兒怎麽說。”


    畫屏手上捧著的羊皮筒,裏麵裝著武林園的輿圖,這東西一般人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接觸,等閑不往外拿,趙彥恆拿過來讓李斐和宋多福盡快熟悉武林園的地形結構,看透了還得還迴去,輿圖雖然裝在羊皮筒裏,畫屏要是跌了一跤,磕髒了外麵的羊皮筒也不行。


    畫屏緩下了腳步,經過司香身邊的道:“範姨娘過來了。”


    出口還記得規矩,所以畫屏說話的口氣是平和的,隻是語速很快,聲音漸弱。範姨娘時不時的來玉沁山房,畫屏服侍李斐久了,知道李斐並不想應酬這些姨娘們,因此看見範姨娘過來就心生反感,不過司香和畫屏相交日淺,她沒聽出畫屏反感的情緒,應一句:“範姨娘過來了。”


    一模一樣的話,口氣變了,語速輕快,尾音往上揚起來,看著畫屏就那麽匆匆從她身邊過去,她頓在那裏。


    “司香!”範姨娘見著她和顏悅色,問:“姑娘可得閑兒?”


    範姨娘就是掐著李斐得閑的時候來,這話也就那麽一說,司香隨著範姨娘一道走,嘴上說著:“姑娘剛才在寫字呢,這會兒應該是擱筆了。”


    司香引了範姨娘進去,吩咐小丫鬟上點心上茶來,再去書房請李斐。


    李斐穿著一件藕荷色大襖出現,範姨娘立刻站了起來,滿麵堆笑道:“這幾日天忽然就冷下來了,早上屋簷上凍著一尺多長的冰柱子,我來看看姑娘,給姑娘請個安。”


    “謝你有心了。”


    這一位是伺候了父親十幾年的老人,李斐敬著她,此刻示意她坐著說話。


    範姨娘重新在繡墩上坐下了,說道:“我聽大姑太太那邊的人說,昆明比燕京暖和多了,姑娘頭一年上來,恐是不習慣燕京的幹冷。”


    李斐後靠墊子坐著,道:“昆明的天氣也幹,我日日在屋裏窩著,屋裏炭火燒著,也沒有兩樣了。”


    範姨娘一抿嘴兒笑,三十好幾的女人了,在個晚輩麵前做這種俏笑,道:“過兩日,姑娘就要去外頭了……不過,我院子裏積年的婆子說了,過兩日外頭的雪化盡了,天就會暖和一些。”


    “是嗎?”李斐隻當看不見她笑的深意,淡道:“這倒很好。”


    閑話了幾句範姨娘道明來意:“姑娘還不知道吧,兩天後二少爺和大姑娘也要去武林園,是景王府下的邀請。”


    朱妙華內定給了長興侯府的範慎,範慎是景王的表弟,因著這條關係,範慎能進武林園,範慎也是打馬球的,他待朱妙華之心和趙彥恆待李斐之心是一樣的,所以央了表哥表嫂邀請朱妙華,臨了把麵子做足,把朱妙華的親弟弟朱洪也請上。


    所以朱妙華和朱洪能進武林園,不是宣國公府之權勢。


    朱欽對於這裏頭的事沒有熱衷,放任為之。


    李斐明白這裏頭的曲折,怡然自處,道:“能去的就去吧,人多熱鬧。”


    “是,姑娘說的很是,人多才熱鬧。”聽著一絲音兒,範姨娘立刻湊上去道:“姑娘你細思量,二少爺能去,大少爺比二少年長了五歲,大少爺的騎術日益精進,他這年紀也是愛玩愛鬧的。”


    玩鬧都是其次,武林園那種場麵,各家王爺都在的,還有和皇室沾邊的各家親戚,他們權爵之家,就是要和皇室交好的,朱清也該出去交際去。


    李斐雙眼微眯,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不過範姨娘以為李斐在考慮她的建議,說得越發露骨道:“姑娘一個人出門,也沒個兄弟相伴,大少爺年長,大少爺居長,正好給姑娘做個臂膀。”


    兄弟相伴,朱妙華出門有親兄弟朱洪相伴,一個女子,家有父兄,沒有親哥哥有親弟弟,就是一種依仗,而李斐是沒有這種依仗的,她母親就生了她一個。李斐冷笑一聲,打斷了範姨娘的話道:“朱清要進武林園,讓我出麵,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朱清自己的意思?或是你們二人合計的?”


    範姨娘習慣了半含不露的委婉話峰,李斐把話說得太鋒利,且態度不明,範姨娘一時蹉跎,沒有說話。


    “姨娘請迴吧。”李斐端起茶來,精致的麵孔凝結住著。


    範姨娘通體一寒,卻又不甘心,起身湊到李斐麵前恭順的輕聲道:“姑娘,你要為以後想一想,你要為李夫人想一想!二少爺是太太的親生兒子,日後二少爺繼承了宣國公府,姑娘不是二少爺嫡嫡親的姐姐,有太太在,姑娘和二少爺不過是麵子情的姐弟,這麽點麵子情,姑娘領了還得想想姑娘的母親李夫人,李夫人就願意看著太太現在當太太,日後當老太太嗎?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朱清的想法?”李斐冷著臉又問道朱清身上。


    範姨娘琢磨不透李斐的態度,垂頭站在李斐身邊,苦口婆心的道:“我是為了姑娘著想……”


    “姨娘倒是個熱情腸。”李斐抬手阻止了範姨娘的話,冷笑道:“說這種話有意思嗎,你想糊弄誰?為了我!”


    範姨娘臉臊得慌,謙卑的低頭承認道:“是……這當然也是為了我們母子。”


    “這麽說不就得了,這麽說就順耳了點,我自個兒清楚,你想把我當槍使,我自個兒一清二楚的事,你直說便是,何必在我麵前賣乖。”李斐長長的舒著一口氣,卻有心思笑道:“這是你的想頭,還是朱清現在有了那份野望?”


    範姨娘低著頭,直覺得頭皮發緊,她不敢抬起頭來,依舊低著頭思量了一番,咬著唇低聲道:“昭貴妃臨終前說過,太太失德。太太既然是失了德行的,我便不服這個太太。我的清哥兒年長,他兩歲就習文練武,這會兒外頭冰凍三尺,他還光著膀子在院子裏練劍,他不比二少爺差。”


    “朱清是庶出,朱洪是嫡出,這就是差的啊,一出生注定差了一大截。”李斐把雙手擱在膝蓋上,平平靜靜的指出來,在範姨娘不服的目光下,歎息一聲,悠然而道:“再說了,最失德的,是父親啊!”


    範姨娘驀然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李斐,子不言父過,李斐怎麽可以這麽說。


    李斐受著範姨娘驚訝的目光,泰然處之,視線平視著前方鋒芒自眼角漏出來,道:“什麽許夫人現在當太太,日後當老太太,你這是什麽話,你這是詛咒父親,詛咒父親比許夫人短壽嗎,怎見得父親就走在許夫人前頭了。”


    詛咒兩個字一出,範姨娘就嚇得腿軟了,不過她的腿還沒有完全軟下來,聽著李斐後頭半截話,又生了一絲氣力,李斐的後半截話好像給了她一絲寄望,但是就那麽一絲絲,李斐又把它澆滅了道:“範姨娘,你是父親的妾室。你這輩子,既然當了妾室,你就要規矩本分的,一輩子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待著。你說太太失了德行,你現在的心思,也同樣失去了為妾的德行!”


    “姑娘,我……”


    範姨娘想為自己辯兩句,可是張了嘴,卻是一個字都辯解不了。


    李斐依舊平視前方,自嘲道:“不過為人處世,也不是全然靠德行立著的,比如許夫人,成就她的是時局。”


    宣國公府從開國以來就手掌重兵,內有先帝貴妃,外有死忠的追隨者,當年是皇上不放心,不放心一個罪臣之女坐在宣國公夫人的位置上。她的母親,太過出眾了,不輸男兒,坐在手掌重權之家,皇上怎麽能放心呢,朱欽也知道皇上的這種顧慮,所以忍痛和李氏和離,和離之後,再娶的是一個毫無威懾力的許氏。


    這就是時局!


    範姨娘不明白這些,或許是她不想去明白,她隻要知道許氏不配當宣國公夫人就是了,她不配,她生的兒子朱洪,就沒那麽底氣十足。今天把心裏憋了十年的話說了大半,範姨娘一咬牙,跪了下去,跪在李斐的腳邊,她冒著冷汗對李斐道:“姑娘,我們母子願意……”


    話說了一半,範姨娘又打住,換了一種更加卑謙的說法道:“我們母子想追隨姑娘,追隨李夫人!”


    範姨娘是很鄭重的,要他們母子的榮辱就係李斐母女身上,榮辱與共,不過她這番誠意十足的表態隻是換得李斐嗤然一笑罷了。李斐微側過身去,雙手依然平放在膝蓋上,淡淡的道:“範姨娘,你是父親的妾室,你隻是朱清的姨娘而已,母非母,子非子。”


    “嗚!”


    範姨娘雙手捂住了嘴,痛哭出來。她何曾不知道這些,可是她不當妾,怎麽會有朱清,怎麽會有十幾年錦衣玉食的日子。


    “你迴去吧。”李斐好似沒有聽到範姨娘的痛哭之聲,繼續冷著臉道:“告訴朱清,他是主子,他想要什麽,他要得到什麽,讓他自己來說,別躲在一個女人身後,該得的,他能得到,該罰的,他自己領罰,別讓女人給他擋著。”


    “尤其是,這個女人還是他的生母!”


    “他的德行,他自己想一想,他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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