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單手提個三層食盒進屋,招唿阿芳吃飯道:“收收功來吃飯吧,今天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阿芳正在練功,擺著兩條小凳,雙手撐在凳子上,雙腳抵在另一張凳子上,整個人橫直的懸在半空中快兩刻鍾了,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也練得滿頭大汗,隻聽她道:“你先吃,我足了兩刻鍾再下來。”


    阿菊沒有先吃,掃地抹櫃子把兩人的屋子整理了一番,阿芳右手一撐,一個利索的翻轉,抹去臉上的汗,便主動把飯菜擺出來。


    白花花的兩大碗米飯,香幹清炒牛肉絲,麻辣藕片,牛菌菇湯,阿芳沉默的夾菜吃飯。


    阿菊咬著筷子道:“你這兩天好像有點不痛快。”


    “有點!”阿芳情緒低落的承認道:“我連著兩天夢見弟弟,夢境有些不好,想是他在那一邊缺了東西,我想燒些紙錢給他,問了司香,司香說府裏的規矩,不許奴仆燒紙錢。”


    阿芳口中的弟弟,不是一個父母生的弟弟,是她的小丈夫。阿芳是貧苦出身,從小被父母賣掉當了童養媳,她丈夫小她三歲,那家倒是好人家,直把她當親女兒待,可惜她丈夫在六歲的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情況和衛王差不多,十歲的時候在村裏遭人欺負,幾個孩子恥笑打鬧著,就失手把她的小丈夫推到河溝裏,再沒有上來。當年十三歲的阿芳悄悄進了推她丈夫的那戶人家,一刀把推他丈夫的人捅死了,然後和她婆婆外逃,途中遇到了李月,李月就把她們婆媳介紹到了一家打行幹雜活兒,在打行阿芳不光幹雜活兒,有空就跟著師傅們學兩招,幾年間練就了不錯的身手。


    今年五月,李月要為她女兒物色兩個身手不錯的充當丫鬟,就把她挑了上來,她和阿菊沒簽賣身契,簽的雇傭長契,隻要李斐平平安安的,她們除了拿著當丫鬟的工錢,每年還能從李月那裏領三百兩銀子,死傷另有說法。


    阿芳一直供養著婆婆,守著李斐一兩年,賺到的銀子就夠她們婆媳置房買地,有個房和地,就有了終身的依靠,不過這會兒當丫鬟,燒個紙錢都不允許,阿芳麵無表情的道:“我得向季大娘告個假,找間寺廟燒紙錢,我現在也很有錢了,再請位師傅給弟弟念卷經。”


    說到錢,阿菊笑道:“九月九是姑娘的生辰,槐蕊和司香說府裏有慣例,主子生日下麵的丫鬟們要湊份子置辦出一份東西孝敬,拿食盒的時候她們說,她們兩個各出一吊錢,問我們,我當即說了我們也出一吊錢,槐蕊和司香又說湊好了錢是找個小廝出去置辦,這府裏的人你我也看到了,使了誰不得被誰刮下一層油,我想著待會兒和槐蕊,司香,幽露,畫屏商量,就把你告假的事說了,你既然出去了,這件事就由你辦。”


    “也行,隻要她們四個同意。”阿芳拿湯泡飯吃,三道菜吃得幹幹淨淨。


    李斐的生辰在九月初九,那一天恰好是重陽節,一個闔府聚齊用膳的場合,許氏把府裏怎麽過重陽的安排和朱欽談,忽然對著李斐笑得很和藹,道:“湊巧了,那天也是姑娘的生日,雖然不是整生日,也是姑娘在家的第一個生日,我想著是該風光辦一迴,當天辦幾桌席,請一班小戲,叫家下人都到姑娘院子裏磕個頭。”


    李斐端端的坐著,並不出口迴絕許氏的好意,朱欽替她開口迴絕了道:“她身上有孝,今年的生日不辦了,她這會兒太矚目了,一個小生日便不辦了,小心些別落人把柄要緊。”


    李斐站起來,應道:“父親說的是。”


    許氏心虛的和朱妙華對了一眼,她們想,毀了李斐的名聲,便可以毀了李斐和趙彥恆的婚事,孝期作樂,按禮是不允許的,但是這種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太多,還是有許多人在孝期尋歡作樂,隨意李斐這個生日風光辦了,也不可能一招把她打死,但是積沙成灘,這是第一步,以後這種事情攢多了,便能詆毀了她,沒想到這對父女這麽謹慎,她們一步都邁不出去。


    正遺憾呢,朱欽難得給許氏一個讚許的溫笑,鄭重的道:“你能說這番話,你也有心了。今日既然提到斐兒生日,當著孩子們,我倒是有一份東西要交到斐兒手裏,權當生辰之禮。”


    刷刷刷,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李斐身上,原來隻是不熱熱鬧鬧的擺開場子,生日照過,禮物照收,朱欽一向出手大方,態度越鄭重,出手越大方,朱妙華等都好奇朱欽拿出什麽來。


    李斐沒有一絲謙辭,起身笑道:“先謝父親厚贈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朱妙仙此刻活絡了起來,走到朱欽身旁笑道:“姐姐先謝了,父親送過姐姐的生辰之禮一定得厚厚的才可以啊!”


    朱欽點點這個十三歲的女兒,笑道:“待你及笄之後,為父也給你一份厚厚的生辰禮。”


    及笄之後很快就會嫁入的,朱妙仙羞澀的坐了迴去,很快小廝季鬆端了一個紅木花雕富貴的匣子來,朱欽一指道:“交給姑娘吧。”


    季鬆把匣子交給槐蕊,槐蕊轉交給李斐,朱欽說道:“匣子裏放著九陵街三間鋪子的房契,掌櫃的身契,鋪子裏師傅夥計們的活契和賬房庫房的各處鑰匙,今天借生日這個由頭交給你,你早早的學著打理,以後嫁了人,自己手裏的嫁妝都要自己打理,不要被夫家一股腦兒糊弄了去,也不要被底下的人蛀得太多。”


    朱欽這是在教導經濟學問了,說到嫁妝怎麽打理也不是李斐會遇到的問題,朱妙華等四個女兒都站起來恭聽。


    朱欽借這個機會就把郭韶光耗光了嫁妝這件事當個反例提出來說,眼掃著四個女兒道:“雖說女孩子出了嫁,餘生和夫家榮辱與共,但是你們心裏得謹記,家國天下,一家之上還有國和天下,要是依仗出身公府和自己手裏那點產業就為非作歹,做出了國法不容的事,為父還沒有你們大姑媽那份慈善,你們就自生自滅去吧。”


    後麵朱欽越說越嚴苛,許氏嗔怪道:“老爺,今天說過節的事,又說了姑娘的生日,一家子說說笑笑,你怎麽掃大家的興兒。”


    朱欽冷看了許氏一眼,心裏不由失望,若是李氏在側必是順著這個場景再教導孩子們幾句,以嫡母之威表達不可寬宥的決心,但是許氏在側就永遠跟不上他的節奏,也不看現在是什麽場合,做什麽嬌嗔之態,朱欽不由嗬斥了一句,道:“慈母多敗兒,立身處世就是要這樣見機時時敲打,時時教導!”


    許氏那麽慈,朱欽越發嚴厲了一分道:“你們是公府出身,出入皆是仕宦之家,你們日後大了,手上有錢有人,要是行起惡事來,自然比一般人惡毒幾分,我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厲害關係給你們分析透了,你們要是做了有辱門庭的事,國法家法都容不得你們!”


    朱妙華感覺後背發涼,身子幾近麻痹的看著正色的父親,但是看著對麵從容端坐的李斐,還是把脊背挺筆直。


    一頓飯在眾人沉默中結束,出了廳堂,離了嚴肅的父親,眾人還是心有戚戚焉的麵色,現在九月了,廣西那邊翻江倒海,鎮南侯府名譽掃地,鎮南侯世子夫婦身敗名裂,皆不得善終,這樣大廈傾倒的細節滯後了半年傳揚開來,朱清隻有十二歲,卻一派老陳,和幾個弟弟感歎,道:“據說鎮南侯府要降爵了,所以父親才這樣嚴苛的敲打我們!”


    宣國公府和鎮南侯府,祖上有同袍之誼,這麽多年也有互相幫扶過的情分,今朝鎮南侯府頹勢,眾人都有警醒之色,對李斐得了九陵街三間鋪子的這件事,倒紛紛不予置評,那三間鋪子是天天下著金蛋的雞,大夥兒要是多看李斐幾眼,不免有豔羨嫉妒之嫌,所以大家都矜持著。


    不過背了人,鎮南侯府的破事丟在後頭,李斐如今的榮寵才和她們休戚相關的。


    朱妙仙迴到屋內,臉上掛著真心的喜色,和吳姨娘一句一句的轉了今天父親說的話,還有她適時的湊了一句,得了父親一句關愛。


    待你及笄之後,為父也給你一份厚厚的生辰禮。


    吳姨娘手扶胸口,頗有安慰,道:“老爺說話一口唾沫一口釘,比著今日厚待李姑娘的這一份,他日略薄些給你,也能讓你體體麵麵了……”


    朱妙仙心裏高興,使性道:“姨娘你別說唾沫啊,這是粗話多難聽,我不愛聽。”


    朱妙仙不愛聽,吳姨娘就換了一句話繼續說道:“過個生日辦幾桌席麵都是虛虛熱鬧,老爺這一手才是見真章,你嬌養在府裏不知道外頭的柴米油鹽貴,女子出嫁幾抬嫁妝都是麵上的風光,壓在箱子最底下的地契房契才是你的脊梁骨。老爺一向公允,今日早早給了李姑娘鋪子練手,他日也會給你早置下幾間小鋪子,這會兒你可不能對李姑娘有想法。”


    朱妙仙懂事的點頭道:“我能有什麽想法,前麵的姐姐們越好,輪到我的時候,縱然削去幾分,也是很好的。”


    朱妙仙有自知之明,她的姨娘在後院最不得父親的寵愛,她是庶出,比不得前頭便是父母和離,也依然得父親愛重的李氏姐姐,所以她隻是偶爾忍不住羨慕一下,再不多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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