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祖製,皇子幼時養在位分高的嬪妃身邊,七歲左右搬到端福宮,束發成婚之後,就必須搬出宮了,所以吳荊衛景襄等五王,在京皆有王府,衛王府在西元門附近,皇上一行微服而來,半個時辰到了。


    “人找到沒有!”


    身為帝王有一個傻兒子,這兒子又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犯了什麽倔躲在亂七八糟的地方,全無皇子的威嚴,甚至是有辱皇子的尊嚴,皇上的臉色很難看,有些氣惱,有些著急,也有些焦心。


    長史官一去一迴,已經過了四個時辰,天色漸黑,衛王府中的人提著燈籠已經把王府翻了個兒,櫃子床下,山洞木叢,能藏人的地方都扒拉了三遍,就是不見衛王殿下的影兒,所以皇上麵前,烏泱泱的跪著一群人。


    這麽多的人看不住一個人,皇上的微怒已經變成了盛怒,盛怒之下的皇上眼一掃,倒是沒有噴出怒火來,現在處置這些人是添亂,衛王還得接著找,找著了再罰這些不盡心的奴才,要是找不到,這些人都是死人了。


    趙彥恆一直緊跟在皇上的身側,提醒道:“父皇,五哥會不會離開了王府?”


    衛王八月二十九要大婚,剛才從正門一路走來,好幾處房屋在粉飾修繕,花木在移植修剪,這段時間衛王府人事繁雜,保不齊就有沒看住的時候。


    趙彥恆說這話,從旁的長史官汗水涔涔而下,憨憨傻傻的衛王一個人出去,要是已經轉悠了四個時辰,他能走迴來?這是把人丟了!要是衛王不在王府,衛王出了王府……長史官想到那個場麵,腿都軟了。


    皇上緊抿著唇,麵上剛硬冷沉。


    趙彥恆看著這樣的父皇,心裏拉上了一根弦,越拉越緊,果然,找尋衛王的差事,就落在了趙彥恆的身上。


    “兩位姑娘樓上請!”


    聚寶齋的女掌櫃接著宣國公府的馬車,瞧著出行的兩駕玄頂綢罩馬車,是公府小姐們的出門排場,宣國公府是聚寶齋的老熟客,府上幾位姑娘女掌櫃招待過,她們這些做生意的練就一雙過目不忘的財眼,然而輕踏而下的兩位嬌兒,不是女掌櫃見過的。


    兩人俱是少女的打扮,十六七歲的年紀,前一位模樣平庸了些,淺笑著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倒也叫人清亮了一下,後一個先伸出一隻手支在車門上,素白纖細,柔弱無骨,隨後那一下低頭,和雨中未被人采擷的明前茶一般,清新淡雅,再一抬頭,一雙眼眸似鍍了一層水光,一張麵容似染了一層柔光,清雋淡雅。


    這是前宣國公夫人的女兒?女掌櫃對京城權爵的家事了如指掌,又消息靈通,她心裏這樣想,嘴角已經揚起來,熱切的招唿李斐和宋多福上樓。


    李斐和宋多福細看了樓上成列的東西,字畫,瓷器,銅器,玉器,沒有特別驚豔的,在雅間坐下,由著聚寶齋的夥計們捧上茶點,李斐一隻手擱在桌幾上,並不用聚寶齋的東西,對女掌櫃笑道:“我是頭迴上這個兒,一點兒不熟兒,你這裏還有什麽好貨,你可別藏著,撿些精致華麗的……字畫一類的不必了,不要女兒家的東西,也不要單純的擺設,要精致華麗有好意頭的,最好是日用的物件,尋一些來我看看。”


    女掌櫃琢磨了一番李斐的要求,拿了好幾本冊子來,有積古的瓷瓶,名家的文房四寶,精巧的屏炕,都畫了樣子做成冊子,旁邊羅列了貴重的理由。


    李斐和宋多福一本一本的細細看,有些明顯不會買的,也細細的看下來,算是漲漲見識,最後落在一冊美輪美奐的金器上,運用花絲和鑲嵌兩種工藝,選用金銀銅為原料,用掐填攢焊編堆等花絲技法,措捶悶打崩擠等鑲嵌技法,把金屬片做出托槽,嵌入各種寶石,做成了絢麗的器皿。


    冊子上一半是成品,一半是圖紙,聚寶齋背後養著許多工匠,也接受定製,不過二十九日衛王大婚,定製是趕不及了。


    “這些倒很不錯,看著漂亮醒目。”李斐輕聲和宋多福交談,手指了幾樣成品,叫女掌櫃取出來看。


    女掌櫃應聲去了,李斐手指的幾樣器皿外罩著絨布抬進來,女掌櫃揭下絨布,內室華光溢彩。


    李斐和宋多福先看左手第一件,高一尺寬六寸的一個圓筒,金銀拉成絲的筒麵上以琉璃,珊瑚,琥珀,硨磲,瑪瑙做料,鑲嵌出喜上眉梢的圖案來,四分之一處是一個南瓜狀的蓋著,也由寶石鑲嵌出花叢,蓋子擰開,裏麵是中空的。


    兩人看過冊子,知道這個價值百金的東西是放茶水用的,定製的銅壺包著羊皮收在這個圓筒內,能保三個時辰溫熱,守夜時,溫熱的茶水就備在這裏頭。


    第二件相同的工藝,是一個香爐,呈一個圓角型,麵上綠鬆石打成片,拚接成蓮花鑲嵌在上頭,下麵是黃水晶琉璃珊瑚組合成的紅鯉魚,魚戲蓮花,也是好意頭。


    還有兩件,皆鑲金嵌寶,一件是劍閣,一件是床幾小箱,李斐選了前兩件,前兩件價值也差不多,第一件送到衛王府,第二件送到景王府。李斐選好了東西,自有聚寶齋的掌櫃送至宣國公府,重新坐上馬車,李斐想了想,叫人駛去了春明東市,春明東西市都是賣吃食的,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吃食,酒肆飯館茶樓點心鋪子,都是吃的,出來一迴,李斐想到處看一看,最想去的,就是春明東西市,那裏最有煙火氣。


    馬車緩緩的駛近,果見前方招旗飄飄,各種吃食誘人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街上行人一道,牛車馬車驢車一道,川流不息。


    李斐和宋多福透過車簾子看著店鋪門前的招旗,又往內看著店鋪裏頭的食客,最後在一家過了主軸線,門麵較小,生意非常好的點心鋪子停車。兩人下車,身後跟著阿芳阿菊槐蕊小桃四個丫鬟,另兩個宣國公府的護衛,環視四周,佩劍相護。


    掌櫃是敬衣裳的,見下車的一群人便是幾個丫鬟模樣的姑娘也穿著綢緞衣裳,忙抽了兩個夥計出來相迎,又有兩個人拿著巾子茶壺跑上了樓,來迎的兩個夥計讓著李斐八個人往樓上走,到了一處十六聯山水屏風隔斷的包間,朝窗外看得見街道的繁華,朝內側看得見樓下的熱鬧,幾個夥計在槐蕊的調度下重新設了座,李斐和宋多福獨坐在中間,兩張小幾拚在一起矮了一截,是四個丫鬟坐的位置,兩個護衛依然立在包廂內,倒是不吃東西。


    李斐點了東西,宋多福早向小桃頷首,小桃拿出錢袋子,賞了四個夥計每人一把滿滿的銅錢,四個夥計用衣襟下擺兜著銅錢,一疊聲的道謝,把銅錢收進各自的口袋,伺候起來就更加殷切,吃食上的很快,裝盤也精致。


    盛在冰麵上的糖蒸酥酪,隻拳頭那麽大一盅,擱了一層紅棗綠豆芝麻鬆子磨成的粉抹;紅糖草餅,花生草餅,核桃草餅圓圓的三個擺在雕著花紋的竹屜子;四四方方,晶瑩剔透的馬蹄糕一份兩塊,擺在一個整潔的白瓷上,黃白色的酥油泡螺放在一片綠葉的青瓷上;剛剛炸出來的油炸麻花裝在厚實的黑陶碗裏。


    下麵四個丫鬟的桌幾上也擺著這些甜點,說是這個鋪子的招牌甜點,李斐吃著果然好吃,尤其草餅做得最好,聞著清香濃鬱,吃起來甜而不膩,連著竹屜子包了十來份帶走,一叢人正在下樓,樓梯處一張偏僻的桌子,一個夥計突然拉住一個站起來欲走的客人高聲道:“唉!唉!客官,你還沒有給錢呢。”


    李斐走在上半截樓梯,隻看見一個挺拔的背影僵住了,這人身穿一件蓮青色錦袍,觀衣著不像個沒錢的樣子。


    那張桌子上壘著二十盤以上的碟子,夥計繼續高聲,言辭也算恭敬道:“客官,承惠三錢五分銀子。”


    背影繼續僵直的立著,李斐拐了個彎走到後半截樓梯,側臉看到那人的正麵,那人卻是一副好相貌,高挑的身姿已經有了青年的輪廓,容貌俊逸皮膚白皙,臉上的神情有著和身形完全不相符的稚嫩,隻見他還幼稚的做出了咬唇的小動作,身體直挺挺的立著,眉頭微皺,一個字都不說,隻是抓著夥計拉著自己衣袖的手,執拗的要把那隻手擼下來。


    夥計輕哼一聲,或許是極少遇見這樣囂張的客官,所以硬著拉著那人的衣袖不放,兩人僵持著。


    那人或許是有點心虛的,手上堅持和夥計擰在一起,麵上露出絲絲懼怕的情緒,唇咬得更緊了,隻一雙眼睛大大的睜著,黑白分明,清澈如泉,漸漸彌漫起一層淡淡的水霧。


    夥計唯財是一,三錢五分銀子呢,是不會對這個大個兒露出的委屈樣心軟的,另一隻手突襲到那人身上,一通摸找,果然找出一個錢袋子來,那人扭著身子,似及不喜歡人觸碰的,夥計摸出了他的錢袋子,他倒是無所謂,還對夥計終於放開了他鬆了一口氣,撣了撣被夥計拉扯過的衣裳。


    夥計拿到了對方的錢袋子正要鬆口氣,捏著空空的錢袋子,未勾起來的嘴角就垂了下來,急忙打開錢袋子倒扣過來,錢是一文也沒有,隻有一手的糕點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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