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的截殺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李迅已經帶著焦氏,攜著一兒一女迴到了臨安,繼續做他的建水驛丞。李月和李迪在確定趙彥恆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按著原計劃進了廣西,至於追查真正的幕後黑手,全部隱在暗處進行,除非是動手的人,別說京城沒幾個人知道襄王受傷的實情,便是昆明城,也都說殺手是衝著襄王來的,後來襄王在郭家的別莊養傷,是就近安置。


    簾外雨幕蒙蒙,雨水積在瓦礫上,呈一條條水線淋淋漓漓的傾瀉了下來,李斐和李老太太並排躺在榆木搖椅上,一邊聽著雨聲,一邊說著宣國公府舊人舊事。主要是李斐問,李老太太說,宣國公府的太夫人蔡氏,是怎麽樣的人?


    “那是個有本事的女人。”


    李老太太發出這樣的感慨,道:“肚皮爭氣,也是女人的一種本事,尤其在享爵之家,這幾乎是女人最大的本事,老國公那會兒已經五十了,嫡子驟逝,家業後繼無人,蔡氏進門一年,就生下了兒子,這是蔡氏最大的本事,然她還有另外一項不遜於生兒子的本事。”


    李斐支起身來傾聽。


    “蔡氏,和現在許氏的母親小蔡氏,她們生在貧苦之家,生父早逝,母親帶著她們改嫁,這對姐妹跟著繼父,才姓了蔡氏,蔡家也不是寬裕的人家,小門小戶,睜眼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蔡家和朱家是拐著彎的親戚,七八歲的時候,蔡氏就跟著她娘,常常到朱家打秋風,秋風打的次數多了,人嫌狗厭,便是如此,十一二歲的蔡氏,坐在公府上低眉順眼的,倒像個呆愣的木頭美人,戳一下都不動一下。”當初朱欽和李月議親,李老夫人仔細的打聽過這個親家的品行,現在迴憶著四十年前的事,朱老夫人很有自己的見解:“都說蔡氏在娘家沒讀過幾天書,沒有學識和見識,她最大的本事是為朱家生了一個嫡子,在我看來,她另外一項不遜於生兒子的本事,便是她能忍!”


    “早年老國公從蔡氏手裏抱走了朱欽,要親自教養,蔡氏就由著兒子在最依戀母親的時候,和兒子分開了,不去管不去問;朱欽幼時輪流在三個姐姐的身邊,蔡氏常年見不到兒子,她也不鬧;到了朱欽十一二歲,老國公身體不好,想早些給朱欽說親,蔡氏沒提意見,說到了李家,老國公和朱家三姐妹選的阿月,蔡氏沒反對;朱欽十五歲和阿月大婚,阿月很快掌家理事,那時蔡氏才三十出頭,就過上了榮養的日子,也不向阿月伸手要權。早年蔡氏多麽深明大義,她是真的深明大義嗎?是明知不可違,所以她一直忍著呢。”


    “她第一次不再忍耐,是在朱欽和阿月的和離文書上,寫上了三年無子。”


    “老國公,現在的黔國公太夫人,清平伯夫人,已經逝去的昭貴妃,還有我的女兒,這幾個,個頂個的是聰明人,他們的聰明勁兒,成就了朱欽,守護了宣國公府,而今這幾個都在哪裏,老國公昭貴妃早死了,黔國公太夫人和清平伯夫人為家事所累,我的女兒也被李家所累,倉惶離京,這些人都為她做了嫁衣,她們苦心經營過的宣國公府,成就了蔡氏今時今日太夫人的地位!”


    李老太太平鋪直敘的說著,李斐靜靜的聽著,對於這個不聲不吭,卻至今得享尊榮的太夫人,多了一絲忌憚。


    “你的事,我知道阿月阿禾幾個都在懷疑她,她因為不喜歡你的母親,自然也有這個理由不喜歡甚至是厭惡你,比起在她膝下長大的朱家大孫女,她當然不缺你這個孫女。”李老太太搖著棕樹葉剪的團扇子,緩緩的道:“可是我覺得,以蔡氏那般堅忍的性子,她不會動手,她是慣常躲在別人的身後撿果子的,你是王妃,她是祖母,你們兩兩相見,你還得敬著她,對她來說,多一個當王爺的孫女婿,多一層榮貴,不是那麽忍無可忍的事,非得把你置之死地而後快。”


    一個月,朱欽知道了有人截殺李斐的事,他寫了信過來,這幾天傳到昆明,在信裏朱欽沒有否認多年來,蔡氏是不喜歡李月,也不稀罕李斐這個孫女,但是朱欽也為她的母親申辯了,說蔡氏做不出這麽滅絕人性,買兇殺害自己親孫女的事。


    人性不人性的,李老太太也不去想蔡氏的人性,隻是觀蔡氏的心性,這件事情和蔡氏幾十年的堅忍之性不符。


    李斐倒了一杯茶水,正要拿給李老太太,趙彥恆和董讓撐著傘,冒雨過來,趙彥恆臉繃得緊緊的,好像別人欠了他十萬八千兩銀子,董讓的臉色也是不太好,像是吞下一整個苦瓜,一張臉皮都是皺著的。


    李老太太看見李斐站起來接過趙彥恆手上濕噠噠的傘,繼續躺在楠木搖椅上閉目養神,趙彥恆顯然是心情不太好,見了李斐再不似以前有說有笑的,指示著董讓,董讓出口道:“剛剛從京城,日夜傳遞了信來,信上說宣國公府的太夫人在五月三十,去嚴華寺的路上摔了馬車,當場死亡。”


    李老太太倏然睜開了眼,李斐往李老太太那裏看了一眼,才急著問道:“偏偏這個時候出事,信上可有說,人是怎麽出的事?”


    董讓身上就帶著這份信,他拿出來遞給李斐,李斐展開來,站在李老太太身邊,邊看邊念給李老太太聽。


    信是隔了一天,五月三十一下午發出來的,經過一天一夜的調查,蔡氏之死有了一個初步的說法。


    意外!


    當時朱家的馬車前往嚴華寺,在一段狹長地帶,蔡氏所乘的馬車,那匹拉車的馬突然癲狂著往前跑,踢死朱家一個護衛,踢傷朱家一個護衛,拖著倒地的車廂往前跑,待朱家的侍衛控製住那匹馬,蔡氏已經死在了車內,是腦袋撞在了車壁上,就那麽撞死了。


    至於那匹馬為什麽癲狂,還在調查。


    可是就算馬一時不受控製,蔡氏就那麽準確的撞上了車壁,不是傷了,一撞就死?


    李斐念完了信,眼中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前一刻,李老太太還在說,蔡氏是個有本事的女人,她忍了幾十年,忍到今時今日的地位,現在的蔡氏春風得意,就死於一場意外嗎?


    可笑!


    李老太太坐在搖椅上,把這封信聽完,在屋裏的樂氏也出來,站在李老太太身邊聽完了這封信。


    “這就死了?”


    樂氏亦是難以置信的口吻。


    李斐把信還給董讓,趙彥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我這邊該查的還是繼續查,如果是她做下的,人死了也翻出來。”


    隻是人總歸是在還沒有待他查明原委的時候就死了,這會子,朱欽都在家裏丁憂了,朝堂上的那些腐儒們,也會要求所有的兒孫為這個老太婆守孝的,這裏也包括了李斐。那麽他和李斐的婚期,一下子拉到九個月之後,九個月,是為蔡氏守的孝,想想就為李斐憋氣。


    趙彥恆看過李老太太,樂氏,最後把視線停留在李斐的臉上,見她們臉上淡淡的,趙彥恆也抱怨不出這句話來。


    李斐的心情還是沉重的,她歎了一口氣道:“前幾天父親來信了,說了這件事情的態度,說蔡氏不會是幕後的人,剛才奶奶也給我分析了一些宣國公府的舊事,說我的這件事情,不像是蔡氏心性能幹出的事。”


    “斐兒最大的問題,就是她的身世,在昆明,蔡氏借著陳太夫人,可是時時盯著她,都盯了這麽多年了,選在一個最不恰當的時候痛下殺手。”李老太太發聲,也是表明了態度。


    李斐之事,不會因為蔡氏的意外死亡而了結,隻是蔡氏開不得口,更加難查了一些。


    李老太太站了起來,在樂氏的攙扶下迴了屋裏,李斐看著楠木搖椅搖搖晃晃,黑深的瞳仁讓人看不見焦距,幾近出神。


    趙彥恆看著李老太太和樂氏消失在堂屋,才過去拉住李斐的手,嘴角帶著輕鬆愉快的笑意,道:“你跟我過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趙彥恆在李家的隔壁,還留著房子的,這房子會一直留著,趙彥恆在這裏放了八個人,這些人以後就負責保護李老太太她們,現在趙彥恆把李斐帶過來,是早些天定製的東西,有部分尚算可意的。


    李斐看到四個一尺多高,半尺長寬的樟木箱子擺在條案的前麵,挑挑眉。


    “我叫他們做了十來個,就這四個,我覺得像那麽個樣子。”趙彥恆打開其中一個箱子,還迴頭提醒李斐,笑道:“我第一次看見,還挺滲人的,你別怕,是好看的東西……”


    說著,趙彥恆從箱子裏拔出一顆頭顱,哦,不是,隻是一個發型,由支架撐著,李斐定睛一看,是一個倭墮髻,發鬂鬆垂,偏垂在左邊,有薔薇花低垂拂地的美態,耳後的尺餘長發垂放下來,柔順飄逸。


    “還像個樣子吧。我給你戴起來看看。”趙彥恆說得很勉強,他強調過的,隻能用女人的好頭發做李斐的發髻,可是這手上的頭發,不夠烏黑,不夠柔順,失去了頭皮的滋養之後,還少了一層鮮活的光澤,和李斐原本的頭發,還是不能比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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